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
推開被小五遠遠指着的屋子門時,聞人羨其實毫不意外這個時候會有一桶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
哦。
當然沒能成功澆到他頭上。
聞人羨勾起一個很平和的笑容對着屋子裏的衆人:“晚上好。”
“新來的?”開口的人大咧咧地就坐在屋子中間的地上,毫不遮掩。
聞人羨打量了一眼屋子裏的其他人,聞言眉色不動:“嗯。”
開口那人便伸出手來眼裏大概是“你知道規矩的自己來吧我就懶得動手了”的意味。
聞人羨連眼皮子都沒顫一下,掏出一枚銀子擱了上去:“關照。”
那人颠了兩下銀子,眉毛挑起來:“得,還算識相。”然後轉身就回了床上,“新來的随便找個地坐吧。”
聞人羨溫吞吞地走到牆角去,藏在狐裘裏的修長的手指緊了緊。
盤膝坐下,稍微攏了一下衣服。
剛剛那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到底什麽都沒說。
聞人羨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走之前給聞人安使的絆子還不夠他現在受的氣。
決定了。
下次去京城的時候,不把聞人安按到地上摩擦他就...他就...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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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跟傻x一般見識。
聞人羨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額上的青筋蟄伏在沉靜的面容下不甘地挑釁。
頭實在疼得厲害。
聞人羨合上了眼睛。
媽的。
——“阿羨。”
——金色絲楠鋪開迤逦的水色蔓延了層階分明的殿前,流蘇墜着的寬大袖袍在地上拖出流暢宛讓的顏色,女人眉前綴着俏色的花貼,眶邊暈染了一片淺色的櫻紅。
——“阿羨,我求你。”
——女人低下她素來高傲的頭顱,雙膝在金碧輝煌的地上磕出清脆的聲音,泫目欲泣地懇求。
——聞人羨面無表情地站在東宮的大殿上,看着女人淚水漣漣卻仍舊努力仰頭看他的臉突然就笑了出來:“母後。”聲音缱倦且溫柔。
——女人抿緊了豔色的唇,微微仰頭卻只能看到聞人羨層色分明的袖袍:“阿羨。”墨色的長發擋住了男人的眸子,一如他心思一樣捉摸不透。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救他?”聞人羨輕嗤出聲,唇邊全是淡薄的笑意。
——女人頓了頓,拿蔻色的指甲揩去眼角的水痕:“阿羨,你救他,以後我們便兩清了。”藏在宮裙裏的長指甲無意識地掐緊了。
——聞人羨好笑地看着女人:“兩清?母後是這麽想的?”
——也罷。
——既然你覺得生養之恩也可以為了一個聞人安兩清,那便兩清吧。
——是我執拗了。
——本就不該有什麽期望的。
——女人還想再說什麽,聞人羨已經轉過身去,素色的長袍逐漸消失在大殿後:“母後請回,如您所願。”
——女人起身,拽住華貴的宮裙角,眼神複雜地看着聞人羨消失的地方,良久終于帶起一句嘆息。
聞人羨稍微驚起一聲粗重的呼吸聲。
又夢到了。
媽的。
聞人羨從袍子裏伸出手稍微揉了揉眉心——頭不太疼了——然後打量了下四周。
房間裏面空蕩蕩的。
隐約能聽到外面傳來的嘈雜聲。
大概是出去服役了。
聞人羨把手收回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水泡皺了皺眉頭。
“吱呀。”一聲小心翼翼的開門聲。
聞人羨掀起眼皮。
方才那個坐在中間的男人彎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屋裏探着頭,對上聞人羨的目光後咳了一聲,直起腰來:“看什麽看?!”
聞人羨沒理他,眼睛盯着男人身後露出的一角黑色:...不會吧。
血背。
那男人看起來是偷偷溜回來的,沒敢多說話,把身後的人往屋裏一推:“那誰誰你先看着啊我回來他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就...哼哼。”
放完狠話後男人沒多留,跑得挺快。
曠工的後果很慘。
他還想再多活幾百年。
聞人羨垂下眸子,沒去看被男人推倒在地的人。
麻煩。
聞人羨又過了一會兒,才攢起力氣起身,他慢慢踱步到男人身邊,上下打量着他。
都一樣。
和聞人羨見過的所有暗衛都一樣。
一張平凡得幾乎記不得的臉和哪怕昏迷都隐忍的神色。
這種人最是沒有心。
聞人羨想到點什麽不好的回憶,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不過這人明顯比聞人羨曾經見過的暗衛厲害。
聞人羨就站在他身前不到一尺的距離,卻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聞人羨垂下眸子,又走回了角落。
與我何幹?
