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裴回臉上紅暈來不及褪去就又湧了上來:“沒、沒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還那麽慌張?”王謝并不生氣,“容翔,你老實說沒關系。”

“——重芳大哥你放心,我發誓,不會說出去的!”裴回很認真,“幾天前我也看到過兩次你和燕華大哥這樣抱在一次,我、我不會覺得你們怎麽樣的,因為我、我也是斷袖……”他聲音漸漸低了,而後又很快上揚,“但我知道你們是一對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所以重芳大哥你盡管放心好了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發一個重誓!”

“你誤會了。”王謝肯定地道。

裴回皺眉:“可是……”

“容翔,這事會讓燕華很為難,所以,不要提。”

見王謝說得很鄭重,裴回連連點頭:“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嗯,”王謝滿意笑笑,他哪能不知道裴回也喜歡男人,只不過沒想到裴回這麽早承認:“容翔,你是斷袖這事,就這麽說出來了?”

“我那個,覺得你們是,所以才說……因為看見過你們在大街上抱着,所以我猜,你們至少不會讨厭斷袖……難道,燕華大哥很讨厭?那我不會說的——我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也沒有病重芳大哥你別趕我走行不行不然我就搬出去行不行?”裴回說到後來越來越急,心裏很是不安。

“傻容翔,怎麽扯遠了。”王謝拍拍他肩膀,“我只要你不提上午那件事而已,剩下是你私事,我也不會說的。至于燕華是不是讨厭斷袖,以後你慢慢問他就是——不過日後你心儀誰了,記得帶過來先讓我掌掌眼。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先來問我,省得再有什麽誤會。”

裴回泫然欲泣的樣子馬上被先驚後喜的神态取代,有些忸怩道:“嗯,以後會的……”

“還有,你怎麽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

“大概是太緊張了,”裴回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時都好,只是遇到這種場合……”

王謝拍拍他肩膀:“擦把臉,趕緊吃飯,今天火候不大好,有點糊,能湊合吧?”

“沒問題。”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去,燕華含笑等着,聽到腳步聲,便道:“弄好了麽,趕緊坐下吃吧。我第一次在這裏做飯,不小心鍋糊了,下次就不會了。”對于他倆為什麽端個飯就花了這麽長時間,竟是絲毫不好奇。

Advertisement

“燕華大哥,這、這是你做的?”

當裴回得知燕華會做飯,并且現在也還可以獨自下廚時,驚得真是說不出話來。

王謝介紹道:“你燕華大哥會的可多了。”說話時,眉眼飛揚,聲音裏的自豪真是掩也掩不住,笑着看向燕華。

燕華謙讓:“是少爺看重。”

王謝向燕華微笑時,燕華幾乎同一時間也側了頭,還以微笑。雖然這二人不能對視,但那暗暗流淌的默契與溫柔……裴回扒着飯,想不通他們明明這麽心有靈犀,為什麽還不是一對?

裴回是在兩年前,跟師兄弟們去澡堂時發現自己與衆不同的,當時也沒覺得有多震驚,只是後來慢慢留心這類事,發現大家都沒什麽好的評價,更是聽過幾個因為斷袖而分分合合甚至傷了死了的慘事,便将一點心思壓了下來。等到瞥見王謝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攬着燕華站着,滿眼溫柔寵溺,他忽然有一種找到同伴後安心的感覺。

這也是他願意留下的重要原因,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問問王謝,可沒想到這麽快。

上午走出一條街後,想起要兌開銀票,就折回頭打算問問錢莊在哪裏。誰知一進門就看見王謝和燕華緊緊摟着,比在大街上時還要親昵,從他的角度看去,兩個人就是馬上要親吻的姿勢。當時裴回就一個念頭——啊,這兩個人感情真好膽子真大。

他趕緊随便說了句話就跑了,心想他們倆果然是那種關系,雖然有點尴尬,但自己真的是放心了。

可是,中午王謝又說他倆根本不是一對,裴回馬上表示了自己的立場,誰知竟然鬧了烏龍,還好,在冒失過後,結果也沒有自己想得那麽嚴重,甚至重芳大哥并沒有厭惡自己,還說以後可以幫他挑挑伴侶,實在是太好了。

“燕華大哥,重芳大哥,我今天下午帶工頭去看看屋子,如果沒有問題,那就清明過後擇吉時開工,方便麽?就是大後天。”

“行。”王謝一口應道,“已經想好怎麽弄了?”

