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壽辰,酒樓小風波
輪到王謝身體僵硬了,克制住自己沉郁的心情,緩緩開口:“那我……等你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之後,再作考慮。”該死,一想到燕華的聰慧體貼以後會分給嬌妻愛子,他心裏就極為不爽。可是,如果那是燕華的願望,他也絕不阻攔。
在燕華沒有完全痊愈前,只有他可以依靠,所以他不确定,燕華對他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他要醫治好燕華,再放燕華自由,能有多種選擇的燕華,會喜歡上什麽人呢?
重生之前,他是滿腹悔恨,重生之後面對活生生的燕華,一開始是補償,但是漸漸覺得了燕華的好,真是放不開手。
王謝心都抽緊了,他絕對不會阻止燕華的任何選擇,只不過,在說出那句話以後,自己很難受,真的,真的很難受……因為王謝的話,燕華也呆住,第一反應明明應該是勸少爺改變想法,可是心底有一個小小的甜膩聲音誘惑着他:如果自己一輩子不成家,是不是少爺也會一輩子不成家?
倘真如此,自己豈不就能永遠成為那個,離少爺最近的人?
可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少爺還年輕,總會遇到一個中意的女子吧,到時候還會埋怨自己礙事呢。
燕華只好劃出一個淺笑:“少爺挂念燕華,燕華很感謝……”
“——這些事,我們日後再說好麽?”王謝忍不住劈口打斷,他怕,怕燕華會為了自己,勉強說一些違心話,他就更不知燕華真實想法了。
“好。”
殊不知,燕華也微松口氣,這個話題還是不要說,他覺得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
艾柱的頂端散發着袅袅青煙,屋裏煙氣盤桓,“熏”得兩人眼圈都紅了。
針灸已畢,燕華精神還不如昨日,幾乎睡足一個時辰未醒,王謝給他擦汗,發現他鬓間竟是擦不淨,再看眼角,流下的分明是淚,不禁暗暗反省自己又做了什麽錯事——嗯,燕華是不會錯的,出錯的人一定是自己。
那麽,錯在哪裏了呢?王謝想了又想,只從燕華過往身份上找了些原因,他做過小倌,還是最低等的,虧了腎水精氣,才會對“男風”敏感,也對娶妻生子有抵觸。可是,自己不是說不計前事,而且能将他治愈麽?就憑自己的手段,燕華抱上三五兒女絕無問題,努努力開枝散葉,七八個也不在話下。想必燕華對自己醫術還沒有完全了解的緣故,過一年半載就好了,嗯,時間絕對來得及。
兩三天的時間簡直眨眼就過,一天中午王謝回到家就發現竈上溫着的是——二十幾只餃子。
做餃子很繁瑣,剁肉調餡,和面擀皮,又要包又要煮。不知燕華費了多長時間,方能弄出來這些形狀飽滿,味道鮮美的水餃。
針灸的時候,王謝就問:“今日怎麽想起吃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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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華道:“明天是少爺廿歲生辰。”
“生辰啊,我都忘記了。餃子很好,我一會就吃。”
燕華笑了一笑,道:“這個,是燕華給少爺的,生辰賀禮。”說着在枕邊一摸,拿出件物事,托在掌上,有些局促道,“也不知弄得周正不周正,少爺別嫌棄。”這兩天痛楚已經稍微減輕,他基本不會白着臉忍痛了。
王謝一看,正是做好的脈枕,前幾日他還猜想燕華會何時給他,想不到是慶生賀禮。這脈枕手掌大小,軟硬适中,通體青色,針腳細密,沒什麽花樣,只是在底部……角落裏有一塊不到指甲蓋大小的同色刺繡,似乎是花瓣,又像柳葉兒,還像剪刀。
“燕華,這很有用,很好,謝謝。”王謝見燕華聽後明顯松口氣的樣子,笑道,“不過你繡的什麽,我可真看不出來。”
“啊?那個……很顯眼?”燕華有些着急,“燕華不會繡,不過是想,少爺的東西要做個标記而已。”
“沒,你的手藝,我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才發現。而且……你刺破手指了麽?”
