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不友善。
“呼呼呼——”那只黑貓發出了呼呼的聲音,身體弓起,虎視眈眈的瞅着姜微。
姜微下意識的往後退,這只貓不會是瘋貓吧?要是抓到會得狂犬病嗎?她臉色有些白了。
紫蘇見小娘子臉色都吓白了,随手抓起一根掃帚就要趕黑貓,那黑貓被紫蘇的掃帚一趕頓時炸毛,尖叫了一聲,就要朝紫蘇撲去,紫蘇掃把再一甩,姜微身邊的幾個小丫鬟忙上前護住小娘子。
姜微抓起擺放在一旁的水杯,使出吃奶力氣把水杯朝黑貓砸去。不怪姜微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實在是這會人都是席地而坐,家具以矮幾為主,食具以高腳為主,哪怕是一只瓷水杯對姜微來說,份量都不輕。
“喵!”水杯正中黑貓,黑貓被砸落到了地上,叫了兩聲,又想站起來,卻被一只大手拎了起來,“胖丫頭,這只貓抓到你了?”趙恒的聲音響起,抓着黑貓的是一名侍衛。
“壞貓!”姜微看到站在趙恒身邊的高敬德,下意識的撲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腿,“抓阿姆,壞貓!”姜微見侍衛抓黑貓抓的很輕松,沒有被黑貓抓傷不由松了一口氣,“丢掉!”
“九娘不怕,壞貓已經抓住了,這就丢掉。”高敬德見小九娘吓成這樣心疼不已,忙抱起姜微輕哄,一面對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他深宮歷練多年,早就發現這只黑貓表現不怎麽正常,尋常的貓怎麽會無緣無故攻擊人呢。
趙恒見姜微居然只看到高敬德,根本不對自己說話,不由氣歪了鼻子,“胖丫頭你——”
高敬德輕拍着姜微的背,“五郎,你莫吓了九娘,她被貓吓了。”
“一只貓有啥可怕的?”趙恒不解,“小女娘膽子就是小。”
你才膽小!姜微怒視趙恒,愚昧的人類,不知道狂犬病的可怕。
“九娘還小呢。”高敬德輕輕的晃着姜微,“五郎,你不是給九娘帶點心了嗎?你們一起吃點心吧。”
趙恒見乖巧的偎依在高敬德懷裏的姜微,輕哼了一聲,仰着腦袋吩咐道:“還不快送上來!”
紫蘇見有高敬德在,就退下去換衣服了。
宮中內侍打開了食盒,裏面是兩碗新鮮的奶酪,濃稠細滑的乳酪上點綴着瓜仁和幹果,中心還點綴着兩顆小櫻桃,姜微眼睛一亮,是鮮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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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微是個小吃貨這是見過她的人差不多都清楚的,所以大家都愛喂她吃東西,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姜微在吃食上挑剔的很。孩子們愛吃的點心她幾乎不碰,什麽龍須酥、棗泥糕她都不怎麽愛吃,她愛吃鮮果,也愛吃乳制品,尤其是椒房宮禦廚制作的奶酪,她在椒房宮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吃上一碗。姜後知道她愛吃,時常派人做好了送來。
“九娘這是五郎知道你愛吃,特地帶來的。”高敬德對姜微說。
“多謝阿兄。”姜微向趙恒道謝。
趙恒輕哼了一聲,緊繃的臉色剛有些緩和,可看到姜微下面的舉動,他臉色又黑了。
姜微拿着小勺子一點點的把奶酪分到了另一個小碗裏,推給高敬德,“阿叔吃——”
高敬德眼睛都笑眯成一條縫了,“小娘子先吃。”奶酪是冰的,姜皇後怕姜微吃多了會拉肚子,時常分走她一半,高敬德也不準備讓小娘子吃一碗。他端起了碗,剛想喂姜微,就聽門外有人喊道:“阿識?”
