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最用功的習武都不上心了,才撇開了明衛來找林熙,她對林熙仰頭一笑,“阿熙,我跟你開玩笑的,你要是有事就不要陪我玩了。”

林熙聽着姜微的話,心中更愧疚了,“嗯。”他低着頭輕聲應了。

這些年随着林熙自身的努力,姜恪、姜凜對倒是他越來越滿意,當然姜凜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嚴格了。以前每次沈沁和姜淩戲言要把姜微嫁給林熙,都不能引起姜凜絲毫的動容,可現在姜凜至少不會一口拒絕,會說一句等阿識長大後再說,就知道他已經開始考慮這個人選了,但也僅僅是考慮而已。娶阿識當妻子是林熙從小的願望,可眼看着自己已經入了姜家祖翁、大伯的眼,他卻——林熙衣袖下的雙拳緊緊握着。

阿熙真的很不對勁啊,姜微皺了皺眉頭,難道是青春期綜合症?但阿熙今年才十一歲吧?林熙有可能是她未來老公的人選,姜微不是不知道,這麽小就考慮婚事,讓姜微多少別扭,但轉念一想這裏人十五六歲的就結婚,三十歲大部分人都當爺爺奶奶輩了,四五十歲就屬于死了也不可惜的年代也就釋然了。

就姜微來說,與其嫁給陌生人,或是她家一堆表哥,還不如嫁給林熙。林熙年紀是小一點,可跟自己一起長大,從小就對自己千依百順,薛姨也一直都很疼愛自己。這些年要說姜微愛上林熙還不至于,可她已經把林熙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心理狀況不對,姜微當然很關心,但她也是青春期走來的,将心比心,她也讨厭別人借着關心的名義強探自己私事,姜微決定再讓他平複一段時間,如果還不對勁,她就要直接問了。

桑孝弘看着這兩人的舉動,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林大哥怎麽能拒絕小美人的邀請呢?姜微現在看來還是一團孩子氣,可光看那張小臉就知道長大後絕對是個大美人,不行!身為一個好小弟,他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大哥把一門好親事推出去,桑孝弘的眼睛尖的很,姜微出場是震撼了些,可言行舉止一看就知道是教養嚴格的小淑女,他對姜微道:“阿九,一會要随我們去暢音閣嗎?今天有柳大家登臺獻藝!一切費用三哥包了!”他大氣的說完,他身後的僮兒再用力晃了晃自己背着的大褡裢,銅錢聲哐當,這對主仆一瘦一胖映襯着極是喜感。

姜微笑彎了鳳眸,擡眼望着林熙。

林熙瞪了桑孝弘一眼,問姜微,“你同伯父說了今天要出去玩嗎?”

“說了,大伯說只要你帶我出去玩就可以。”姜微乖巧道,“不過要帶上丙五、丙六。”丙五、丙六是姜凜配給姜微的兩個侍衛,也是姜家的部曲。

姜家以武起家,當初姜樸是帶着姜家三千精幹的部曲投靠趙鳳翔的,世家大多掌兵,但那僅限于戰亂時代,如今大秦立國近百年,天下安定,姜家哪怕有部曲也不過只是普通人,不配備武器的,想要養三千似兵的部曲那是玩笑,除非姜家想造反,當然也要整個大秦的監察部門眼瞎。但姜家還是有親衛的,畢竟時下上戰場打仗,将領能領戰功,靠的不是征召來的士兵,而是這些從小養大的親兵。丙字部的部曲是跟在姜律等人身邊的親衛,姜微能讓姜凜派排名第五第六的精兵來保護,可見姜凜對她的重視。

“那走吧。”林熙終究不忍讓她失望,心裏暗暗提醒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桑孝弘絕對是一個合格的小弟,待林熙和姜微出門,已經有人趕了一輛青騾車停在門口,車邊還站在一名穿着綢衣,眉目清秀,二十出頭的少婦,“這是我大嫂姓吳,家中排行第三。”桑孝弘是個十分心細的人,他既然瞧出了姜微是小女郎,即便她年紀還小,也不可能帶着一群僮兒跟她一起出游,立刻遣人回家叫大嫂過來。

