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看着他的樣子有點不知所措,我不清楚他的失魂症發作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只知道失憶也是有很多不一樣的,有的人僅僅只會忘記過去某一段時間的生活,但是嚴重的甚至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會喪失。

“喵……”我試探性地叫了聲小哥,貓的叫聲會有很多細微的差別,表達出來的也會不同。雖然他聽不懂,但我盡量讓發出的聲音顯得溫和平靜。

至少這一點是共通的吧。

但是随即我就發覺不對,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他似乎對我本能地非常抗拒,逐漸清醒之後目光裏的不安一點點轉成戒備,看着他如臨大敵盯着我的樣子我完全摸不着頭腦,心說難道我哪裏不對?

這麽想着就扭頭老實把貓身瞧了個遍,到了也沒看出哪裏可能讓他不舒服的,反而這幾天相對安逸的生活讓先前打結似的皮毛有了些油亮順服的光澤。

這就是你不對了,老子我讓你住進了醫院處理了傷口,這幾大部分時間都陪着你,甚至連你失憶都沒沖你先發火,你他*這算什麽意思,一只貓能讓倒鬥一哥吓成這樣?

他沉默着盯着我看了很久慢慢地像是露出些迷茫的神色,似乎我還有什麽讓他弄不清楚的地方。

要說悶油瓶失憶的最大好處就是不會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緒和動作,我轉眼就看到他雖然腦子裏不确定,但還是伸手想去夠一邊打完點滴沒拿走的玻璃瓶。

我本來正在氣頭上冒火,一看他這動作心裏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預感,腦子還沒完全理順這動作含義的時候身體已經察覺到危險,迅速竄下了床往門邊狂奔,過了兩秒這才反應過來——我去他*的丫你張起靈竟然想用玻璃瓶謀殺老子!

剛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的整個腦袋正撞在了一個尖銳的東西上,當時就給摔了個七葷八素,趴在一邊眼皮子沉得幾乎睜不開,恍惚有血紅色模糊視野,然後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大喊了一聲“他醒了”,雜亂地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腦子裏像有什麽壓迫着神經,終于支撐不住,頭一歪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意識還是有些模糊,剛想用腳撐起身體卻忽然覺得腦袋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從裏面炸開,眩暈讓我立刻又趴了回去。

“醒了?”我聽見旁邊有人說話,是小李的聲音,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被他抱了起來。

“還疼不疼?”他抱起我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然後笑了幾聲接着道,“沒見過這麽傻的貓。”

“還不是唯一一只。”

我聽着他的話沒什麽反應,腦子裏的痛感還沒完全消退,一時間沒法完全消化,只聽見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随即抱着我起身,直到現在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看陳設像是醫院的辦公室一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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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顯然沒有向貓解釋什麽的覺悟,自然地推門走出去,順便伸手拉了拉我頭上的東西——等等,我頭上有什麽嗎?

我伸爪剛想确認就被他用手按了回來,接着心裏恍然,估計是磕到哪裏破了流血,所以他才幫忙包紮起來了。

其實我很懷疑之前是撞到了門角上的 ,如果猜得不錯的話肯定是那個小丫頭正好進來,才有了“自殺未遂”的場面。

好吧,謀殺其實也未遂。

這麽想了沒多久他就把我再次帶回了悶油瓶的房間,我看到床上的人安靜靠在那裏,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我知道悶油瓶失憶了,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看到我反應過激甚至可能想要解決我,心裏怎麽想都不會覺得舒服,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我需要弄清楚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你住院的錢沒有人替你繳,”小李徑直走到床邊把我放到床頭櫃上,絲毫沒有在意悶油瓶的反應,接着道,“現在你又失了憶,按照一般的規矩應該趁早把你送到派出所處理。”

我偷偷看了一眼悶油瓶,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其他人在場,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收回放在天花板上的視線,看了我一眼沒有什麽動作,安靜地等着對面人的下文。

小李對悶油瓶的态度已經見怪不怪,停了一下繼續開口:“原本副院看到你有攻擊性的舉動,當時就準備把你送出去,考慮到你身上的傷,我最多只能幫忙留你在這裏住兩天,兩天之後,我會找人送你到派出所去。”

悶油瓶對這話有了些反應,但我看得出來他實際上還是處于一種幾乎完全無知的狀态,像是消化了好久小李說的東西,才慢吞吞開口問:“派出所是做什麽的?”

