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能是因為小劉那天的話的關系,悶油瓶一直都沒有再莫名其妙對着我說過話,偶爾也只是在我弄出動靜的時候往這邊看看,然後繼續跟天花板交流感情。似乎已經相信貓沒法聽懂他的話。不過這樣一來我倒真的處在完全自由的狀态,雖然幾乎沒有離開過悶油瓶,前後對比起來,還是有很大的差別。

等到下午的時候,小劉已經把他染血的衣服和褲子洗幹淨遞到他手上,換下病號服,我看出他的連衣帽衫已經洗的有些褪色,大概這家夥真的不會自己主動去改善生活,或者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所有擁有的都留不住。

所以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的話,悶油瓶總給人那麽些因噎廢食完全封閉感覺的來由就在這裏。

“诶這個小哥,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們,有事一定來,我們給你打對折,這只貓也一樣……”小劉坐在車上癟着嘴盯着她旁邊的一人一貓,我無奈地瞥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在意這個玩笑,不過當那只魔爪在猶豫了一會兒明顯妄圖朝我伸過來的時候,我迅速避了開去。

這丫還知道悶油瓶不好惹,只對我下手。

鋪子離醫院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等下車的時候王盟已經在門外等着了,看到悶油瓶一眼就認了出來,高興過去跟他打招呼:“小哥!你終于來了,身上傷好一些了嗎,怎麽老板也不提前跟我說,我好替他過去照顧照顧你。”

悶油瓶的腳步停了一下,剛張唇像是想說什麽,小劉已經有些埋怨地開口:“你們老板怎麽搞的,到底知不知道這小哥傷很嚴重,李哥還以為他這裏舉目無親,轉來轉去這幾天就一只貓陪着他。”

“我、這……”王盟愣了一下,“我們老板人在外地忙,不經常回鋪子,上次回來還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一邊沒說話的我,又看看悶油瓶,我心裏咯噔一下想着難道被他看出來了什麽?

然後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一樣,忽然笑着開口:“沒想到小哥還喜歡貓。”

我狠狠剮了他一眼。

悶油瓶一如既往沒什麽反應,這時候他已經走進吳山居把鋪子前後都轉了一遍,時不時翻翻臺子上的拓本,然後轉過頭問王盟:“你們老板是誰?”

王盟顯然沒反應過來他的話,等到小劉又問了一遍這才大概反應過來問題所在,連忙說出了“吳邪”兩個字。

小劉念了一遍就笑起來:“吳邪,這名字真有趣,是指天真無邪嗎?”

悶油瓶低頭想了想,沉默着沒開口,臉上依舊是疑惑的神色,看起來還沒有記起我是誰。

我松了口氣,在開心的同時又感覺到一些酸澀,這種感覺讓我無法忽略,因為它太過真實,從心底慢慢浮上來。我的心告訴我,其實我是不希望這只悶油瓶子忘記我的,這樣的感覺太過雜亂無法描述,隐約間還摻雜着莫名的情愫。但我至少清楚在私心裏我希望他能夠輕松一點,因為他有我跟胖子,而這三個人永遠不會将對方抛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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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既然人已經送到,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記得來複查,有錢的醫院都收,不過這次算售後。”小劉拿過王盟給的醫藥費沖他一笑,揮了揮手就坐上車。

我擺擺尾巴沖她“喵”了一聲,這次說的是謝謝。

等到徹底看不見車的時候我轉過身,嘆了口氣走進鋪子到處看了看,跟前幾天沒什麽差別,不過擺在左邊架子第二層的一個拓本已經空了,想來這個小鋪子有個人管還是很不錯的。我心裏欣慰地對王盟點點頭,考慮多給他點辭職費。

悶油瓶合上手裏的拓本,轉過身的時候我恍然有種錯覺,三年前他就是這樣來到我的鋪子,随手翻着拓本,感覺到我來轉身朝我告別。

王盟把鑰匙遞給他,告訴他這是他們老板的意思,他在這段時間可以住在鋪子後面的兩層樓裏。

悶油瓶接過鑰匙停了一會兒,終于開口問道:“我叫什麽名字?”