吳三娘對着林熙和姜微大方笑道:“林小郎、齊小郎喚我三娘便是。”時下貴族女郎出行大部分不是坐在車中,就是頭戴羃離,吳三娘是商人婦,卻沒那麽多講究。

林熙對着吳三娘略一颔首,并沒有多言。

姜微對着吳三娘一笑,“三娘子。”

吳三娘一眼就認出小郎*叫她過來就是伺候這個穿着男裝的小女郎,殷勤的給她墊了墊子後,坐在她身邊。跟在林熙和桑孝弘身後的侍女僮兒分別又坐了三輛騾車,四輛騾車一并朝上京內一湖泊蘭湖去了。一路上吳三娘不時的同姜微說些京城小街巷的趣事,吳三娘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祖輩待在京城有七八代了,說起京城市井趣事如數家珍,姜微聽得津津有味。大伯和耶耶也帶她出來玩,可他們不會跟她說些市井家常裏短,他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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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熙一路上一直沒說話,看似在看風景,實則雙目始終不離姜微,見她笑,他也會跟着微笑,對桑孝弘的目光也和善不少。

桑孝弘咧嘴一笑,桑家是商賈,祖輩是行商,身份低下,一直苦苦求生罷了,直到桑孝弘爺爺的時候才在西市開了一間小鋪子勉強維持生計,他阿耶是個精明人,從爺爺手中接下鋪子後苦心經營,打下了一份紮實的家業,他三姐長得漂亮、身體康健,他阿耶打聽到姜府一位郎君成親十五年都沒孩子,就巴結上姜家的主母,把三姐送了過去,他三姐老實聽話,肚子也争氣,入門三年生了兩個兒子,得了姜府郎君的青睐。

雖說他三姐生的那兩個兒子跟他們桑家沒關系,可畢竟是他三姐肚子裏出來的,三姐的主母也不是刻薄人,主家嘴裏只漏了一句話,他們家在西市上的鋪子來找麻煩人的就少了,平日武侯出入對他們也有笑臉了,家業也就更蒸蒸日上了。家裏有了錢就想要換身份了,他大哥、二哥都不是讀書的料,他姐姐就求了主母把他送到了私學去讀書。

別看桑孝弘看着油嘴滑舌,讀書是真刻苦,不然也不能有幸能分到林熙一個班。林熙那班的學生不是身世好,就是學業好的。他遺傳了桑家人的精明,一眼就認準了林熙,鞍前馬後花了一年時間,才讓林熙默許他跟在自己身後。姜微是誰他不知道,他只要知道這小娘子是林熙放在心尖上的寶貝就是了,所以特別叫了大嫂過來伺候。桑孝弘在私學上了多年學,知道那些世家小娘子除了少數幾個特別跋扈的外,大部分小娘子其實并不難伺候,待人也十分和善,也不會讓他大嫂受委屈。得了林熙贊許的目光,桑孝弘更得意了,心裏盤算着解接下來要帶兩人去那裏。那種會惹上壞習慣的地方肯定是不能去的,不然林家饒不了他。

蘭湖姜微沒來過,就如桑孝弘所言,暢音閣的柳大家獻唱,聚集了無數慕名而來的民衆,小攤販也在夾雜其中,一行人下了騾車,丙五、丙六就無聲了圍了上來護住了姜微,而林熙也牽住了姜微的手,這裏魚龍混雜,被拐走的孩子數不勝數。林家、姜家的侍從圍在五人身邊,桑家的侍衛外圍開道,一行人直接登上暢音閣的雅座,搭上屏風後,桑孝弘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今日人可真多,阿九你可想吃什麽點心?”他問着姜微。