我差點就摔到地上去。

好嘛,悶油瓶這次格盤真是相當幹淨徹底,想從塔木陀出來的那次他至少還有點基礎常識,這次連派出所是做什麽的都要先問問再說。不過我還真不覺得把他送到那裏有什麽益處,一來他對自己的情況完全不了解又八成是黑戶,二來道上多得是人認得啞巴張,随便哪個都知道點他過去鬥裏的光榮事跡,不懷好意給帶跑了我再上哪兒找人去?

小李對他解釋了一遍,接着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忍住想要避開的沖動,轉頭看着他的眼睛。從他剛剛說的那些話來看,我想這個人從前應該是養過一只貓的,而且那只貓應該跟他關系很好。

“這只貓從我發現你的時候就跟着你,在你沒醒的幾天都陪在你旁邊,是它救了你,”他莫名笑了一聲把最後五個字咬得很重,盯着依舊沒什麽反應的悶油瓶,“有時候,人還不如畜生。”

我立刻就愣了一下,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瞬間不知道到底是誇他還是罵他好,現在的我跟悶油瓶的情況都不是他能夠想象得出的,這樣說是不是太武斷了。不過轉念細想了他前後的态度以及說過的話,發覺這話的重點并不像是悶油瓶,反而有些自嘲的味道。

我在心裏無奈笑了笑,回頭看着悶油瓶,不太清楚現在應該怎麽辦。

我有很多話想要告訴他,但注定的障礙橫亘在兩個人面前,即使我現在如此靠近他,依舊覺得兩個人身前生出重重溝壑,灼熱的火焰與洶湧的海水翻滾往上,我們只能相望卻無法觸碰到最需要的地方。或許是笑容,或許是安慰,甚至連最簡單的交流都成為艱難的問題。

他安靜地看了我很久,原本就淡然如水的眼睛現在更是幹淨清澈得像山上的雪,不帶一絲凡塵的味道。對比起無所不能揮舞着黑金古刀的粽子王,沒有記憶的悶油瓶更像是一個孩子,好奇和茫然不自覺就從身上流露出來。他踮着腳尖,小心翼翼想觸碰面前的陌生世界。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竟然是他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而我實打實體驗了一把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天賦。

這個悶油瓶子在看了我很久可能是覺得研究透徹之後,非常認真地問了我一句:“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可能是因為從前的悶油瓶在我心裏留下的印象過于強悍,導致我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擺出了一個“卧槽你從哪看出來老子能聽懂你的話”的表情,不過由于是張貓臉,做這個表情會出現什麽效果我可能待會兒要找鏡子看看。

我不太相信自己會被他看出來什麽,抛開人變貓這件事聽起來相當不靠譜不談,他醒來以後我也就跟他相處了攏共不超過兩個小時,這家夥丢了記憶頂多也就算個沒油的空瓶,看得出來才有問題。

想到這裏我腦袋裏突然冒出了另一個奇異的想法,根據他連聽到派出所都犯迷糊的不靠譜勁兒,說不好會覺得人跟貓只存在外形上的區別,其餘跟人是沒差的。

“你看着貓是交流什麽感情呢,你不會真指望小乖能看懂你的意思吧?”

忽然在耳邊響起的清脆聲音把我瞬間拉回現實,我這才發覺那個小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拿着快餐盒進了病房,我看了一眼她手上食物的分量,忍住了想要沖上去撓她臉警告她以後再叫這名字就會被毀容的想法。

而她看着這一人一貓已經忍不住開始大笑,很迅速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機翻開蓋子咔擦照了一張,然後不由分說拎起我放在她臉邊,這時候我才通過手機屏幕上的自拍鏡頭看到自己的樣子,黑貓腦袋上裹了一圈白紗布,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悶油瓶則是看着我們沒有說話。