姜微扭頭望去,就見林熙站在門口,面對那麽多侍衛,他神色也沒什麽變化,只在姜微朝他走來的時候,臉上泛起了笑意,“阿識。”
“阿熙,吃奶奶——”姜微拉着林熙往裏面走,還要大方分給林熙自己剩下的一半奶酪。
“五郎。”林熙先是朝趙恒行禮,然後再向高敬德行禮,“高內給事。”高敬德是姜後的心腹內侍,宮中全僅次于趙恒身邊的容升,即便是朝中大臣也對他客氣三分。
“林小郎。”高敬德早就起身笑着,将姜微剛剛分出的一半奶酪推倒林熙處,“可是午休來找小娘子玩的?一起用些奶酪吧。”
趙恒看到林熙,心中莫名的起了一股攀比心理,也不沉着臉了,舉止從容的落座,兩人安靜的進食奶酪,舉止堪稱禮儀典範,唯有姜微被高敬德一口口的喂着。
“阿識!”王夫人和謝則匆匆趕來,就看到這一幕,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高敬德含笑起身,“王夫人、謝夫人。”
趙恒和林熙也站了起來,王夫人把孫女摟在懷裏,摸摸她吃的鼓鼓的腮幫子,讓兩個孩子坐下,“阿德怎麽回事?貓沒傷到阿識吧?”
高敬德道:“沒有。”他頓了頓,對姜微笑道:“小娘子想不想打那只要咬你的貓?”
姜微困惑的望着高敬德,高敬德吩咐道:“把貓帶進來。”
一名侍衛提了一只籠子進來,裏面趴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貓,跟在王夫人身後的郭氏松了一口氣,不是太夫人養的那只靈貓。
姜微搖了搖頭,身體靠在了祖母懷中,她沒興致虐貓,“瘋貓!”
王夫人望向高敬德,真是瘋貓?
高敬德搖了搖頭,侍衛已經查過了,不是瘋貓,就是一只尋常的貓。
王夫人道:“拿下去吧,畜生不通人事,阿識沒受傷就好了。”
郭夫人臉一陣紅一陣青。
王夫人也沒理會郭氏,她正欣喜外孫的到來,林熙乖巧懂事,她也很喜歡,拉着兩個小男孩的手說個不停,趙恒是反常的格外乖巧,甚至在臨走時還客氣的邀請姜微和林熙入宮玩耍,讓除了林熙外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姜凜知道姜微被貓吓到後,居然給姜微送了一窩小奶貓,告訴她貓有多可愛,還讓姜微看她身邊幾個小丫鬟的身手,告訴她這些丫鬟絕對不會讓貓碰到她的,讓姜微哭笑不得,她真不是怕貓,她怕的是有狂犬病的瘋貓,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會被瘋貓抓到,可她也擔心別人被抓到。
姜淩和沈沁到了揚州後,除了公事外,兩人最大的興趣就收集揚州的各種小玩意送到京城,立志要讓女兒不忘他們。而姜微也在姜凜手把手的教導下,嘗試給爹娘寫信,當然她最多在信紙上印下了幾個墨團團,或者是一個爪印、腳印。即便是這樣也讓姜淩和沈沁開心不已。
就這樣兩地間書信往來,轉眼就過了兩年,姜微也三歲了,還有一年,兩夫妻就能回來了,姜微也正式啓蒙了。
☆、31 啓蒙第一課
和煦的春風吹散了早春的寒意,帶着花草清新的香氣吹入房中,正是出門游玩的好天氣。
姜微動了動跪得已經發麻的腳,目光偷偷的往坐在窗前看書的大伯望去,神情閑适惬意,絲毫不像已經跪坐了兩個時辰的人,她低下了頭,又動了動沒啥知覺的腳,好麻好難受!這樣下去會不會跪出羅圈腿來?姜微心裏都快淚奔了。
姜凜說是在看書,其實一直在注意小侄女的舉動,見她不停的動來動去,放下了書卷,無奈道,“阿識過來。”
“大耶耶,腳酸。”姜微巴巴的望着大伯撒嬌道,“我能站着寫字嗎?”姜微以前年紀還小,大家對她的坐姿也什麽要求,她大部分時間不是被人抱着就是箕踞*,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但因她年紀小,也沒人要求她坐姿,可如今她開始啓蒙了,啓蒙的第一課不是認字讀書,也不是描紅練大字,而是學習如何坐!