那人願意救便讓他救吧。
但卻防不住那人睜開了眼睛。
聞人羨一時間動作凝固在半空,過了有一會兒才仿若無事一樣繼續走回角落。
坐下。
閉眼。
全程跟沒見到這人一眼。
那人的眼珠子飛快地轉過半圈打量着這裏,然後很快地停在了聞人羨身上。
沒說話。
到底是聞人羨先沉不住氣:“不是讓你回去麽?”
“惶恐。”
恐你個頭。
聞人羨覺得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管他。
“過來。”
那人撐住地板想站起來。
卻一下沒能成功。
他頓了頓又試了一次。
聞人羨只看着他。
心裏給自己懷裏即将遠去的上好凝脂膏默哀了一陣。
那人走到他面前。
一點聲響也無。
“坐下。”
聞人羨從袖管裏摸出軟膏。
那人卻沒動。
“惶恐。”
聞人羨:...
他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就跪了下來。
聞人羨:算了高度夠了就成姿勢什麽的就随意吧。
他試圖撩起那人的衣服。
半天沒找到地方下手。
聞人羨沒多糾結,從袖裏滑出一把暗色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就割開了那人的衣服。
反正不是什麽名貴的衣服。
就算是也沒用。
反正聞人羨賠不起。
衣服底下全是血。
背上一片猙獰的傷痕。
還泛着白邊。
聞人羨面無表情地想。
聞人安果然是故意的。
聞人羨覺得自己胃裏一陣翻滾的絞痛。
——他見不得血。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畢竟聞人安大概怎麽也算不到他會給一個暗衛...搽藥...吧。
聞人羨定了定神。
那人身上都是鞭傷。
很熟悉的痕跡。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自己身上也全是這種傷口。
看這人身上的樣子,怕是根本沒有打理過就随着他一路到了北疆。
“找個地方洗幹淨。”
聞人羨收起軟膏。
傷口要先清理。
否則塗什麽都沒用。
他沒有看見那人驟然蒼白的神色。
他當然也沒有想過他的行為和言語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是。”
那人應了。
退了出去。
聞人羨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屋內,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胃依然很疼。
聞人羨穩了穩心神,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聞人羨睡過去了。
大概是這一陣子舟車勞頓的。
但也沒有睡多久。
因為外面的太陽還在天上。
但是那人可能等得有點久了。
聞人羨看見那人低眉順目地跪在自己邊上。
身邊有一圈已經幹掉的水漬。
聞人羨揉了揉眉心,把疲憊都藏到不動聲色裏面:“來了?”
那人沒應。
聞人羨也沒指望着他應。
聞人羨旋開軟膏,稍稍沾了一點,然後擡眉:“背過去。”
那人臉色很白。
動作卻不慢。
所以當聞人羨微涼的指尖碰到他背的時候能感受到一陣突然的緊繃。
傷口被洗得泛起來白邊。
和聞人羨想的随便清個血跡差了不是十裏路。
聞人羨馬馬虎虎地抹了一圈。
技術也不高明。
看過去就跟裹了白糖的糍粑一樣。
聞人羨把剩下尾巴的軟膏揣到自己兜裏:“天要黑了。”
他這話沒什麽意思。
就是想問問他打算怎麽樣。
老這樣跟着他也沒什麽意思。
畢竟他自己都沒想好怎麽樣。
但那人的呼吸卻亂了一瞬。
聞人羨有些好笑。
難不成這人還怕黑?
他順手在那人的脊背上輕拍了一下:“你怎麽?”
“惶恐。”
那人嗓子發緊。
聞人羨已經起了身:“你回去吧。”
牆角有一張空蕩蕩的床。
想必是他的。
聞人羨對着床腳胡亂卷起來的被褥發了一陣的呆。
末了還是認命地動手了。
那人就站着他身後,用奇異的目光看他。
聞人羨收拾完了就躺上去了。
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這張床曾經的主人。
“看我作甚?”
他睜眼看到那人的眼神,稍稍訝異了一下。
那人很快地低下頭去:“惶恐。”
恐你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