姜微卻已經被一樓踢毽子的少女給迷住了,此時柳大家尚未登臺獻唱,暢音閣裏就三個小女娘表演踢毽子,這三個小女娘穿着一身白衣,足下卻蹬了一雙鮮紅的小皮靴,身姿輕盈,滿場五彩毽子此起彼伏,卻不見一個落下,姜微數了兩遍才數清了這三人一共踢了十二個毽子。

而樓中一陣陣的喝彩聲。

“簡大娘,你敢不敢讓你妹妹再加上六個燕子!”突然雅座上探出了一名錦衣華服少年,那少年看着約有十二三歲左右,臉上塗得粉白粉白,身上服飾的色彩不下十種,他雖坐在雅座,卻沒有駕上屏風,一腳踏在二樓的欄杆上,暢懷露出裏面鮮紅的襯衫,斜着眼對站在臺下的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說道。

簡大娘脆聲笑道:“韓三郎君發話,兒不敢不從,只是我那三個妹妹可從來沒踢過這麽多燕子呢!”

華服少年很有纨绔氣質的拉過小厮身上的褡裢晃了晃,“踢得好就是你們的!”

這些走江湖的一聽褡裢中的聲音就知道起碼有一貫錢,她高聲道:“妹妹們!提起精神來逗韓三郎君一笑呦!”她們一年辛苦賣藝,吃盡了苦頭,也賺不了幾貫錢。

“哎!”踢毽子的三個小娘子笑嘻嘻的應聲。

簡大娘對着衆人妩媚一笑,緩緩的拉起了裙擺,樓中衆人頓時響起了一片怪叫,林熙眉頭一皺,剛想捂住姜微的眼,卻發現簡大娘裙下還是穿了褲子的,腳下同妹妹一樣是一雙小皮靴,她拿出一個毽子一丢,腳一擡,腳尖就穩穩的接住了那毽子。

“好!”衆人鼓起了手掌。

姜微坐在欄杆前,看得目不轉睛,太好玩了,原來毽子還有這麽多花樣,不過那個韓三怎麽有點眼熟呢?好像在哪裏見過?

簡大娘腳一晃,一只毽子就加入了飛躍的彩舞中。簡大娘也不急着投滿六只毽子,而是等三人踢穩了再加一只,漸漸的半空中彩色的毽子仿佛織成了一張華麗的天衣,十三個、十四個、十五個……衆人待十七個的時候屏息凝神,十八個!那三個小女娘花樣百出,團轉相擊、随其高下,看得人眼花缭亂。

“好!”震耳欲聾的喝彩聲,銅錢如下雨般朝臺上丢去。

姜微也興奮的漲紅了臉,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毽子踢到這種程度。

簡大娘笑盈盈的朝着錦衣少年行禮道,“幸不辱韓三郎君之期望。”

那錦衣少年哼了一聲,“還算可以!”他身邊的小厮麻溜的下樓将褡裢遞給簡大娘。

姜家的侍女見小娘子回頭,會意的遞給姜微一個荷包,姜微對丙五道:“你去問問她們願不願意來家裏踢燕子。”姜微第一次看到這麽眼花缭亂的花式毽子,就想着讓她們演給家裏人看看,可惜阿姑在宮裏不方便,不然她也一定喜歡。

簡家四姐妹将樓裏的氣氛帶起來後,就笑着退下了,接下來該是柳大家出場了,簡四娘一手擦汗,一手拈起韓三送來的褡裢,嬌滴滴的嗤笑道:“果然少了五成不止,就知道這人是個軟貨!”