“不行。”姜凜溫柔但堅決的拒絕了小侄女的要求,“坐是最基本的禮儀,如果連坐都坐不好,談何其他?沒坐好之前你不用學其他東西。”
姜凜的語氣并不嚴厲,但他的話讓姜微羞愧的低下頭。說來也怪,姜凜對姜微可以說是捧在手裏怕摔、含在嘴裏怕化,從小到大連對她說話都是輕言細語的,可家中幾個長輩中,姜微不怕姜恪、不怕沈奕,唯獨最聽姜凜的話,聽到姜凜這話,姜微心裏格外難受,感覺自己好沒用,明明她今天是想給大伯一個驚喜來着。
姜凜話音一落,就覺得太過嚴厲了,忙把小侄女抱在懷裏哄着,“阿識可知我華夏為何要正坐?”
姜微搖頭,正坐離她太遠了,她那個時代也就日本才有正坐了。
“因為有禮,有禮儀之正,方可有心氣之正,若連坐都不端莊,又談何為人處事呢?”姜凜緩聲道。
“可現在也有胡床了。”姜微說,時下大部分人都很鄙視胡坐,認為是一種非常不雅的行為,可姜微沒覺得自己家裏人有這種想法。
“胡坐嗎?”姜凜既沒鄙視胡坐,也沒推崇胡坐,“或許很多年以後胡坐會取代正坐,但不會是現在。當別人都正坐說話時候,你卻姿勢不雅的坐于胡床上,旁人會有何想?這并非墨守成規,也非食古不化,而是對旁人的尊重。”
姜凜見侄女不說話,但看神色是聽進去了,繼續道,“學海無涯,想要學有所成必須要經受磨練。”他攤開手掌,姜凜的手很大,但并不好看,指節寬大,手上還有筆繭,他握住姜微軟綿綿肉嘟嘟的小手,“正坐便是我們學習開始的第一關,若連這一關都通不過,将來談何學有所成?并非所有坐姿端正的人都是學有所成之人,但學有所成之人定能坐姿端正。”一個經受不了磨難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讀書是需要靜心的,太過浮躁的人不可能讀好書。姜凜再嬌寵侄女,該教的地方還是要教的。
姜微默默的從姜凜身上爬下,乖乖的照着姜凜的吩咐坐好,“大耶耶我錯了,我一定學好正坐。”
姜凜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但是正坐太久會把腿坐的很醜嗎?”姜微苦着小臉問,她不怕正坐,她怕把腿坐成羅圈腿。
姜凜失笑,阿識真是他的開心果,“以後我讓舞師教你練舞,等你再大些我們還要習武,不會讓阿識把腿坐醜的。”
姜微終于放心了,姜凜見她乖乖的坐着,輕笑着僮兒端上給姜微為她特別定制的小書案,筆墨紙硯、筆洗、筆架、筆擱……一色的書房用具一字擺開,看得姜微眼花缭亂,她小時候也練過一階段毛筆字,當時用的不過是毛筆、毛邊紙和一得閣墨汁而已,哪裏知道原來書房還有那麽多東西。
姜凜并不急着教姜微練字,而是先讓她認書房幾樣最基本的文具,然後又開始教她握筆的姿勢。姜微聽得很認真,高樓萬丈平地起,無論學什麽基礎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伯教她的東西很多都是她知道的,她也準備把以前知道的那些丢一邊,就當自己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孩子。
姜凜一面教一面注意着姜微,每次等坐的時間差不多了,就帶着她去外面小花園裏活動活動筋骨,兩人一人教一人學,很快一上午就過去了,姜微也端端正正的描了六個大字,大秦官場流行的字體是行楷,但姜凜教侄女練習的是大篆,篆書橫平豎直,最适宜初學者練筆。
等謝則來書房的時候,就聽到姜微搖頭晃腦的随着姜凜背誦着急就章。
謝則安靜的駐足窗下聽着,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姜微的搖頭晃腦是有講究的,這是一套姜凜教她的頭部運動,讓她每次看完書後做一遍,姜微認為預防頸椎病從幼時做起,做的格外認真。
“大娘。”姜微背誦完一段急就章,正想站起來走走,就見謝則站在門口,她歡喜的撲了上去。
謝則彎腰摸了摸她的腦袋,牽起她的手走入書房,拿起她的描紅看了一會贊許道,“阿識寫的真不錯。”
姜微笑眯了大眼。
姜凜對謝則道:“我一會想帶阿識出去走走,你去嗎?”
