第27章

因為蕭大老板做飯技術爆表,直接把炒菜鍋給爆了,還沒來得及再買一個,溫清又懶,于是這天祁陽早上去做飯的時候發現沒了鍋,無語了一會他決定去樓下超市随便買一個将就一下。

反正溫清家的鍋碗瓢盆每天都只有一頓早飯用得到。

溫清說想和他一起去,祁陽正準備說你在家好好待着,就看見他滿眼都是小星星,于是祁媽媽又領着溫小孩出門了。

到了超市,溫小孩屁颠屁颠地去推了一輛購物車,正一臉期待地等着祁媽媽的表揚,祁陽就瞟他一眼說,咱今天用不到車,放回去。

溫小孩失望地看着手裏的車,本來期待的笑容瞬間變成滿臉委屈。

祁陽看着他的樣子,偏過頭去,挺不自然的咳嗽兩聲,……你要是喜歡推就推着。

溫小孩立刻就開心了,搖搖祁陽的手說祁媽媽真好。

祁陽表示嘟着嘴的溫清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瞬間秒成渣有木有啊!

祁陽深深扶額,決定不再和這人鬧,徑直去了買鍋的地方,随便挑了一個看着還行的,手裏拎着鍋,翻回頭去找還在零食區瞎轉悠的溫小孩,拉着他就去付錢了。

回去的路上,溫清擺弄着新鍋,問這問那的,搞得祁陽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問他。

“溫清,你前面三十個年頭都是怎麽過來的?這網購也不過是近幾年才興起的吧。”

溫清正在興頭上,随口說道,“我們都不去超市的。”

溫清又來回看看那鍋,見祁陽半天沒吭氣,朝他笑笑,“小時候我們……去不起超市的。”

他們上了樓,祁陽把新鍋在火上燙了一會,又倒了開水煮了一會,溫清就靜靜地坐在廚房外面的餐廳裏,偏着頭回憶那些本該遺忘卻仍記憶猶新的往事。

“我從小和媽媽還有弟弟三個人生活,恩……”溫清想了想,“好像從出生就沒有爸爸的概念,媽媽也從不和我們說那人的事,我們就只是看着別的孩子有爸爸,自己卻沒有,但那時候懂事,媽媽不說也就沒有問過。”

祁陽把煮好的新鍋晾了一會,聽着溫清平淡的語氣,沒說話,随手打了幾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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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清的親生父親當時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少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富二代,自是有門當戶對的小姐,而溫清的媽媽不過是個連文憑都沒有的農村來的女孩,因為認得兩個字,在超市當導購員,他們倆陰差陽錯,一夜幹柴烈火,那男人哪裏還記得還有這麽一個不再清白的女子。

“媽媽本來在一家工廠做女工,後來我們小學還沒上完,公司就倒閉了,媽媽除了流水線上的工作,就不會做什麽了——那工作還是以前一個爸爸的熟人見她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給她走的後門——這些事都是等我大點了媽媽只給我說的——媽媽再沒什麽工作,就只是四處打工,帶着我們四處流浪,積蓄用完了,上不起學,媽媽就把她會的那點東西交給我們,我們幫着去各種地方打工掙錢,是童工,賺的就比別人少,我們仨就只能勉強糊口了。”

溫清趴到餐桌上,歪着腦袋看祁陽,“……媽媽從不帶我們去超市商場什麽的,她說那些都是有錢人揮霍的地方,好孩子不能去。”

祁陽撇眼看他一眼,給煎鍋裏的雞蛋滴了兩滴香油。

溫清笑了,臉色柔和,“我到現在也不能理解媽媽這句話,她老人家啊,好像就擔心哪天我和我弟去趟超市,去趟商場就犯罪了。”

溫清喜歡吃半熟的雞蛋,祁陽看差不多了,把煎好的雞蛋出鍋,撒了點蔥花在上面,又弄了一小勺醬淋上去。

祁陽把煎好的蛋端到溫清面前,說:“伯母是個好人,愛你們,怕你們像她一樣在超市裏……出事。”

