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着悶油瓶放心在我面前睡覺,心裏一時間有些感慨,是對自己放下戒心了麽?
我跳到床頭看了他一會兒沒什麽反應,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我想到小李說過的話,兩天之後讓我看着他進派出所等人認領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我要提前準備,反正家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這段時間留給悶油瓶住,也好過讓他在大街上到處走。
不過這樣一來也會有些危險,在一些人心裏我已經死了,悶油瓶莫名其妙住進我家難免會引起一些麻煩,但那些都是後話,現在把他安置下來才是首要的事情,在外面租房子需要花更多的時間,面對或者聯系更多的人,以我現在的狀況顯然是做不到的。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終究沒有什麽長久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從窗戶翻了出去,落到草坪上的時候轉身又溜回了醫院,小心避開人流,在住院部大廳的一面醫師牆上尋找到小李的照片,在心裏默念了幾遍記下他名字旁邊的電話號碼,然後悶頭往家裏趕。
我拿出手機開了從前的私人號碼,給小李編了條短信發過去,告訴他我鋪子的地址,說他是我的朋友,自己在外地有事抽不開身,讓他明天把人送到鋪子這裏就行了,然後把這幾天悶油瓶在醫院的花費發過來。
再次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麽問題,這才按下了發送鍵,随後我從抽屜裏拿出了家裏的鑰匙和幾千塊錢,如果現金不夠只能讓他幫忙墊一下,以後再補給他。我心道以後要是現金花光了得想個辦法讓悶油瓶去銀行替我取錢,也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用ATM機。
接下來我又跟樓底下打游戲的王盟發了條短信,告訴他我在外地,明天有個人會被送過來,讓他去鋪子後面的倉庫櫃子的第三層左數第五個抽屜裏拿東西分別交給他們。
王盟很快就回了短信,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激動的樣子,恨不得大喊一聲“老板”就直接撲過來,心裏忽然忍不住顫了顫。
這家夥這幾年裏看起來是沒什麽變化,遲到打游戲照來不誤,但是我心裏知道他比從前還是要成熟了一些,尤其是到後來我幾乎一年才回來兩三次的時候,期間店裏的生意都是他在管,雖然沒什麽營業收入,但起碼也平平穩穩沒鬧出其他亂子來。
我無聊擺弄着手機等小李回複我的短信,正學着小花用貓爪按手機打俄羅斯方塊的時候震動忽然開始持續地響,我一看手機上跳出來的畫面當時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裏擂鼓似的砰砰跳個不停,這家夥發短信回複怎麽不方便了,竟然直接把電話打了進來!
接是指定不可能的了,聽貓叫還不如錄段鬼聲吓吓他,雖然他這麽做确實很負責。
于是我迅速挂了電話,等着他回短信。
這次他沒有猶豫,直接回複了我一個數字,并且詢問現在是否不方便接聽電話,我确定了他的疑問,心裏長出了口氣,這件事總算搞定了,我想明天王盟會告訴悶油瓶我離開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裏,就讓這只貓代替原來的我照顧他,等到他記起一些事情以後再幫他聯系胖子,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我拿出錢故意在對應的金額上加了一些湊成整數,連帶着鑰匙一起叼起來放進了倉庫相應的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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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希望在這段時間裏不要生出其他的意外來。
之後我轉回醫院,從窗戶駕輕就熟翻進來的時候悶油瓶已經醒了,聽見動靜把目光轉了過來,看着我沒有說話,我跳到床邊歪頭迎上他烏黑眸子裏有些探究的目光,輕輕“喵”了一聲。
我喊了聲小哥,雖然不指望他能夠聽懂。
如意料中的沒有其他反應,我定了定神跳在床上,小心翼翼接近他。
一步,兩步,悶油瓶的視線只是留在自己身上,身體卻沒有任何動作,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完全接納自己了?心裏有些猶豫卻揣着無比的期待,長長的尾巴不自覺揚高,微蜷曲了末端左右輕擺。
伸爪正要碰到他的手臂,悶油瓶手卻忽然動了,在我還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抓住了貓脖兒整個拎起來,速度快的完全不按規則來。
我身體一僵沒有再動,眼睛下意識閉上,第一反應就是完了,靠太近擦槍走火被命中了。然而等了半天都沒有什麽動靜,腳下還是空蕩蕩的,拎着自己的那只魔爪像是完全沒有自覺一樣就這麽把貓抓半空中然後自己系統當機了,到現在還沒有重啓成功。我忍不住偷偷睜開眼,就發現這家夥一直在看着自己。
我愣了一下把眼睛完全睜開,心說你這還真當機在這兒了。
然後下一秒就看見悶油瓶認真思考了一下,吐出了一句話:“你跟它們不一樣。”
我聽得雲裏霧裏的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什麽叫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誰,我現在是貓怎麽可能跟人一樣?轉回來一想又不對,這麽明白的事情還需要擺上來說嗎,悶油瓶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說這些廢話也不怕說話的流量超出套餐配額要另外加繳話費?