謝則搖了搖頭,“我一會要去謝家商量十二娘聘禮的事。”
“怎麽了?”姜凜關切的問,連姜微也專注的聽着。
謝十二娘是謝則三弟的次女,也是姜律的未婚妻,這門親事基本在姜律出生後兩家就有默契了,因孩子還年幼一直沒說破,直到今年姜律滿十五歲,十二娘也有十七歲了,兩家才開始商議定親下聘,準備等開年姜淩夫妻回京後兩人就成親。
“沒什麽,我阿耶堅持要把京郊千畝良田給十二娘當陪嫁,家翁聘禮也回了一倍的良田,我阿耶不肯收。”謝則輕描淡寫道。
姜家對謝則不顧姜凜病重,義無反顧的嫁入姜家一直感激在心,等姜律出生後,姜家同謝家說定了,将來他的妻子一定是謝家的女郎。姜律是承宗的嫡長子,他的媳婦是姜家的宗婦,謝家對十二娘的嫁妝格外的慎重。京城開銷大,平日吃穿度用還不是從郊外的田莊出産?京郊的良田幾乎是每個家族家用根本,所以姜恪才回了翻倍的陪嫁,結果謝家老爺子犯了楞勁,硬是不肯收,跳腳當着姜恪的面就說你姜大木頭看不起人。姜恪木着一張臉袖手回家,兩人差點不歡而散,讓謝家和姜家其他人哭笑不得,王夫人讓謝則回家一趟,好好同謝家道歉。只聽兩家人因索要過多聘禮和陪嫁而反目成仇的,沒聽過因為聘禮和陪嫁太多而翻臉的。
姜凜輕拍妻子的手,安慰她道,“你回去同阿娘好好說,大家不都是為了孩子好嘛。”
謝則點頭,“我會的。”她頓了頓笑道:“你不知道三郎知道這件事後,生怕靈均多想,偷偷把她約了出來想哄她開心,結果反被靈均安慰了。”
姜凜莞爾,“靈均是好孩子。”謝家小娘子的教養都是沒話說的,十二娘更是其中翹數,也是謝家太夫人、夫人的心頭寶,要不是姜律自身才學過人,即便他是姜府承宗的嫡長子,謝家也不一定舍得嫁過來,宗婦地位高,可壓力也大。
兩人說話間,姜微已經由丫鬟伺候着換了一身胡裝,頭上帶着插了一根孔雀羽的小帽子,腳上蹬了一雙柔軟的羊皮靴,看起來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胡族小女郎。
謝則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胡族小公主來呢。”
姜微小腳一蹬,靈巧轉了一圈,單腳點地、擺了一個舞蹈姿勢,一本正經道,“我不是胡族的小公主,我是大耶耶和大娘的小寶貝。”
姜凜和謝則大笑,這兩年姜微的承歡膝下兩人帶來了無盡歡樂,臉上笑意也多了,姜凜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以前他幾乎足不出戶,可現在因姜微喜歡外出,姜凜時常帶她出去散心,自己心中郁氣也散了不少,氣色也比以前好很多了。
這個意外之喜讓衆人欣喜不已,連姜恪私底下都哄着孫女讓她多纏着大伯,什麽事都找大伯,最好給大伯多出點他做不到的難題。姜微不會對大伯任性,可她會賣萌也會賣蠢,無論哪一款都能把姜凜逗笑,她也很希望讓大伯身體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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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有讀者提起貓狂犬病的知識,其實我就知道貓跟狗有可能會有狂犬病,但具體貓怎麽有狂犬病我不知道。。。
讀者白羽流星說,貓咪患狂犬病的來源有二:一是被有狂犬病的狗咬過,二是有狂犬病的狗咬過老鼠,後來貓咪又捉到這只老鼠吃掉了。其實幾率非常低的!