其實他心裏還是很想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在醫院估計知道這些問題說出來也沒用,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啊?”王盟想了想就搖頭,“我不知道你叫什麽,但是聽老板從前提過,只知道你姓張,”然後他理了一會兒思路才繼續說:“你只來過這個鋪子一次,所以我見過你一面,但聽說你跟老板是很要好的朋友,對了,你們還有一個叫‘胖子’的朋友,他有時候會來找老板喝酒,你也可以在這裏等他。”

悶油瓶點了點頭;“你們老板,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最近幾年很少在鋪子裏,一個月前回來過一次,拿了些錢和衣服就走了,大包小包的,不知道還以為他要搬家呢。”

我坐在一邊看着王盟,心說你才該搬家,就不能說點靠譜的,難得這個悶油瓶子罕見地表現出配合聊天的欲望,加上失憶又好對付。我就一個人能帶多少東西走,添油加醋的話能信個七成就差不多了,謠言就是這麽起來的。

聽到這話悶油瓶倒是搖頭,大概是不贊成他的說法。

“小哥,”王盟看他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的記憶……我是說你現在能記起來多少?”

我突然坐直豎起耳朵,這話終于是問對了。

“沒有。”

“沒有?一點都記不起來?”王盟瞪大了眼睛,一副懊惱的樣子。

悶油瓶閉上眼像是努力回憶着什麽,末了似乎還是沒有結果,只看着他不說話。

我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有些不對的感覺,仔細回想了悶油瓶剛才的表現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禁轉頭看向他。這家夥還是警惕得很,他對王盟或者說他口中的“老板”都并非是完全信任的,對于他來說只不過是有個人知道了他的行蹤,願意把房子借給他住,但這并不代表什麽,甚至這樣的行為可能是一種手段,如果趁此想要對他不利,或許比在醫院要更方便。

我無法确定以他現在的記憶能夠想到哪一層,或者僅僅只是來自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但這樣一來就有些危險,如果他拒絕後離開,我沒有辦法可以挽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太多,悶油瓶在短暫的茫然沉默以後,還是走過鋪子和倉庫隔間,開了院子的門以後就徑直往大門過去。

我愣了一會兒,連忙一路小跑跟上,同時有點懷疑自己的思考方向或者邏輯思維的錯誤,這家夥還是很好好配合的,似乎失憶了也知道自己不該到處亂跑,倒是讓人省心不少。

不過一旦等他想起來一些零碎的片段,說不定會再次跑到實地去驗證一番,之前我們在下那些鬥的時候看到屬于他的标記,也就是這麽來的。

正在思緒游走的時候沒料到悶油瓶會突然停下來,我猝不及防差點直接撞上了他的腳,穩了穩重心才堪堪站住,正奇怪這家夥站在客廳中間做什麽,擡頭就看見悶油瓶正認真看着房屋內部的構造,然後一間一間打開房門進去看。

我疑惑看了看他的動作,跟了進去。

這時候悶油瓶正在書架前随意翻出一本書看,我不禁感嘆這家夥不見外的本事還真是一流,一般人到陌生人家裏總會有點拘謹,悶大爺倒好,頗有反客為主的意思,立馬就當這是自己家了,開始行使主人權力。

不過多看看書也好,這裏的東西對悶油瓶來說……

我艹那個你悶大爺不能動!

在瞟到他随手抽出來的東西的一剎那我貓身一顫,下意識就猛地跳了起來撲過去把他手裏的東西給拍在地板上,然後死死壓在身下,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一副你要看我就跟你拼命的樣子。

悶油瓶并沒有做出其他反應,事實上他在那時候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一向溫順的黑貓為什麽突然受刺激跑來搶東西。

他看了我一會兒,往前走了一步。

我用爪子把本子往後扒拉,順着也向後退了一步,維持着開始的距離,眼睛開始四處轉,思考着待會兒可能的逃跑路線以及對悶油瓶可能搶回去的風險進行評估。雖然還是很危險,以悶油瓶的身手,除非有什麽東西阻隔,否則很難給他造成障礙。

他漆黑的眸子裏流露出輕微不解的情緒,看着我忽然喊了一句:“小乖?”