“是的,工頭說要看看地基,看看四牆和屋頂。如果是老屋,本身又沒有大的破損,還是直接修葺的好,省時省力,也不糟踐物料。我又回去看了看屋子,覺得大概粉刷一下,将門框窗棂換換,最多修修屋頂,揀碎瓦片換掉,差不多十來天就可以住了。屋裏的東西……”

“屋裏東西都不要了,你随意。”王謝趕緊接口,那裏是燕華住了三年的地方,沒有什麽好回憶,自從燕華搬出,裏面的破桌爛床他就再也沒想着看一眼。一邊說,一邊借着桌案的遮擋,偷偷伸手過去,握住燕華的手掌,滿是歉意地撫了撫。

燕華看不見,因此觸覺極為敏感,尤其他全靠雙手觸摸,有人碰觸的話,反應就是全身緊張。可是他被王謝一連數十日,每日十數次,動不動就捉過手切切脈捏捏指頭,現在臉上半點緊張都無,神色不變,就這麽自然地回握了握,表示自己沒事。

“好的,那家具,床,桌椅等等都要買,我明天就去訂家什和鋪蓋,等房屋修好了,家具估計也能打造完畢。”

“容翔,明天就是清明,你要祭祖麽?”燕華問。

裴回一愣:“我?我——我不祭祖,只在父母忌日的時候,給他們上柱香。”自嘲地笑笑,從領子裏拽出件挂飾,一根繩穿着塊長方形小木牌,磨得發亮,“他倆的墳被一場大水沖沒了,我自己刻了他們名字,這就是牌位。”裴回将挂飾摘下,遞給燕華。

燕華松開王謝的手,摸着上面細小刻痕,還給他:“抱歉,容翔。”

“你很孝順,”王謝拍拍他的頭,“別難過。”另一只手再次捉過燕華的手,捏捏。

“嗯,我曉得,難過也沒人管,所以就不再難過了。”裴回重新将木牌挂回去。

“容翔,你是不是順便再置辦一些衣物?”燕華連忙換了話題,提議,“過不多久就夏天了。”

他這麽一說,裴回才想到:“啊,我都忘記了,不知師兄們什麽時候再到春城,那我去買一件單衣,包袱裏有一件,兩套輪換穿也就夠了。”

“少爺,”燕華側頭“看”向王謝,“容翔的行李……”

“容翔全部行李只有一個包袱。”王謝随即明白燕華的意思,“衣物多置辦一些沒關系,在醫館裏換着穿,看着舒服,也不怕萬一弄污衣服沒得替換。”

“謝謝燕華大哥,謝謝重芳大哥。”裴回開口,稱呼的順序有些改動。

裴回滿打滿算,接觸這兩人還不到一天時間,雖然燕華一直稱王謝為“少爺”,但是王謝對燕華有多重視,他是一點不落地收在眼裏:包括王謝安排的活計是照顧燕華,包括燕華說什麽王謝都表示支持,包括王謝早起燒水做飯供燕華洗漱而燕華可以悠然晚起,包括早上燕華打完拳王謝殷勤遞上毛巾,包括飯前王謝說的話純是為燕華着想,包括燕華只略略表示意見王謝便接口做主……于是,裴回憑着直覺,作出了一個十分重要、并且甚為符合王謝心意的決定:一切行為和決策,均以燕華為第一位。

不得不說裴回的決定太有用了,雖然目前暫時不起眼,但日後帶給他許多好處。

飯後,裴回自覺收拾碗筷,燕華微笑道謝,裴回在廚房,試着閉上眼舀水洗碗收拾,真是步履維艱,簡直提心吊膽。

正好王謝進來,看他樣子,不禁失笑:“怎麽,想學燕華?”

“燕華大哥太能幹了。”裴回連忙睜開眼睛,由衷贊嘆。

王謝笑而不語,心裏發苦,裴回不知道燕華是怎麽練出來的,他知道,在被逼無奈和重重打罵下,燕華現在竟然還不怨恨他,真是天賜奇跡。

裴回收拾妥當,就要走,燕華聽王謝說他起得太早,讓他歇一陣。

既然是燕華發話,裴回就乖乖在中堂榻上眯一小覺,王謝拉着燕華去後堂施針。

不多時裴回就過來告辭,又問需要他采買麽,燕華因調養的緣故,飯食一向由王謝做主,王謝想想,随口說了,裴回這才離開。

埋針的時候,兩人就随便聊天說話,王謝有點不解地道:“燕華啊,早晨我讓他去睡一覺他都不聽,怎麽你一說他就應了?”