漲姿勢了。。。所以,我真沒有黑喵,我那只喵不是狂犬病 = =
箕踞,就是一種兩腳張開,兩膝微曲地坐着,形狀像箕,不拘禮節的坐法。
☆、32 姜凜腦殘粉
姜凜穿了一身常服,牽着小侄女的手出門了。兩人出游以舒适為主,車駕是一輛兩架牛車,速度沒有馬車快,但勝在不颠簸,而且東市離姜家也不太遠,牛車半個時辰就能到了,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也不會很無聊。
“郎君到了。”就如後世官員信任司機超過秘書一樣,這時的車夫也是主人的親信,姜凜的車夫更是姜凜的親衛之一,光看他青筋畢露、滿是厚繭的手就知道他身手不凡。
姜凜先下車,然後再抱姜微下來,縱然來過很多次大秦的東西市,但姜微每一次見此地,都要贊嘆它繁榮,她相信如果這個世界如果也有世界中心的話,那麽她目前所在的京城無疑就是世界的中心!各色人種在這裏彙集,時常有衣飾華貴的貴人由仆役簇擁着走過,身後還跟着一只矯健金錢豹或是猞猁。
“阿識想去哪個食肆看舞?”姜凜看了看天色問,兩人沒進午食就出來了,眼下先要把侄女的肚子填飽。
“我要看阿碧跳舞。”姜微說。
阿碧是東市一家著名食肆跳舞的胡姬,有着一雙碧色的雙眸,人稱碧姬。據說此人以前是一名西域大商人的寵姬,後因受大婦迫害,才不得已淪落到在食肆獻藝。當然在東市有這樣身世的胡姬不計其數,不是西域豪商的寵妾,就是天竺的公主、貴女淪落賤地。
“阿識今天想吃什麽?”姜凜問。
“馄饨。”姜微不假思索道。
“好。”姜凜示意侍從帶路。他們雖在食肆進食,但飯食卻不是食肆提供的,只問食肆借個火,姜凜從不進外食,姜微也知道大伯身體不好,不能吃外面的東西,所以外出的時候點的都是面食,方便烹制,反正大伯對吃不上心。
“姜郎君你來了,快裏面請。”食肆的夥計看到姜凜連忙上前躬身迎接,又滿臉笑容對姜微說:“小娘子越來越大了,帽子上的孔雀羽可真好看。”這種大食肆門口迎接的夥計一雙眼睛最利,只消一眼就大致能判斷來人的身份。記憶也是最好的,任何客人只要來過他們食肆一眼,下回他就能認得了,更別說姜凜和姜微這種常來的。
姜微仰頭對他甜甜一笑,夥計臉上笑容更勝,他利索的迎接兩人入內,讓兩人坐在靠窗邊的位置,木桌上已經鋪好了桌布,上面擺放了一壺剛烹好的清茶,地上也已墊上蒲團,這是姜府下人事先準備好的,外面還架了一盞屏風。夥計對着裏面吆喝一聲,食肆裏的歌舞聲變得更激烈了,琵琶聲嘈嘈切切的響起。
姜微問姜凜:“大耶耶,我以後可以學彈琵琶嗎?”