“難道有血?沒洗幹淨麽?”燕華急了。
“沒有,很幹淨,很幹淨。”王謝忙安撫他,奸笑,“不過,我只是詐一詐,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
燕華稍顯懊惱地垂了眼簾。
“燕華啊,你還沒說,繡的這個究竟是什麽呢?”
“燕華不懂刺繡,就想做個标記,随便繡了兩道。少爺不喜歡,燕華就拆掉。”伸手想去搶回脈枕。
“我很喜歡。”王謝趕緊把脈枕藏進懷裏,燕華的手抓了個空,“你繡什麽我都喜歡!”湊過去在耳邊小聲說。
燕華臉上,又隐隐透出些緋紅,話鋒一轉道:“明天我給少爺煮壽面。”
“壽面我也喜歡,不過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忘記?”
“跟我去新館看看,好不好?”
“……好。”
“那你明天在家裏等着,我一早去給蘇文裔換過藥,回來接你。”
“嗯。”
蘇文裔的內外傷都在漸漸複原,看氣色,比三天前又好了些。王謝老樣子切脈,用金針紮身體,換外敷藥物,開新內服藥方,約了每三日一換藥,順便将新館開張請帖交給蘇掌櫃,蘇掌櫃很高興地應了到時必去。
接着王謝便接了燕華去新館。
“這裏,沒有門檻的麽?”
“嗯,屋裏全都沒有門檻。”王謝扶着燕華,“我們從左到右走,轉上一圈。”
新館裏面,飄着淡淡桐油味兒,家具都是新的,藥櫃并不如一般藥鋪那麽全,而只是挂着水牌,分門別類盛放各類丸散膏丹的成藥,櫃臺上杆秤,草紙,算盤;書案上文房四寶,箋紙;中堂四張軟硬适中的榻;後堂撲鼻的藥香,杵臼輪磨等制藥工具也是齊的,小單間裏桌椅床榻被褥連衣櫃都是全的;以及後院幾盆尚未盛開的花卉,另有一對五尺來高,寬約三尺的大缸。
“少爺是想養魚?”
“嗯,可以養魚,也可以栽花,你想養魚?”
“都好。”
細細走了一遍,王謝放開手,任燕華獨自摸索過,看看快到午時,又帶着燕華去酒樓吃飯。
燕華有些不敢相信:“還要去酒樓?”
“嗯,你請我吃壽面,我請你吃飯——我就在你身邊,寸步不離,別擔心。”
燕華點頭。
“客滿堂”門口,燕華聽着越來越近的嘈雜,雖不說話,手指已然緊張得緊緊抓住王謝手臂。王謝空着的另一只手在他手上拍拍:“盲杖先收了吧,人多,跟着我走。”
王謝昨天就定了一個包間,并不是因為自己過生日,他想既然帶要燕華去新館,不如順便在外面吃個飯,讓燕華習慣習慣熱鬧,看看反應,如果燕華還是感覺不适,那麽開張那日他寧願早早離席,回家陪燕華吃飯。
要了四道酒樓拿手菜和一道湯,二兩梅花淡酒——燕華不挑食,飲食上只要不是特別辣,都能吃,王謝很想知道燕華的口味喜好,但是燕華看不見食物,夾到什麽便是什麽,他也無從判斷,暗想只能等燕華眼睛好了再說。
包間比大堂安靜許多,但“客滿堂”只不過是一家普通酒樓,包間的牆壁不會也沒必要弄得如同房屋院牆那麽厚實,說話聲音大了,隔壁就能聽到——左邊隔壁是給人送行正要啓程,右邊隔壁是朋友聚飲談性正酣。燕華和王謝細嚼慢咽,就用這些零星言語下酒。
“……再不能喝了……”
“……一路順風……”
“……這事兒包在兄弟身上……”
“……喲,今天怎麽這麽慢,點你名字是看得起你,叫你早點來聽不懂是嗎?嫌大爺操你不夠爽嗎?還是看上誰的銀子了,賤人——”
包間的牆劇烈晃動一下,随即一片勸解聲。
燕華拿筷子的手一抖,剛夾起來的一片煎豆腐落回碗裏。
王謝皺眉:“他們吵他們的,跟我們沒關系。”拍拍燕華肩頭,直到感覺衣料下僵硬的肌肉放松,才收回手。
燕華點頭,繼續吃飯。
飯後,燕華依然是抓住王謝手臂往外走,王謝小心扶他,并不覺得怎麽樣,忽然身後響起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嘿,你看人家!兩個大男人,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你這賤人還裝什麽清高?”