但是由于這家夥說出來的信息實在是少得可憐,幾乎沒有哪裏可以推測他到底想表達什麽。
悶油瓶說完這句話顯然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松手把我放在了床邊,随即将視線投向天花板。
這就不管我了?我看着他的樣子眨了眨眼,這算是終于判斷出了我的無害性,現在默許我可以在他旁邊自由行動?
我的疑問在腦海裏轉了個彎,又想起另外的一個問題來。
他現在是失憶的狀态,也就是說什麽都不記得,對于這種別人說一句話都像要花好半天消化接受的人來說,之前那個平常的判斷句是從哪裏預備的先知條件?還有,他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我想起之前小李看到昏迷悶油瓶時候流露出的詫異情緒,顯然他受到的傷害在這個醫生的平常認知範圍之外,我盯着悶油瓶的胸前,想着要是能把病號服和紗布扒開看看傷口的痕跡和深淺,說不定就能判斷出一些事情了。
當然我也僅限于想想而已,要真付諸實踐怎麽想都是不可能成功的,即使這只瓶子現在什麽都不記得,萬一哪天不穩定暴走了撞槍口真不是鬧着玩兒的。
自己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生命,現在要格外珍惜這個機會。
在醫院陪着悶油瓶的時間是絕對無聊的,從前是人的時候好歹還能開個口找話題扯,起碼能讓他重新認知一下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降低一下被居心叵測的人拐騙的風險。現在倒好,喵幾聲他聽不懂,不打算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我也沒勇氣去說自己能懂他的話,對于警惕心很高的悶油瓶來說,動物智商還是低點好,留在身邊沒危險。
但讓我刻意模仿小動物待在悶油瓶身邊去接受他的審查,挑戰難度是不是偏高,還是說一切只要像對着小劉那樣放個電任摸任抱就一切ok?
我看了看悶油瓶,把這個想法揉碎了丢到九霄雲外。
當天晚上小劉來送飯的時候小李醫生也跟着來了,把悶油瓶明天就可以離開的消息通知了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悶油瓶顯然有些驚訝,問了一句是誰,小李聳聳肩坦白他也不知道,又說不過這幾天修養下來悶油瓶的傷已經結痂開始愈合,已經沒有什麽大礙,而恢複記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也不急這一時,到熟人那裏去也算是件好事,熟悉的人和環境能讓他記起來更多。
我心裏無奈笑了笑,想着要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又怎麽會讓他住到自己家裏去。
之後他又對悶油瓶叮囑了一些事情,像是暫時不要幹重活累活,心情盡量保持平穩,不要大起大伏或者刻意去回想從前的事,一個月內每隔一個星期回來檢查情況等等。
倒是小劉實在,看着他要走了特意給我們一人一貓在外面館子裏買了頓好的,說是慶賀她頭一位病人順利出院。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是實習護士,被派到小李的手下在中心醫院實習三個月,而悶油瓶是她接手的第一個患者。
結果打開盒子後發覺她買的飯菜實在太多,邀請了小李一起留下以後還覺得不過瘾,索性把她兩個同事找來,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也不講什麽客氣,聚在一起就開始叽叽喳喳,五人一貓就在病房裏熱火朝天地吃了起來,從夕陽西下到月亮高挂,小劉中途甚至又跑了一趟超市買了一打啤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最後還是小李看不過去給攔了下來,說病人需要靜養,衆人這才帶着醉意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我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悶油瓶,他的目光看向正勾肩搭背往外走的幾個人,烏黑的眸子裏少有地多了些神采,看起來心情很好。
我想起悶油瓶的過去,大概很少有機會能遇上這樣的事,他們都過着平淡卻幸福的日子,沒有追殺沒有逃亡,不用提心吊膽地在每一天裏掙紮,這樣的感受我也有過,只不過多的是身在福中卻不知福,雖然事後想起來并不後悔。
而我現在的願望,就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
無論是爸媽奶奶和二叔,或者胖子跟小花,失蹤的三叔,還是失憶的悶油瓶。
在心裏無奈笑了笑,我幾步躍上另一張床,自從悶油瓶醒來以後我就沒有再到他枕邊睡過覺,所幸這裏不是單人間,只不過現在只住着悶油瓶一個病患,不然我覺得窗臺就應該非我莫屬了。
拉扯一下被單鑽進去露了個腦袋在外邊,我下意識往悶油瓶那邊看去,心裏準備道聲晚安,卻發覺悶油瓶就這麽會兒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縮在床角閉着眼像是在努力回想什麽。
我想也沒想立刻從床頭櫃上踩了過去,看着他的樣子心裏有些着急,這難道是要想起什麽的預兆?