“阿識不喜歡彈古琴?”
“我可以兩個都學嗎?”
姜凜點了點她小鼻子,“小貪心。”姜微捂住了鼻子,姜凜道:“既然喜歡琵琶,就學琵琶吧,要是學不好,不許繼續學其他樂器。”
“好。”姜微乖乖應了。
這時下人奉上蔬菜湯,飯前喝湯是姜府的習慣,姜凜給姜微舀了一小碗,讓她先墊墊肚子。食不語,是姜府的習慣,也是姜微的習慣,吃飯的時候她不喜歡說話,這樣會打擾她享受美食的心情,而且嘴裏有着食物,再分心說話不利于消化,姜微一直認為老祖宗說的食不語、寝不言不是禮儀而是養生之道。
姜凜沒有給自己舀湯,而是含笑望着侄女進食,這是他的愛好,阿識吃飯總是很專注,每一口都是細嚼慢咽,每次看着小寶貝吃飯,他都會有一種胃口大開的感覺,重病多年,姜凜早已食之無味,也就這兩年他胃口好一點。
“請問是青松居士嗎?”激動微顫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姜凜見姜微放下湯匙,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嘴,才擡眼朝來人望去,“正是姜某。”他微微颔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藍衫青年,“恕姜某眼拙,敢問足下是何人?”這名青年男子看起來約有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英姿挺拔,讓人一看就不由贊一聲好兒郎。
“在下廬江何季虎,仰慕青松居士許久,願為居士門下牛馬走,望青松居士不棄!”藍衫青年男子沖着姜凜大禮下拜。
姜凜見何季虎居然朝他行大禮,起身扶起他,“姜某萬不敢受何郎如此大禮。”
何季虎道:“青松先生為我大秦兒女兩次遠征胡奴,揚我大秦之威,先生理當受在下一拜。”
姜微好奇的望着大伯,大伯打過仗?
姜凜無可奈何,讓他坐下,“何郎稍坐。”
何季虎也不是渾人,看姜凜身側還站着一個粉嘟嘟的小女郎,知曉他今天不過是便服出游,讪讪道,“何某唐突,望居士見諒。”姜凜已經讓人架起了屏風,就是不想讓人打擾,他遠遠的看到那個背影,就沖動闖了進來,姜凜是他最敬佩之人,想到今日能跟他同席而坐,何季虎就覺得自己死也瞑目了。
姜凜微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姜某看到何郎這般英武兒郎只有歡喜何來怪罪。只是姜某今日有些不便,可否請何郎明日來府中一敘?”這少年一身戎裝,舉止雖然唐突些,但并不失禮,又以廬江郡望,顯然是廬江何氏弟子,這也是姜凜身側的侍衛并沒有阻攔他的緣故,這少年一看就是世家弟子,世家間大多沾親帶故,這少年貿然闖入,很有可能是家中親眷。
何季虎聽到姜凜的邀請,激動的眼眶都紅了,“蒙先生不棄。”他連話都不怎麽會說了。
姜凜對着何季虎溫和的笑了笑,起身送走何季虎,卻正好見一人款步踱入食肆,兩人同時一愣,姜凜拱手行禮,“清河王。”
“子肅。”趙遠稱呼着姜凜的字,見姜凜已經架好屏風,微笑道:“那我就叨擾了。”
“清河王請。”姜凜讓他先入屏風。
姜微看到清河王,驚訝的叫了一聲,“清河王叔。”她對趙遠還是比較熟悉的,趙恒時常會提起他,她偶爾去都東宮的時候,趙遠總會帶她和趙恒玩。
趙遠輕搖羽扇落座,擡手摸了摸姜微的小臉,黑眸帶着笑意,“真乖。”
姜凜讓姜微坐下,姜微好奇的問,“大耶耶,你知道這人是誰嗎?”她感覺大伯不認識這人,但應該是知道這人的。
“聽說過。”姜凜沒多說話。
趙遠倒是輕笑道,“揚刀策馬誅胡奴,天下英雄惟青松,願為門下一走狗,三省齋前侍筆墨。能寫出這樣打油詩的何郎,你大耶耶怎麽可能不認識?”
