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清目送祁陽離開,才轉身慢慢地進了屋。
屋裏很黑,沒開燈,他關上門,沉默地靠着門站着,低着頭,細碎的發絲貼在頭上,一晚上的歡鬧他有點疲憊。
“清子。”
溫清擡頭,看見蕭靖州正坐在沙發上,在一片黑暗裏看着溫清。
“你回來了啊,怎麽不開燈。”溫清擡手把燈打開,換了鞋進屋。
蕭靖州還是一動不動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溫清把大衣脫下,挂在了衣架上,對着雙手哈了哈氣,見蕭靖州看着不對勁,問道,“突然間怎麽了,這是幹嘛呢。”
“清子,”蕭靖州緩緩開口,溫清覺得最近靖州可能太累了,聲音有點沙啞,“你……這就算和祁陽好了嗎。”
溫清愣愣,點了點頭,笑了,“今天晚上不都對你們說了嗎。”
“你……知道他是誰嗎……”蕭靖州語氣緩緩的,說出這話的時候卻有些磕巴。
溫清目光暗了暗。
蕭靖州也沒說話,溫清淡淡開口,“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系呢……”
蕭靖州一直死死地盯着溫清,聽見這話,他不禁皺了皺眉。
“靖州你是怎麽知道的?”溫清笑笑,走到洗手間洗手。
蕭靖州頓了頓,說:“……最近我和明赫有個合作的項目。
溫清笑了笑,目光悠遠,像是在回憶什麽,“……明赫啊,明赫,呵,他倒是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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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瑾以前和他說起過他這個基本上沒什麽往來的哥哥,他沒見過,也怎麽在意,沒想到現在還能遇到。
“所以,清子,你想怎麽辦。”
蕭靖州的聲音從客廳外傳來,溫清耳旁都是嘩嘩的水聲,聽着蕭靖州的話默然無語。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溫清?”蕭靖州按了按眉心,“所以說你就準備一直這麽下去是嗎?”
蕭靖州好像聽見洗手間裏的溫清回了一聲。
“祁陽知道嗎,就是你是……肖安這件事。”
聽見“肖安”這個名字的時候溫清摁洗手液的手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你就決定一直瞞下去了是嗎,不告訴他,不讓他知道,然後一直和他好?”蕭靖州聲音高了高。
溫清甩了甩手上的水,拿了塊毛巾擦了擦,站在洗手間門口定定地看着蕭靖州,“不然呢,靖州,你想我怎麽辦?”
見蕭靖州一直深深地皺着眉,溫清走了過來,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胳膊肘架在膝蓋上,補充道,“你讓我對他說我就是肖安,我就是那個害死他最愛的明瑾的肖安嗎?”
溫清聲音微微發抖,目光也有些不平靜。
蕭靖州聲音冷淡,“這是正确的選擇。”
“……我做不到。”溫清說。
蕭靖州擡頭看他。
他慢慢開口,語氣舒緩,“清子,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你現在對他的感情到什麽程度了,但是,”他頓了頓,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溫清靜靜地看着他,“……我們現在假設祁陽不知道你是誰,你能想象他知道這件事時候的樣子嗎?”
“是憤怒,是怨恨,是失望,還是絕望。”
溫清張了張嘴,低聲說道,聲音發抖,卻字字清晰,“他愛我……”
“他也愛明瑾,”蕭靖州說,看着溫清閃躲的目光,繼續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當初……”
“靖州。”溫清打斷他,閉了閉眼,“我知道。”
蕭靖州不語。
溫清說:“我只要不讓他知道我是誰就行了。”
“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呢?”蕭靖州盯着他。
溫清笑笑,“那豈不是更好,說明他不在意,還和我好。”
“清子,你……”
“靖州,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溫清聲音輕輕的,臉上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我不在乎,靖州,我不在乎,只要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我不在乎,靖州。”
蕭靖州聽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重複,只覺得頭疼。
“你不在乎什麽,溫清!你不在乎什麽!你是不在乎他當初愛過那個人還是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你!”蕭靖州緊緊地捏着拳頭,聲音裏帶着些許的怒意。
溫清整個人一顫,咬着嘴唇不說話。
“你不在乎是吧,你不在乎我在乎!”見溫清沒說話,蕭靖州繼續說,“你忘了,我特麽沒忘!”
溫清擡頭怔怔地看着他。
“五年前那個人死的時候你什麽反應你忘了嗎溫清!溫清,你都忘記了嗎?!”蕭靖州站起來,走近溫清,聲音擡得很高。
“你不在乎是嗎溫清,你不在乎那時候就別哭,你要是不在乎那時候就別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竟然還特麽拿把刀?!告訴我溫清,你那時候想幹嘛!你特麽想幹嘛!你不在乎溫清,你現在給我說你特麽不在乎?!溫清!”