四娘這話讓簡家姐妹都吃吃笑了起來,“原來韓三硬不起哩,怪到大半月了都沒再找四娘。”即使沒有一貫錢她們也滿足了,時下一鬥米也就五文錢左右,即使之後半貫也有五百文。

“簡大娘。”暢音閣的跑堂領着丙五進來,高大俊美的丙五讓簡家四姐妹眼前一亮,長得最漂亮的簡三娘袅袅的朝丙五走來,“這位郎君——”

丙五避開簡三娘,奉上了一只荷包,“我家娘子問四位娘子可否願意來家中獻藝。”

簡大娘捏了捏荷包,是一個圓環,份量不算太重,但秉着生財和氣的想法,她笑問:“不知主家娘子貴姓?所在何處?喜歡看什麽樣的雜耍?”她做了一個小動作,将荷包遞給了一直在她身後的簡二娘。

丙五道:“你們若是願意來家中獻藝,明日自有人來同簡娘子商議。”

簡二娘打開荷包一看,竟然一只銀镯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只銀镯子即使不大,也能換上好幾貫錢,可比韓三大方多了,韓三她們可是又賣藝又賣身啊,她湊近對簡大娘低聲說了一句。

簡大娘聽了二妹的話,對着丙五的笑容更真誠了,“這位郎君,多謝貴主家打賞,可否領兒去給貴主家道聲謝?”

丙五沉吟了一會,小娘子這麽喜歡她們踢毽子,應該會想跟她們說幾句話吧?“我在外面等你們。”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簡家四位娘子簡單的梳洗了些,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随着丙五上了二樓,還沒走到林熙、姜微的雅間,正巧遇上韓三,韓三看着她們,“你們去哪裏?”尤其是看到抹着香粉的簡四娘,臉色更是陰沉。

“有位客人想請我們去家中獻藝。”別看韓三打賞只賞了半成,可對簡家四姐妹來說也是出手大方的人物了,據說他家裏還有爵位,對簡家姐妹來說那是雲端的人物,她們到也不敢得罪韓三。

“什麽客人!”韓三怒氣更甚,“我倒是要看看,誰敢跟我搶女人!”

丙五眉頭一皺,而坐在屏風裏的姜微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她轉頭問林熙,“阿熙,這就是纨绔弟子争風吃醋嗎?”她居然還能遇上這種事?

☆、40 裴家三兄弟

“……”林熙眉頭一皺,“誰跟你說這種話的?”這種亂七八糟的話阿識從那裏知道的。

姜微一笑,也不接話,阿熙阿姆的屬性肯定又犯了。

她身邊的侍女低聲道:“九郎,裴三是西府二娘子的小郎。”

姜微恍然,她怎麽說這裴三看着眼熟呢,原來她真見過這人。這人算起來還跟他們家沾親,她祖父算是她曾祖父的老來子,堂兄弟都比他大上不少,年紀差的太多,感情就不親近了,唯獨和一個同齡的堂兄關系很好,比親兄弟姜怿的關系還好。這堂兄住在他們家西面,家裏都稱西府。她那位堂伯祖父已經去世,堂祖母還在,兩人有四個兒子,但長子、次子都少年早逝,三子也是真正的長子姜淨目前在安北,任安北都護,官職上同阿熙的父親是并列的,家裏有兩子一女。

幼子也死的早,但好歹還留下一個女兒,她的夫婿正是裴三的大哥,姜微是在他們的婚禮上見過裴三的,因只是掃過了一眼,要不是他那絢麗的色彩、塗滿白粉的臉,姜微還真記不住。他們家跟西府關系很好,她還記得她娘跟西府三伯娘一起做過生意,但姜微跟兩個堂姐年紀差的多了點,兩位堂姐又都出嫁了,見面的次數不多,只依稀記得嫁到裴家的堂姐個性很溫柔,“既然都是親戚,你們讓丙六去跟他解釋下。”姜微不能讓堂姐難做人。

不過養外室什麽的,裴家不管嗎?姜微記得祖母說過裴家家風嚴謹,對孩子教養非常嚴格。而且他有錢養外室嗎?姜微很懷疑,當時祖母說起裴家的時候,阿娘可是打趣過,說裴家的大郎君還沒有自己有錢,姜微是絕對的小富婆,先不說皇帝姑父給她的封地,就是這些年家裏給她置辦的各處田莊的收入就足夠她胡吃海喝幾輩子了,光看這姑娘打賞不是白銀、就是黃金就知道她有多土豪了。