走狗——姜微目瞪口呆的望着大伯,這是剛剛那個何郎寫給大伯的詩?青松居士是大伯的號,三省齋是他的書齋名稱,那個人居然說要當大伯的走狗……姜微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又刷新了。
“那是何小郎過譽了。”姜凜對這些名聲全然不在意,他将侄女抱在懷裏,這時下人已經奉上了煮好的馄饨,馄饨太燙,姜凜不放心讓姜微自己吃,也不讓下人動手,親自吹涼後一個個送到她嘴裏,當真是二十四孝好爹爹的典範。
趙遠也不以為意,身為宗室兼重臣,他跟朝中文武大臣都沒私交,跟姜凜也沒什麽交情,但兩人偶爾私下一敘,都随興的很,他接過仆傭遞來的馄饨不客氣的吃了起來,等三人吃完馄饨,姜微額頭上冒汗了,姜凜給她擦了擦汗,怕她出去着涼,給她脫了一件外衣。
趙遠笑道:“我看再這樣下去,阿識都能叫你阿姆了。”
姜凜讓小丫頭靠在自己懷裏,“清河王今日怎麽有空閑逛?”
“今日休沐,在家無事,自然就出來閑逛了。”趙遠說,“我觀子肅最近氣色,可是家中好事将近?”
姜凜擡手給趙遠續茶,“不錯。三郎快同謝家娘子說親了。”他不信姜律跟謝十二娘的親事趙遠會不知道,顯然他話中有話。
“想不到三郎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趙遠略略感慨,語氣一轉,“我記得五郎年紀也不小了吧?”
“剛過十三。”姜凜說。
“只可惜我沒女兒,不然真想要這麽一個女婿。”趙遠道,他只有兩個兒子。
姜凜謙遜道,“我們可不敢高攀皇家貴女。”
趙遠大笑,“可在很多人心中,你姜家的兒郎可是最好的夫婿人選。”
“那是大家擡舉了。”姜凜瞄了一眼趙遠手邊的水跡,淡淡的一笑。
姜微聽得似懂非懂,清河王叔祖的意思是皇家有人想當自己二嫂嗎?她人矮,又趴在大伯身上休息,沒注意到趙遠和姜凜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小動作。
“吼——”一聲沉悶的吼聲打斷了姜微的胡思亂想,咦?又有人養了新寵物嗎?姜微擡頭望去,隔着雕花的窗戶,她看到一個錦衣男孩站在對面食肆門口,那類似獸吼的聲音竟然是從男孩口中發出的,似乎是因為食肆的夥計不讓他入內他才吼叫的。時下大秦武風極盛,男孩的吼聲非但沒有吓住衆人,反而激起了不少人的兇性,一個個目光不善的盯着那男孩。那男孩驀地回頭,姜微注意那孩子耳後有一道很深的新疤。那孩子叫了後,也覺得不對勁,身體一閃,竟然飛快的跑了。
姜凜和趙遠也聽到了吼聲,兩人尋聲望去,看到那錦衣男孩時眉頭微皺,兩人互視了一眼,趙遠吩咐侍從道:“你且将那孩子拿下。”
姜微驚訝的望着趙遠,不解他為何要抓那個孩子,不過姜微知道清河王叔祖并非不講道理的人。
趙遠見姜微驚訝困惑的表情,心裏暗笑,面上正經問:“阿識可知我為何要抓那小郎?”
姜微搖頭。
“因為那吼聲。”趙遠說。
“吼聲?”姜微困惑的望着大伯,“大耶耶,東市不許喧嘩嗎?”