蕭靖州朝他吼。
“這麽多年了……當年的事我還真不太記得了呢……”溫清避開蕭靖州怒不可遏的視線,淡淡的笑着,目光撇向一邊,閃着不明不暗的光,“畢竟那個人都已經離開五年半了呢,世人都快忘了他嗎不是?……你看我都不太記得了,你說他……會不會也不太記得了……”
蕭靖州渾身的怒氣被溫清洩了個幹淨,看着溫清只覺得隐隐心疼。
蕭靖州一輩子也忘不了五年前明瑾剛死的時候溫清是怎麽度過的,深夜無法入眠,清晨又被噩夢吓醒,每天每天都念叨着是自己害死了明瑾,是自己弄死的他,自己是殺人犯,自己罪大惡極,日日對着馬桶不停的嘔吐,腹瀉,吃的飯全都嘩嘩地吐了出來,身子迅速虛弱下去。蕭靖州甚至覺得當年溫清的弟弟肖文出意外的時候溫清都沒有絕望到那種程度,他無法,只得帶他去了醫院,醫生說他這是打擊太大導致身體上的不适應,還說需要帶他去精神科看一看。
溫清當時得了暫時性抑郁症。
他喜怒無常,和他說話好像也聽不懂,每天都叫喊着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所有人都死了,聲音嘶啞,直到最後根本發不出聲音,差點失了音。每天也不打理自己,亂糟糟的,再也不是那個愛幹淨的溫清,頭發長到了腰際也不理會,好幾次把自己鎖在反鎖在屋子裏,要不是蕭靖州及時趕到,他真不敢想象那時候瘋瘋癫癫的溫清能幹出什麽事。
溫清可以忘,但是蕭靖州忘不了,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段時間他們是怎麽度過的。
大坤遵照明瑾死前的意願為肖安改名為溫清,他沒法拒絕,只是默默地接受;大坤還按照明瑾的指示為溫清安排了兩年的暗中保護。
然而明瑾為他做得再多,都無法改變他已經死了的事實。
他可以保護溫清身體不收任何傷害,無論是他活着的時候還是已經灰飛煙滅,然而他卻始終不懂得愛一個人首先要愛護的就是他的精神,他的心。
明瑾活着的時候囚|禁肖安的身體,得不到肖安的心,死了的時候還要束縛着溫清的精神,禁锢着溫清的靈魂。
蕭靖州不相信溫清能把這個人忘了。
這個人為他做的他忘不了,這個人嚴令禁止不讓他做的他忘不了,這個人對他的求而不得他忘不了,這個人的死他更忘不了。
他壓根沒資格忘記,是他逼死的他。
溫清見蕭靖州半晌都沒回答他,目光對上蕭靖州複雜的雙眼,運氣平淡而肯定。
“靖州,我知道你為我好,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我真的很感激,謝謝,靖州。”
蕭靖州有點發愣。
“……是不是太矯情了?”溫清笑了,蕭靖州覺得他笑得很勉強,只聽他繼續說,“我現在別無他法,即使知道如果祁陽知道會是怎麽一番場景,可我還是沒法放手。”
溫清深吸一口氣,平淡地敘述着,蕭靖州靜靜地聽着。
“我沒辦法預見我們的未來,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明天,”溫清捏着手指,“我甚至在想他會不會今晚就知道了,他會不會明天一早就跑來我家告訴我說我們分手吧。”
“我現在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靖州,其實我真挺害怕的。
“我現在和他待在一起一直都挺小心翼翼的,不敢亂說話,不敢喝酒,不敢喝醉,怕自己胡說八道些什麽,怕自己一不小心溜出了當年那亂七八糟的往事。
“靖州,你不幫我分析我也知道,我知道自己在這場感情中扮演着怎麽樣的角色。
“但是無論這個角色有多麽可憐,多麽卑微,可是哪怕卑微到泥土裏,我現在也不想鑽出來。
“我現在只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我就只是溫清,他就只是祁陽,我不是那個逼死明瑾的可惡的肖安,他也不是深愛着明瑾的祁陽,我們就只是對彼此有那麽一點點感情,然後決定在一起試試看的兩個傻瓜。
“靖州,我說我不在乎不是開玩笑,不是逞強,不是裝模作樣,我是真的不在乎,我不在乎祁陽知道了以後會怎樣,靖州,你發現沒,我的世界是沒有未來的,所有人都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即使是曾經最親密的人,如今也都早早的離我而去。
“所以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未來,不在乎明天,不在乎我能和祁陽走得多遠,我在乎的,就只是現在,就是現在我還能和他相安無事的在一起的每一天。
“也許有一天他會知道,也許有一天這種平靜的生活會到頭,也許他會罵我讓我滾,這都是我五年前就該得到的,沒什麽可推脫的。但至少,我們今天把我們的事告訴大家了呢。”
溫清頓了頓,彎了彎眼睛,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模糊的視線忽然變得清晰,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下,流到下巴上順着脖子不見。
“也許是看見董子和楚哲了吧,我真挺羨慕他們的,幹幹淨淨的過去,清清白白的從前,哪有這麽多糾結,想得到別人的祝福就大聲告訴別人‘我們是戀人’,沒什麽顧忌,沒什麽糾纏,除了親人,我沒愛過什麽人,我不懂,就是覺得,愛情本來不就是這麽簡單嗎,無關性別,無關身份,無關別人,就只是兩個人的事,簡簡單單,清清楚楚。
“所以我就想,我們能不能也像他們一樣呢,哪怕從前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但我還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兩個談戀愛了,我溫清,他祁陽,我們是戀人。”
蕭靖州看着眼前人消瘦的身軀,溫清淺淺的微笑,蕭靖州不禁視線有些模糊。
溫清站起身來,笑着抱了抱蕭靖州,拍了拍他的背。
“靖州,別擔心,我會好好的,我們……都很好。”
蕭靖州想起溫清幾年前的痛苦絕望,想起他幾年前的歇斯底裏,想起他拿着刀時眼裏的決絕。
如今這人正用瘦削的身子抱着自己讓自己不再擔心。
蕭靖州的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