裴家孔縣君堅定的相信男人有錢就變壞,對自己幾個兒子月錢都卡得很嚴,當然這也和裴家早已沒落,家中實在沒什麽錢財有關。裴家有爵位,好像是開國縣伯,跟她耶耶是一階的,裴氏兄弟的父親雖是河東裴氏的弟子,但不是宗房弟子,資質也平平,官場上幹了幾十年都沒升職。阿娘還說幸好堂姐陪嫁多,不用伸手問大家讨要。

屏風外裴三無論簡家四個娘子怎麽勸解,都認定了簡四娘要另攀高枝,別看裴三一臉纨绔樣,實則他家中父母管他管得極嚴,長這麽大他都沒怎麽出過家門,只知道一心讀書。來蘭湖、認識簡四娘都是意外,這對他來說就是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簡四娘是他第一個有好感的女郎,兩人又有了肌膚之親,裴三自認簡四娘已經是自己的人了,故看得格外緊。給簡家四姐妹的打賞也全是他從月錢裏節省出來的,幸好阿婆疼他,時常會塞些錢給他使,裴三都存着,一旦存夠了就偷溜出來找簡四娘。

簡四娘臉上依舊一副嬌嬌的笑容,心裏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她随幾個姐姐自幼跑江湖,苦雖苦,可自由自在,何曾被人這麽管束過?

丙六受了姜微的吩咐,正想上前解釋,卻見一行人迎面走來,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對裴三道:“三郎,你怎麽在這裏?”

裴三看到青年男子臉色大變,松開了拉着簡四娘的手,“大——大兄!”

裴大看到簡家四位姐妹時,眉間皺得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了,他見裴三一臉驚慌失措,恨鐵不成鋼道,“你——”

“大兄,我們先入座吧。”沉穩清朗的聲音響起,裴家二郎君站在長兄身後,笑容溫和的提議,比起裴大的文弱、裴三的纨绔,裴二容貌俊朗、身量高挑、舉止從容,加上一臉和善可親的笑容,不由的讓人眼前一亮,他只在簡家四姐妹身上一晃而過,目光就落在丙五、丙六身上,他一眼就認出這兩人應該是世家弟子身邊的心腹近衛。不知道他們怎麽跟三郎在一處,依三郎的性子應該惹不出大禍來。

丙五、丙六對裴大、裴二拱手道:“丙五、丙六見過裴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我家主人說偶見三位兄長,因身份不便,有失遠迎,還望三位見諒,請三位兄長入內一敘。”

裴大和裴二對視一眼,裴大道:“恕裴某眼拙,不知兩位郎君是裴某哪位親眷的侍從?”

丙六道:“我家主人家中排行第九,稱呼裴大郎君為姊夫。”

姊夫?姜九!裴大和裴二瞬間明白了丙五、丙六主人的身份,姜家小九娘,兩人苦笑,今天這裏可真熱鬧。裴大想着三弟的醜态被親家都看去了,不由瞪了三弟一眼,裴三不敢說話。

丙六低聲道:“三位郎君,我家主人姓齊。”

三人了然,看來是有外人在,九娘想隐瞞身份。

姜微已經站在屏風口,見裴大三人入內,她上前行禮,“阿九見過裴家姊夫、裴二兄、三兄。”此時內外之分遠沒有後世那麽嚴格,如果父兄不在,家中女郎也能大方出來招待男客。

裴大見姜微穿着一身男裝,還跟兩個小郎君在一起,眼底閃過一抹不贊同,直到看到吳三娘在才稍稍緩和些,即便姜九娘年紀還小,也不能随便跟小郎君出來玩耍吧,他還了一個半禮,“九郎不必多禮。”

裴二倒是打趣姜微:“小九郎今天怎麽不在學堂念書,出來躲懶了?”