溫清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輕輕的,“她就是太愛我們了,才出事的。”

祁陽手頓頓,轉頭看溫清。

“心梗,過度勞累,積勞成疾。”溫清平靜地說,拿餐帕擦了擦手,用勺子弄破雞蛋喝了一小勺蛋黃心,“恩,火候正好。”

當時流行火車站的棒棒工,溫清的媽媽覺得自己力氣挺大,就一直去給人家搬東西,運氣好還能賺點小費,然而不知是在哪一次倒下了就再沒起來過。

祁陽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在微波爐裏轉了轉,給溫清倒了杯,想了想,也給自己倒了杯。

“這麽多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了,”溫清謝過祁陽,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祁陽遞給他一張餐巾紙,他嘴角有一小塊雞蛋渣。

“我甚至還記得她在醫院裏緊緊閉着的雙眼,皺着的眉頭——她的眉頭好像就沒舒展過,好像還在不放心我倆。”

祁陽沒說話,就只是看着溫清。

“她說讓我照顧好弟弟,她也可以省點心——那是她第一次住醫院,以前生病都是随便睡一覺,她說就好了,不過也是最後一次了——”

祁陽看着溫清毫無自覺地把雞蛋清搗得稀爛,勺子碰上瓷碟,當當當,一聲一聲。

“我們倆……明明都已經大了,卻還是不懂事,每天出去随便做做零活,被老板罵了還要回來再給她抱怨,平添她的心結。”

祁陽把手輕輕地放在溫清窩着杯子的手上,“溫清,別說了。”

溫清擡頭擺擺手,“沒事,我就是想說說,這麽多年了,這些事我連我弟都沒來得及告訴,現在好不容易找個可以說的人了,你就讓我說吧。”

溫清頓了頓,“後來她去世了,我就和弟弟兩個人維持生活,剛開始的時候挺艱難的,啥都幹,後來有點腦子了,就啥掙錢幹啥,我弟弟喜歡數字那些玩意,雖然才初中生的年齡,就去大學裏蹭課,聽他說的那些高數什麽的,我都聽不懂。”

溫清眼神很溫柔,出神地望着那杯牛奶,仿佛從那微微起伏的波紋裏能看見他弟弟的臉。

“他喜歡那些,學的也很快,去大學裏學會了就去教小孩子家教,我不行,一動腦子就犯渾,後來我聽說教樂器什麽的來錢快,就去蹭大學的音樂課。”

祁陽笑笑,“不行吧。”

“恩,是啊,”溫清兩眼眯眯,咧開嘴笑了,“要有樂器的,而且專業課上的班級少,老師都認人的。”

溫清盛了一口蔬菜沙拉,“後來就是那樣認識靖州的,他是那美院的學生,我們倆認識了以後他就帶我去上課,同學們也沒說什麽,對老師也就說是朋友,多一個人而已,又不是少一個人,老師也沒說什麽。”

祁陽有點驚訝,他沒想到溫清和蕭靖州那麽早就認識了,算來都有十幾年了。

“我上課雜,基本上和音樂有關的都去,覺得挺有意思的,那時候還挺缺錢的,樂理學會後就出去禍害小朋友了。”溫清笑笑。

祁陽拿了一片吐司,抹了點花生醬,遞給溫清,“別光吃那有的沒的,啃點幹貨。”

溫清點點頭,接過來咬了一口,祁陽抹的花生醬總是薄薄的一層卻覆蓋均勻,口感很好。

“我們都以為能這樣一直過下去,等我們回來再大一些,日子會過得更好,可是弟弟他出事了。”溫清聲調不高,語氣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祁陽卻隐隐覺得他的手指在抖。

“是車禍,”溫清淡淡啓唇。

祁陽發現他臉色有些蒼白,他握上他的手,他的手指冰涼,緊緊握着杯子的手能看見明顯發白的骨節。

“……車主逃逸了,但是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是有呼吸的,”溫清閉了閉眼,祁陽看到他的身子有一瞬間的晃動,“……就是沒錢……醫生沒給做手術,後來錢來了,人也沒了……”