燕華微愕道:“當真?燕華也不清楚。”

“不過這也好,看來他跟你相處得不錯。以後我若不在,就讓他照顧你了。”

“少爺以後不在?”燕華頓了一下,立刻問。

“別多想。”王謝一聽追問就明白,又點中燕華軟肋了,趕緊逗他,“我前幾天不是也出了診麽,也沒見你舍不得。怎麽,有個聽話的小弟陪你,就不想要我了?這也太偏心了吧。”

燕華臉上一紅,心裏由于裴回到來,王謝可能疏遠自己的不安,漸漸消了下去。少爺現在對他的心情幾乎了若指掌,他有些擔憂,又有些期望。擔憂的是少爺會不會厭惡他那點不能見光的小心思,期望的是如果少爺發現而不讨厭的話……“還有上午裴回看見的事情,我已經解釋是誤會,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你也不用在意。”

燕華很想說我不在意,只要少爺不介意就好,但還是微笑應允。

王謝手上停了一瞬,又道:“一會有人過來問診,你——在這裏多躺躺。”

他一邊說,一邊騰出手,先豎在唇上無聲“噓”了一下,又微笑着指指大堂方向,比了個“請”的動作,雙目一眨不眨盯着院裏那個,堂而皇之翻牆入內的黃衣老頭子。

“嗯。”燕華遲疑了一下,覺得王謝突然這話有些不對勁,“少爺,怎麽了——”忽然面前一陣風起,刮進蒼老的狂笑“哈哈,老夫抓住你了”,同時明顯雜亂的動作聲,跟着就是一聲悶響,他伸出手去,王謝坐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燕華當即變了臉色,也不顧臉上頭上的針,翻身坐起:“少爺?”奔向發出悶響的地方,俯身摸索,“少爺?”摸了個空以後,雙手發顫地停下,努力向四周屏息傾聽,想分辨出哪怕一絲輕微的聲音。

光天化日之下,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無邊。

屋裏安安靜靜,仿佛只剩自己一個人,少爺哪裏去了?大活人不可能突然消失。似乎,院裏,有動靜……燕華在屋裏摸了摸,剛剛猛然間的動作讓他失了方向,他确定門的位置,跨出幾步,到了後院,皺着眉聆聽。

——輕微而陌生的呼痛,随即是腳步和王謝急切的聲音:“沒事,燕華我沒事!別害怕,別動!你帶着針,千萬別亂動!”

“少爺?”燕華剛剛邁出一步,王謝緊張的聲音傳過來:“別動,我很好,沒受傷,我馬上過去。”

不多時,燕華就觸到了熟悉的胸膛,頭上的針非常迅速地一根根除去,王謝按按這裏摸摸那裏,問了又問,确定無礙,才又一把将他抱緊,長出一口氣:“吓死我了……”

“少爺……”無比惶恐和緊張的情緒萦繞腦海,燕華完全沒有平時的小心翼翼,沖動地摟緊了王謝,剛才那麽一瞬間對他而言就是天塌地陷,眼下溫暖失而複得,他只想更深切地感到他的少爺就在身邊。

王謝更不想松手,剛剛看到燕華可稱得上驚恐絕望的表情,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急怒攻心,不管不顧掙脫束縛,用親密的身體接觸告訴燕華:我,就在這裏。

所以兩人就着擁抱的動作,胸靠胸肩挨肩頭并頭地,緊緊貼在一起,過了許久,聽見彼此心跳都稍微緩和下來的時候,冷不丁傳來一聲呻吟:“哎喲,開個玩笑嘛,你們卿卿我我的,好歹也尊重一下老人家……”

燕華一驚,才發現自己情急失态,竟被陌生人看了去,王謝小聲道:“是個腦子有問題的老頭兒,已經被我制住了。”很是堅持地又緊緊抱了他一下才放開,似乎能感到他心裏不安,依然拉着他的手,将他護在身後。

“尊重?你還知道什麽叫‘尊重’!?六十不死該活埋的人果然是什麽都不懂是吧?玩笑有你這麽開的?光天化日之下擅闖民宅,跟主人動手,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道義?要不是我還有自保的招數,你這一下子不是害我,是害一個人的性命!看看燕華,他眼睛看不見,我又在給他施針,你知不知道他只能聽周圍的動靜,我突然沒聲音了對他來說有多不安?你知不知道金針入腦以後,只要稍微一個震動人就會死?你知不知道如果再晚一點拔針他就沒命了?你如此不知輕重,是不是人啊你?還恬着臉要尊重?”