姜微道:“念書少,徒傷少年時;念書過甚,勞心損身,故勞逸結合方是正理。”

裴二朗朗一笑,“九郎所言甚是,勞逸結合方是正理。”

裴三坐立難安。

裴大三人敘舊一番後,就回了裴三的雅座,架起了屏風,兩位兄長同三弟談起了心。裴大、裴二會來這裏完全是聽了裴三小厮的話,裴三自打認識簡四娘後,讀書都不上心了,整天琢磨着存錢給簡四娘花用,他的小厮擔心事發後他會因知情不報被縣君打死,偷偷的告訴了家中最和善的二郎君,裴二想了想就先瞞下了母親,同大兄一起來了趟,果然見裴三同一名小女娘牽扯。

裴二暗忖,家中幾個兄弟唯獨三弟每月月錢都不夠用,總問大母讨要,如今卻知道節省下來給小女娘,真不知說他是長大了懂男女情了,還是罵他長不大,居然只想着一個外人,卻不想到給家人買些禮物。而裴大則氣得話都說不連貫,“你居然跟外面那種不幹不淨的女郎牽扯,你還要不要臉!”

裴三被大哥罵得臉都紅了,“四娘不是不幹不淨的人,她跟着我的時候還是幹幹淨淨的!”

裴三的話讓裴大眼前一黑,“你——”他居然真去沾染這種下等的賤民!這事讓父親和母親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大兄。”裴二按住了大哥,和聲問裴三,“三郎,如今你待如何?”

“我也不知道。”裴三漲紅了臉,“二哥,我能把四娘接回來家來嗎?”比起大哥,他更信任二哥。

“不行!”裴大怒氣沖沖的說,“這種人你也敢接進來,你也不嫌髒!”

“四娘哪裏髒了!”裴三梗着脖子說,“我說了她跟我的時候是幹幹淨淨的。”

裴二再次安撫好了裴大,才對裴三道:“三郎,你知道四娘這樣的身份,家裏是不可能是認的。”以他們家的地位,這樣的女子就是連做妾都不可能的。

“那怎麽辦?”裴三嚅嚅說道。

“你可以去問四娘,願不願意賣身為奴,入府後從母親那裏過了明路,即便沒個身份,能有個安身落腳的地方,如果将來有了孩子她也能有個依靠。”裴二對裴三淳淳善誘,他同樣沒把簡四娘看在眼裏,但他和裴大不同,他不贊同分開兩人,三郎正在興頭上,硬把兩人分開只會激起三郎的反感,說不定還會一輩子對四娘念念不忘。還不如接到家裏來,三郎現在一門心思撲在簡四娘身上不過只是因為求而不得,等東西到手了,以他的長性能維持幾天?很快就會膩味了,到時候恐怕他連簡四娘是誰都不知道了。

裴大滿心滿眼的不情願在裴二堅持的目光中咽下了,他雖是大哥,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聽二弟的。

裴三聽着二哥的話眼睛都亮了,“好,我這去跟四娘說!”說着就要起身。

裴二卻說:“她正和姜九娘說話,你莫去打擾了他們。”

裴大道:“這姜家也太放縱太過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姜九娘也有七歲了吧?居然還這麽随意的同外男出來游玩。”姜微此番行事唯一讓裴大看得上眼的便是她覺得簡家四姐妹踢燕子踢得好,讓她們去家中獻藝,還算想着長輩,這也是裴大最後不反對裴二讓簡四娘賣進來的主要緣故,這人還能踢燕子逗母親歡心。

“不是還有女眷作陪嗎?更別說小九娘身邊下人可不少,林小郎和姜家也有通家之誼吧?”裴二從來不覺得女子就應該關在家裏,“小九娘還一團孩子氣,出來見些世面也不錯。大兄,你也能阿嫂出來走走。”