“喵。”
小哥。
“喵。”
小哥,別想了。
病房裏的燈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被關掉,空調制出的冷風像夜晚冷風拂動了他的頭發,月色透過窗臺照在他身上的時候已經冷下溫度,只剩蒼涼孤寂。他的影子被黑暗拖曳得很長,盡頭連接着看不透的濃稠墨色,好像下一刻這個人就要被黑暗吞噬,再也不留痕跡。
心裏的焦躁逐漸沉澱成模糊不清的霧霭,想要身邊的這個人感覺到丁點安慰和溫暖,此時我卻連一個擁抱都無法給予,只能緊挨着悶油瓶輕輕往他身上蹭了蹭,不斷發出貓叫想讓他察覺到我的存在。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發顫,額頭和鼻尖都滲出了汗珠,皮膚涼得有些吓人。
我隐隐覺得他這次的失憶與從前有些不太一樣,從前那次即使失憶也沒有這麽徹底,而他現在的表現更加讓人覺得反常,似乎連想記起什麽都會很痛苦。心裏一橫,我正想強行中斷他的動作,忽然就聽到有敲門聲傳來,聲音很輕,像是不想打擾卻不得不做的無奈之舉。
悶油瓶瞬間睜眼,我一下就緊張起來——他渾身都在剎那繃緊,雙眸冷冷盯着門口的方向,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來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擰斷。這是在發覺危險的時候他慣常的狀态,我立刻跳到床頭櫃上伏下身,屏氣盯着緊閉的房門。
等了一會兒或許是覺得沒有人反應,敲門聲再次響起,随即就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外面道:“小劉的包忘在這裏了,我來替她拿走。”
我一愣,忽然就松了口氣。
這聲音是小李的。
轉頭看向悶油瓶,他似乎也有些茫然,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沒睡。”
我想我當時臉肯定抽了抽,這家夥感情是警惕心太盛,警報誤響了一遍是吧,搞得我以為追殺上門了呢,這一筆一定要給他記上,題目就叫“啞巴張以為粽子上門尋仇,原是警惕心太過鬧烏龍”,以後萬一有機會托胖子也要狠狠嘲笑他。
狼來了要不得,這個觀念一定要讓這悶油瓶子牢記。
小李推門進來看着黑暗裏的一人一貓,視線交流得讓我莫名覺得有些詭異。好在他輕輕一笑拿過包,摸了摸我的頭說聲“走了”,就背過身去沒再回頭。
被這麽虛驚一場我也感覺到了疲倦,鑽進另一邊的被單沖着悶油瓶道了聲貓的晚安就閉上眼睛睡了一覺。
但是這一覺并不安穩,朦胧中覺得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裏的畫面已經模糊不清,但壓抑窒息的氣氛、滿目金屬刺眼的反光和滴滴的儀器工作聲卻一直回蕩在腦海裏,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滿身都是汗水,活像剛從水桶裏撈出來的。
不過還好。我睜開眼看到已經醒來的悶油瓶,他躺在床上,稍微側過了頭,安靜地看着窗外漸明的天光。随即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轉過來看向我。
“喵。”
早安,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