我想要不是那只貓是我,我肯定頭一個就笑開,不過現在我只想問悶油瓶一句他這心理素質是要多好才能對着這只貓擺個面癱臉,還一本正經地問我跟着做什麽。

這麽在心裏不着邊際游了會兒神的時候,我已經再次被擺出一個怪異的姿勢,要形容起來就是一只貓拎着一個帶着塑料袋的食盒,腦袋旁邊一圈的白紗像是頭巾,整個一要拍“貓之家庭主婦”動畫電影的即視感。

又折騰了一會兒照了幾張小劉才意猶未盡地放過我,期間我偷偷看到悶油瓶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還是對身邊幾乎笑得抽筋的聲音表現出良好的探究欲,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們,看上去心情并不壞。

我則是看到兩份飯吃了個嘴軟,等她在悶油瓶的床上擺好了折疊小桌放上飯,才把我的那份也在小桌上打開,一點不在乎悶油瓶是不是介意,就招呼我過去吃。

我也不管她有沒有看懂就投過去個感激的眼神,熟練地竄上床看了看悶油瓶,他顯然對這個安排流露出不解的情緒,似乎覺得桌子太小,放上他的就沒地方再跟我分享,于是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

他妄想用眼神殺人的想法是不可能成真的,雖然不否認從前他的眼睛很有威懾力,但現在他那空瓶裏面明顯沒貨,所以我直接無視了他,把腦袋埋進快餐盒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小劉“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在笑我們哪一個。

“诶你這家夥怎麽一下一個樣子,剛才不是還跟它交流得很好嗎。”

悶油瓶停了一會兒像是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拿起一邊的筷子低頭開始吃碗裏的飯。

小桌容納一個人還算是勉強湊合,加上只貓就實在顯得有些擠了。或許是因為放下了戒備,我慢慢能感覺到悶油瓶的發梢時不時觸碰着我的頭,到後來幾乎是大腦袋挨着小腦袋在一起吃飯。正吃得香的時候小劉突然出聲喊我們兩個,我跟悶油瓶都下意識地擡頭,細微的“咔擦”聲再次響起,我迅速意識到上當受騙,正準備扭頭的時候忽然看到她的眼睛不自覺睜大,臉上揚起了一個璀璨的笑容。

她笑着把手機轉過來讓我們看,照片裏我跟悶油瓶的腦袋幾乎挨在了一起,睜着眼睛帶了些茫然和疑惑看着鏡頭,窗外陽光在病房空調的作用下照進來的時候退去了所有的力度,暖洋洋地灑在一人一貓身上恍如綴了層金邊,剎那間連周身的棱角都柔軟了下來。

這回不僅是我,就連悶油瓶看到也愣了愣,像是拍下來的內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再看向他的時候忽然捕捉到他自然而然地跟着輕輕彎了彎嘴角,單純地、不摻任何雜質的淺淺一笑,只是因為看到足夠溫暖的東西所流露出的,真正屬于他的心情。

我先是一滞,再想認真看的時候悶油瓶已經恢複了之前一成不變的平淡表情,仿佛剛才看到的笑只是我的錯覺。

小劉并沒有發覺這一點,不過看得出她對這張照片尤其滿意,抱在懷裏跟寶貝似的,大有誰敢搶就上去跟誰拼的勁頭。我毫不懷疑她一定想得太多,低頭默默繼續扒拉碗裏沒吃完的飯。

“诶,明天我把照片沖洗出來給你一份,再投個電子版給攝影雜志怎麽樣?”終于看夠了的小劉看着悶油瓶,而後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我一聽絕對不行,公開悶油瓶的照片太危險了,他已經在道上消失了三年多,當初很多人甚至聯系我來請他下鬥,這種情況直到一年前才逐漸消停,這時候萬一被人認出來找到這裏,誰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但是這裏沒有貓發表意見的地方,不過好在悶油瓶雖然聽不懂她的話,估計也知道小劉是要把他的東西給其他人,所以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就搖搖頭,慢悠悠把剩下的飯吃完。

後來小劉叽叽喳喳不停地說了很多,而這位悶大爺閉着眼睛靠在床上連理都沒理她,到最後的時候她才發現這丫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只好垂頭喪氣地嘀咕着收拾了東西出去。

我在一旁靜靜看着,心裏已經忍不住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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