“女子當貞靜淑德,以紡績為要,無事出門作甚?”裴大一臉不悅。

裴二也不再勸,畢竟這是夫妻兩人的私事。

裴家三兄弟商議完畢,連柳大家的獻唱也不聽了,就帶着裴三離去,姜微則同簡四娘商定了三日後登門獻藝,簡家四姐妹見了姜微後,歡天喜地的應了,四人都是人精子,一看就知道姜微出身不凡,雖然她衣服穿得很簡樸。

“四娘,今日你可算見了兩個夫家人了。”簡二娘打趣阿妹道。

簡四娘撇嘴,“什麽夫家人,哎!可惜了少了一個大戶。”簡四娘一開始就沒準備同裴三當真,就是準備從他哄些錢財罷了,當真把男人的話當真,下場只有可能是草席一卷被丢到亂葬崗去了,高門大戶那是她們這種人能進去的。

“好了,別胡鬧了,這幾天好好休息,三天後我們帶五娘一起去。”簡大娘說道。

“作甚帶五娘,她還小呢。”其她三姐妹不解,她們之間沒血緣關系,她們都是簡大娘這些年收養的棄女嬰,簡家一共有七姐妹,五娘今年才十歲,六娘和七娘年紀就更小了。簡大娘會踢毽子,就教妹妹們踢毽子,幾人靠賣藝為生。苦是苦了點,可比平康巷那些妓子自在些,不然依照簡大娘人老色衰的年紀,只會被鸨母扔到最低下的私寮去,那種地方哪怕是老妓都活不滿半年。

“當然是哄那小娘子開心了。”簡大娘說,“我看那個小娘子很喜歡我們踢得毽子,帶五娘去露上幾手,說不定能讓小娘子看中留下,對五娘也是一條出路。”

三娘奇道:“為何不讓四娘做?四娘燕子是我們中踢得最好的。”

四娘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年紀大了,壞毛病也多,人家肯定看不上。”五娘踢毽子天賦是她們姐妹中最差的,可卻是她們七人中最老實的,想來大姐也是看上了這點。她這種油嘴滑舌的,正經人家是看不上的。

簡大娘點頭,“只要五娘熬出頭了,我們姐妹也有盼頭了!”常年在江湖行走的簡大娘很清楚,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讨好男人為的是從男人手下讨點財物,想要終生有靠,就必須要讨好女人。她見過不少跑江湖的姐妹當妾後因為一心伺候主母,得了主母的歡心,安逸過活的;沒見過只顧着讨好男人最後有好下場的,大部分能得一張草席已是大幸。

姜微看了一場精彩的毽子,又欣賞了柳大家的歌喉,心滿意足的回家,回家的時候姜恪和姜淩尚未回家,王夫人、沈沁和姜微的大嫂謝氏、二嫂顏氏去了西府,她的堂嫂貌似有孕了,大家賀喜去了。姜微梳洗完畢,換了衣服就去找姜凜了。

姜凜在看書,見姜微進來了,放下書卷笑問,“玩得開心嗎?”

“開心。”姜微偎依到大伯身側,“大耶耶,我今天看到有人踢燕子踢得好,我想讓她們來我們家裏好不好?阿婆、大娘和阿娘一定喜歡,還有兩位嫂嫂。”姜微已經跟簡大娘說定了,不過她還是跟大伯說一聲,當然大伯肯定會答應的。

姜凜莞爾一笑,“好,我明天讓乙孟去聯系。”乙孟是姜凜的親衛,屬于全能型的人才,姜凜大部分事務都是他來管理的。

“好。”姜微習慣性的想蹭到大伯懷裏撒嬌,但想想自己已經大了,還是坐直了身體。

姜凜笑着将她摟到了懷裏,輕拍着她的背,“今天除了看人踢燕子,還做了什麽?”在姜凜心中,無論侄女長得多大,都是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寶寶,更別說小丫頭現在還沒長大。