姜凜看了趙遠一眼,笑着搖頭,“非也。”
趙遠一臉神棍樣道:“吾聽其聲視有異,恐将為患,故将他拿下。”
這都可以?聽吼聲就可以判斷是不是壞人?那要大理寺做什麽?姜微臉上分明浮現了三個字“我不信”。
趙遠和姜凜見她如此,心中大樂,趙遠正待再逗逗這丫頭,果然還是軟綿綿的小丫頭逗起來好玩,一名侍從快步趕來,站在兩人五步之外,等趙遠颔首後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趙遠臉上笑容不變,朝姜凜拱手:“子肅,家中有事,某先告辭了。”
“清河王請便。”姜凜起身相送,送走趙遠後,姜凜對姜微說,“想逛什麽地方?”
姜微想了想,“看花。”
姜凜給她套上外衣,兩人逛了花市,買了一小盆牡丹花苗,心滿意足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姜微在牛車上問姜凜,“大耶耶,為何清河王要抓那個小郎?”她才不信清河王聽嘯聲覺得他是禍害的鬼話。
☆、33 雙虎将
姜凜笑意融融的望着侄女,“清河王不是同你解釋了嗎?”
姜微皺皺小鼻子:“我不信,你們騙小孩。”
姜凜大笑,直到小丫頭嬌聲抗議,才忍笑解釋道:“阿識可曾看清那孩子的穿着?”
姜微想了想,有些遲疑道,“他的穿着有些怪異。”
“有何怪異之處?”姜凜問。
姜微困惑道:“他的衣服好像有點不對,他的衣服穿着比較散亂。”按說能穿得起這種衣服的人,不應該如此衣冠不整。有華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乃稱夏,大秦從言行舉止到衣冠配飾,每個等級有每個等級規定,上可服下,下不可越上。此時以衣冠取人并非全然的貶義詞,而是判斷人所處階級的标準,如果認錯是要鬧笑話的。剛那人的服飾有些地方內衣都露在外面了,感覺像是完全沒穿好。
“不錯。”姜凜聽到小侄女注意了這麽多地方,滿意的點頭,又細細給她解釋道:“他不僅衣冠不整,而且還是赤足。”
“赤足?”姜微不解的望着姜凜,不懂大伯為何要點出他是赤足。
“鞋,足衣也。再窮的人家,都會穿上一雙草鞋,而此子卻是赤足,且足上有厚厚的粗繭,就知此人以前定是奴隸,且他行事鬼祟,看起來又言語不通,所以清河王才命人拿下的。”姜凜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說的是,那人衣擺處有點點褐色的痕跡,在一般人眼中不過只是髒污而已,但是他和趙遠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幹了的血跡,再觀那男孩一臉兇戾之氣,兩人懷疑他甚至犯下了命案,才命人捉拿的,不然普通的竊案兩人也不會在意。
姜微聽得連連點頭,目光敬佩的看着大伯,大耶耶好厲害。
姜凜面對小侄女敬佩的目光面上雲淡風輕,實則心裏大為得意,兩人先回房梳洗,完了衣服後,再去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正在跟謝則商議姜律的親事,見姜凜領着姜微進來,王夫人笑着伸手把小孫女摟入懷中親了親,“玩的開心嗎?”
“開心!”姜微同祖母和大娘講着她今天一天的所見所聞,說道何季虎的時候,姜微還搖頭晃腦的把他的表白詩背了一遍,逗得王夫人和謝則笑的前俯後仰。
王夫人想了想道:“這何小郎五歲習武,十三歲就名揚廬江,是當地出名的小霸王,後來他先生同他講了你兩次出征的事,才開始走了正路,據說還為當地除了一虎害。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孩子你好好教導下。”
姜凜聽得詫異,“阿娘為何如此清楚?”
王夫人輕嘆了一聲,謝則道:“阿顏是這孩子的世母。”她所說的阿顏是姜況的原未婚妻顏氏。
姜凜自嘲道:“果然是老糊塗了,連這個都忘了。”
王夫人說:“我還沒說老,你倒是在我面前倚老賣老了。”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