燕華手指一顫,下意識就要放手——王謝的手已經先一步搭上他的手背,悄聲道:“不用在意。”說罷,回頭看了說話之人一眼,忽然笑道:“原來是明江啊。”
“嗝……你是……重芳?”這位明江兄姓湯,是以前一起逛窯子喝花酒的“兄弟”,王謝當然認識。
捏捏燕華的手:“別怕,別動,裝醉。”接着王謝一把将燕華的頭按向自己肩窩,轉身對着一位醉醺醺棗紅長衫衣冠不整的男人問:“怎麽,明江是嫉妒我麽?嘿嘿,我可是有獨門秘方。”
“哦?重芳什麽意思?”
“最近我可是做了大夫,專門研究了好幾個《黃帝禦女經》所記的妙方,配成了丸劑,一次一丸,男人只要服了,就是嫦娥也要忍不住下凡貼上來。”王謝遞給他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當然我知道明江勇猛無比,可是,偶爾的換換口味玩個花樣,不是更能助興麽?”
“此話倒是有理——重芳,你今天就換口味了?不如讓兄弟我開開眼,是哪家的相公好手段,把謝少爺從美嬌娥懷裏拽出來?”明江打量燕華幾眼,這身量骨架可絕對不是個小娘子。
王謝佯怒道:“你喝多了吧,看這衣裳,看這身量,明明是我家人喝醉!哼,本來還想好東西分享給你,那藥丸的事兒權當我沒說過!”
“好好好,我不對,我道歉,不過……兄弟,你說的藥丸當真這麽靈?”明江湊近,滿身酒氣,嬉皮笑臉地問。
“不信拉倒。”王謝一甩袖子就要走。
“哎哎,別走啊。我說,你手邊有沒有?讓咱嘗嘗鮮呗。”
“……現在沒有,不過今天晚上我給你送過去。”
明江一聽大喜過望:“謝啦兄弟。”
“不用客氣,我先走了。”
王謝小心翼翼帶着燕華走出酒樓,雖然知道明江說的渾話,可是在聽到“相公”二字的時候,王謝心裏就是一驚,燕華明顯停頓的呼吸和急促心跳,以及忽然肩頭一沉,都在默默指責他今天出門是個很糟的主意。
“這個姿勢,再呆一會,我們慢慢走。”王謝想讓自己分擔一下燕華的沉重,也想讓懷中的溫暖和踏實能存在得久一些,橫豎兩人身上也有酒味兒,路人看見他倆當街膩膩乎乎,聞見酒氣也只會認為燕華真喝醉了。
卻不知這句話也正順了燕華的意,他在剛剛一瞬間,腿腳不受控制地軟了,幸好是半倚在王謝身上,不然必定跌倒。後來那位明江湊近,酒氣沖天的熏人,他難受得很,直到出門後才慢慢緩過氣。然後,少爺說就這個姿勢再呆一會!
——就在這青天白日的大街上?
從前王謝擁抱他,也只是兩個人私下的時候,現在,不僅在大街上,而且還是一種很……親昵的姿勢。
竟然會和少爺這麽親密,一定是因為少爺的手臂很有力,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失了力氣,所以掙紮不開,對吧?