“還聽了人唱歌,我還遇到了裴姊夫兄弟。”姜微被大伯拍的都困了,眯着大眼将遇到裴家三兄弟的事說了一遍。

姜凜點頭,“裴家家教嚴,看來裴三是瞞着父母兄長出來的。”

姜微咯咯笑道:“我還聽四娘說,他每次說好打賞她們的財物,都同最後到手的財物不同,少了一半是好的。”

姜凜一笑,裴家那幾個兄弟,老大太迂、老三太混,老四、老五年紀小,看不出什麽,唯獨老二鶴立雞群,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他見姜微一邊跟自己說話,一邊揉着眼睛,“困了?去房裏休息一會,等你大母、阿娘回來了就進哺食了。”

“嗯。”姜微揉着眼睛往自己的房裏走去,她有一段時間是養在大伯、伯母身邊的,後來爹娘回來後,她在大伯院子裏也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有時候讀書讀累了,就在房裏休息一會。

謝則聽說姜微回來了,處理完手上的事宜,就回了院子,就見小丫頭揉着眼睛,往床上一躺合眼就睡了,謝則給侄女蓋好被褥,親了親她睡顏後才出來問姜凜道:“怎麽這麽累?不是說出去玩了嗎?”

“能不累嗎?”姜凜給妻子倒了一杯茶,“甩開丫鬟,爬牆去找林熙,又出去玩了一圈,看人踢毽子、唱歌,可比我們忙多了。”姜凜調侃小侄女。

“爬牆——”謝則目瞪口呆,随即不可思議望着姜凜,“你居然教她爬牆!”

“不然呢?讓她偷偷爬?掉下來怎麽辦?”姜凜神态自若。

謝則啼笑皆非,聽說姜微爬牆去找林熙,她皺了皺眉頭,“你還真準備讓她嫁給林熙不成?”謝則是一萬個不願意侄女嫁林熙的,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不然她是堅決反對女孩子下嫁的,世間女子下嫁,日子真過得好的沒幾個。

“除非天底下世家子死絕了。”姜凜雲淡風輕的說着決絕的話,并非林熙不好,也不是他一定要拘泥于門戶之見,而是阿識走這條路将來會很辛苦,她也不是林熙不嫁,何必讓去受那個苦嗎?世間永遠對女子最苦,男人能走錯路,女子半點錯都不行。

“那你還讓阿識去找他?”謝則也搞不懂姜凜的想法了。

“你還記得阿識小時候,一心想要爬樹,小小的人兒整天圍着這棵樹打轉嗎?”姜凜提起侄女就是一臉笑意。

謝則嘴角也泛起柔和的笑意,“怎麽不記得,爬不上就趴在樹幹上怎麽都不肯下來。”侄女打小給他們夫妻不知道添了多少笑料,但也讓他們心裏多了無數牽挂。

“後來我讓人教了她爬樹,她爬過幾次後就不爬了。”姜凜道,“最近她又想學爬牆了,就讓人教她學爬牆,她學會後也就爬了兩次,我相信她以後就不會爬了。”阿識骨子裏就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你的意思是——”謝則若有所思的望着姜凜。

“林熙對阿識來說就是那顆樹、那堵牆,如果我不許他們在一起,莫說阿識會背着我跟他偷偷往來,連阿祈都會。”姜凜提起自己弟弟、弟妹就頭疼,這對夫妻年紀也不小了,可就不見他們長進,他敢保證自己如果明确拒絕,回頭這對夫妻敢幫阿識私奔!

謝則不說話,她目光中明确表示了,寵壞姜淩是你。

姜凜苦笑,阿凝和阿祈都小了他和二弟不少歲,他和阿凝成長最重要的階段,正巧遇到他重傷、二弟戰死。他們的事情讓父親對自己教養孩子的方式産生了懷疑,他知道父親不止一次後悔讓他們上戰場,有此失言曾說情願他跟二弟都是纨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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