王謝的怒氣一股腦撒出來,順手又将燕華摟進懷裏,目光如同刀子雨刷刷地飛:“看我是個大夫,什麽武功都不懂是吧?看我年輕,覺得好欺負是吧?老實告訴你,你惹我沒什麽,我王大少這點度量還不缺,可是你竟敢招惹燕華!老子早就發誓要護他一輩子,只要他平平安安幸福快樂,老子搭上命不要也敢攬上所有事!老子雖然命如蝼蟻,也知道匹夫之怒血濺五步,今天你要是還能全須全尾走出這裏,老子就不姓王!”

越說越怒,王謝後來發狠連粗話也往外倒,情緒激蕩,燕華抱緊他不放手,又是心酸又是欣喜,才知道自家少爺竟是将自己看的這般重要。口不擇言的話盡管傷人,卻也最能反映真實想法,所以這就是少爺的真實想法,所以自己再也不用試探和擔心,少爺永遠不會不要他,是不是?

燕華把臉貼在王謝肩頭,滿心的喜悅實在控制不住,隔着衣料,偷偷将嘴巴貼在少爺鎖骨上,小小親了一下,想來正在激動中的少爺是察覺不出的罷。

嗯,氣大傷身,少爺也罵過了,傷了身體就不好了。況且不管對方是誰,方才又做了什麽,自己雖然吓得不輕,可是能聽到少爺的真心話,也算因禍得福了,燕華手上輕輕動了動:“少爺,少爺?”

王謝很快回神:“燕華,可是哪裏不舒服?”

“少爺,今天還接着針灸麽?”

“當然,你先回去躺一躺,馬上就繼續。”王謝都不敢放手,拉着燕華進了後堂,“起針的時候心急,金針都落在院子裏了,我去撿來。”

“院子裏的人怎麽辦?”

“別擔心,大夫也有自保之道。”王謝一邊說着話,一邊在燕華手上寫了幾個字,燕華便不做聲了。

現在口袋有銀子,不用為生計發愁,那麽王謝自然是繼續自己的首要目标——養燕華。因此他明明把醫館大門一關,貼上“下午歇業”,但是這老頭竟不走門,直接從院牆上過來,耷拉着的眼皮下是雙精光四溢的眸子,探頭探腦,從窗口好奇地望着王謝一舉一動。

這大膽行為,加上腰間的百寶囊,分明是個江湖人。

王謝起初不過覺得可能是過來看診的,畢竟開醫館,早晚會遇上江湖人,只是沒想到會這般快。

行走江湖的規矩,江湖上女子、老人、小孩三類人不能輕易招惹,因為江湖雜亂,這三類人本是積弱之輩,竟敢抛頭露面,大凡都有些倚仗,或是家世、或是武功、或是其他偏門本領護身。

還好老頭除了突然出現,緊盯自己不放之外,沒有露出什麽惡意,看到自己做完手勢,還點了點頭,往大堂走。王謝也沒在意,突然老頭如風般卷進來就把他扯到外面去了。

嘴巴被捂着,要害被鉗制着,他眼睜睜看着燕華焦急絕望的神态,怒火沖天。手裏正好還有一根金針,袖子裏也有幾樣藥物。他故意裝作昏倒,對方一愣,手剛一松,他的針就揚起來,趁對方注意力被金針分散,手腕一抖藥粉散開,那人就捂不住他嘴了。王謝趁對方力道松懈,咬破對方手腕,将藥粉撒上,那藥物見血即溶,轉眼間對方癱倒在地。王謝還怕不保險,又狠狠補了幾腳,一根金針直接紮到頭頂百會,只要那人再動一動,金針入體,絕對斃命。

王謝狠毒麽?燕華是他的逆鱗,老頭平白無故的舉動,讓燕華險些喪命,把他吓得差點魂飛魄散,王謝能不急?能不恨?

這跟上次在酒樓湯明江不一樣,湯明江好歹只是口無遮攔,還道了回歉,王謝不過讓他腹瀉。這次,弄不好燕華真就沒命了,王謝能輕饒了對方才怪!

幸好燕華沒事,他就不把老頭兒挫骨揚灰一輩子不依不饒,然而小懲大誡那是絕不可缺。

王大夫謝少爺,從來心都是偏,性子都是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