燕華微微側頭,将臉埋在王謝肩上,唇角悄悄彎起,非常滿意。便是讓他再忍耐一次剛剛的酸楚,也值得了。
兩個男子,竟然旁若無人地靠在一起,那個謝少爺臉上的神色真是……很包容很溫柔。
裴回跟在師兄們前輩們身後,目光無意一瞥,微有怔忡,随即小臉稍稍白了些,快步跟上了衆人。
“燕華,我們先去康安堂,再回新館,就在那裏針灸,可以麽?”
“燕華聽少爺的。”
一進康安堂,王謝先跟洛大夫打個招呼,安排燕華坐下,才問:“鋪子裏有現成煉好的蜜沒有?”
“有的。”
“我要一些,再抓些藥,老樣子記賬。”王謝提筆寫藥單,一邊念給小吳,小吳一樣樣抓了,洛大夫好奇問:“師父,這幾味藥與固腎斂精有關,怎麽又有巴豆?今天不會是要配……那種藥?”
“哪種藥?男人的藥麽?鼎新,這藥不适合你,不過你若想要,師父給你另開一劑,保你兩年以後再抱上一兒半女。”
燕華在一旁聽着,有些納悶。
針灸時,王謝并不隐瞞,笑道:“湯明江他口無遮攔,脾氣實在不好。我本打算借着‘男人的藥’讓他多吃些苦頭,看在他還知道道歉的份上,給他三丸好藥,只在其中一丸裏下足料巴豆,讓他大大地腹瀉一日,如何?”
這招相當高,兩丸有效,只一丸鬧他一下,事後查無蹤跡,湯明江只會覺得是意外,再想不到被捉弄上去。
燕華才明白王謝是變着法兒給他出氣,心底一喜,不由露出微笑。
新館雖然是個陌生地方,但是有少爺在,沒關系。燕華針灸後像往常那樣睡了一陣,醒來後照例先清醒片刻,摸着不熟悉的東西,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側耳聽聽,遠處有細碎聲音,便循着聲音緩步走去,摸到門簾挑起,登時陣陣藥香撲鼻,王謝的問話也随之響起:“醒了?睡得好麽?”
“很好。”
“你稍微等我一下,藥丸馬上就好。”
“嗯。”燕華退回自己躺過的榻上,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久等了,還有一件事,我們就回家。”
“好。”
在街頭找個孩子,王謝給了一枚大錢,讓對方将一匣子三枚蜜丸連同自己名帖送到湯宅,給明江少爺,說謝少爺送來的,一天只需服用一丸。送完了讨回話過來,再給一枚大錢。
孩子歡喜應了,過一陣跑回來說明江少爺剛睡醒,謝謝重芳少爺了。
王謝劃了劃燕華掌心,笑道:“回家了。”
“好的。”
燕華堅持不要王謝打下手,自己一人煮了面端上來。滿滿一碗面,摻雜着黃豆、綠豆芽、面筋、黃花菜、肉片,還有一只圓滾滾的荷包蛋。
“嗯……青菜比較少,我前幾天發了些豆芽,用水焯過配面,想來不大好看,但是味道應該過得去……”
“——好吃。”王謝眯起眼,甚是滿意地評價。
燕華聞言,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後退兩步道:“祝少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着,竟是跪下行禮。
“別別。”這下可鬧得王謝手忙腳亂,趕緊放下碗筷去扶,“今天怎麽弄得這麽規矩了?”
“少爺壽辰,應該的。”
“沒有下次。我說過多少遍了,你還是沒把心放肚子裏是不是,這才好了多少天,又不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是吧?看來這幾天我老在外頭跑,你又忘記我說的話了。還有,答應你可以做點事,不是差你使喚啊怎麽就不明白呢……”
“少爺老媽子”開始唠叨,燕華心頭暖暖的,含笑提醒:“少爺,面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唉,算了,趕緊過來一起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