祁陽掰開溫清緊緊攥住杯子的手,溫清手心滿是冷汗,祁陽兩只手把他的手捂在一起,似乎想給他顫抖的冰冷的雙手點溫暖。

“溫清,別說了,我知道了,我們……”

“我真挺對不起他們的,”溫清好像沒聽到祁陽說話似的,“我媽和我弟死的時候都只有我在床邊,是我親眼看着他們死的,是我沒有好好打工,好好掙錢,都是錢不夠,錢不夠……”

“溫清。”祁陽皺皺眉,站了起來。

“你說他們怎麽能死的那麽早呢,我知道是我不對,可他們連一點點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就不能等我長大再死嗎,就不能等等我嗎!”

“溫清!”

“每個人,每個人,每個人都是這樣!死了就解脫了,死了就結束了,他們死了他們好受了,那我怎麽辦啊,他們有沒有想過我啊!所有人,所有人都是這樣!”

祁陽快步走過去摟住溫清,從溫清的話裏他似乎能捕捉到一點什麽東西,一閃即逝。

“溫清,溫清!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你說,祁陽,你能說什麽啊,你能讓媽媽活過來嗎,你能讓肖文活過來嗎,你能讓明瑾活過來嗎?!”

聽到“明瑾”兩個字的時候祁陽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砸了一下,一蹦一蹦的疼。

“……溫清,你先冷靜下來,溫清!”

祁陽用力晃了晃溫清的肩膀,見溫清還準備說下去,腦子一熱,捧着溫清的頭就吻了下去。

溫清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睜得圓圓的,推了祁陽兩下沒推開。

祁陽腦袋裏亂成了一鍋粥,只覺得親吻着溫清,心卻像被人揪着一樣,抽痛得厲害,不知是在疼他自己還是在疼溫清。

這個人嘴唇薄而冰涼,口中竟是幹涸的。

這個人眉宇緊皺,眼睛裏流露出濃重的悲傷。

這個人幾乎見慣了生死。

這個人對自己如此苛責,甚至将死亡的懲罰攬在自己身上。

但這個人……害死了明瑾。

就是這個人……逼死的明瑾。

祁陽頭痛得幾乎要炸裂,亂七八糟的思緒糾結成一團,半晌,他松開溫清,當他看到溫清空洞的目光的時候,幾欲落下淚來。

“溫清,溫清……”他試着叫他的名字,竟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有些不穩,“溫清……溫清……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溫清……”

溫清稍稍回神。

“溫清,你認真聽我說,”祁陽定定神,“無論是誰走了,無論是不是你的責任,我們活着的人還要好好活下去……別成天想點有的沒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溫清看着他。

祁陽和他對視兩秒,輕輕地抱住了他,讓他把頭放在自己肩上,摸着他的頭發。

“溫清……我知道現在時機不太對,但是我想對你說,我喜歡你溫清,我喜歡你。

“往後的日子還很長,我陪你過。我每天都給你做飯,頓頓不帶重樣,保證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我們每天早上一起出門,我送你去上班,下午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你,你要是不喜歡坐車,懶得擠地鐵,那我每天騎車帶你好不好?

“等我們錢賺夠了就辭職去旅游,我們去山裏,我們去海邊,我們去那裏租棟別墅,每天看地平線上的日出日落。

“等我們老了,走不動了,哪也去不了了,我們就找座小城定居下來,早上出去溜溜鳥,曬曬太陽,上午一起去買點菜,晚上窩在床上回憶我們現在幹過的傻事。

“溫清,如果真有一天死亡降臨到我們頭上,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再讓你看着我走,我陪着你,直到再也看不見我,再也聽不到我叫你的名字,再也沒力氣牽我的手,我一直都在,我看着你先走,你說好不好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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