我差點氣得要把書架整個砸他頭上,心裏同時好好問候了一遍那個不靠譜的小劉,這悶油瓶子一定是被他們帶壞了,失憶以後多麽單純善良又無害的大爺,我不盯着的時候都教了他些什麽?

悶油瓶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麽,擺出一副“你果然聽得懂我的話”的樣子看我。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背上冒出了一身白毛汗,原本是想裝個動物待他身邊蒙混過關的——這就像你在學校考試,兜裏已經揣好了小紙條準備作弊,但是還沒來得及拿出來老師忽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錯就搜了你的身,連作案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掐死在搖籃裏。

這也太狠了,我心道,失憶前牛b也就算了,失憶後能不能留個活口?

我心虛地低頭沒看他,估計現在臉上神情有點蔫,下意識“喵”了一下,喊了聲小哥。

“你在喊我。”這次是陳述句。

我想我現在一定是看到怪物的表情。我認輸,知道就知道還方便我這段時間裏照顧這家夥了,就算以後記憶恢複想起吳邪也不能硬把他往一只貓身上想象不是?先入為主的人類固有思維是天然的保護,就像我在下地之前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那麽多奇異的生物一樣,況且這次沒有人能夠證明,除非我自己願意。

但是我身下壓着的這個本子還真不能給他看,很早以前開始我就有記筆記的習慣,包括從遇到悶油瓶開始,這幾年的點滴我幾乎都記了進去,一想到筆記裏可怕的吐槽數量——并且幾乎一半都是關于悶油瓶的——要是被悶油瓶看到……

我自動忽略了後果。

一個月前我記得自己在從書架上拿書的時候手裏正捧着這本筆記,當時發現了關于“它”正在做的事的一些線索,于是随手把它塞了進去,迅速開始研究其他的東西,沒想到現在竟然會被悶油瓶發現。

這件事跟其他的倒沒有關系,就是覺得自己在日記裏天天說壞話的對象有一天要是翻看了這些東西……越想越覺得脖子後涼飕飕的,人身大概極其不安全。

也不知道悶油瓶是怎麽想的,竟然沒有繼續的動作,反而一轉身,等我再回過神來藏好筆記跑出去的時候那家夥已經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了我放在家裏的壓縮餅幹,正拆了袋坐在沙發上慢慢嚼着。

我徹底被悶大爺打敗了,再次朝餅幹袋撲了上去,結果這次悶油瓶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拿着東西的手就輕往上一擡,我順利地撲了個空,跌在了沙發上。

這時候我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反應,活該這挨千刀的悶油瓶子去餓肚子。

鬥裏沒什麽吃的也就算了,在地上就不能考慮一下生活?啞巴張在道上的出場費我也聽說過,一次就夠一般人吃喝幾年,而這正主似乎從來都不知道錢該怎麽花似的,從身上穿的衣服到吃進嘴的東西,一切只要能讓他活着就萬事大吉,其他的欲望從來就沒在他腦子裏冒過頭。

不得不承認,任誰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都要生點家庭主婦的心,我沒法看着他這麽過,活跟虐待自己一樣。

在心裏打算好了,我睜開眼正準備起身,卻忽然看到眼前擺着的壓縮餅幹袋子,疑惑往裏面看了一眼,竟然還剩半袋的壓縮餅幹。

我愣了愣擡頭看悶油瓶,後者簡單幹脆地來了一句“你的”,然後閉着眼就在旁邊開始睡覺。

一時間我有些不知道是該覺得好笑還是生氣,糾結了半天最終在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家夥不知道是不是失憶的緣故,竟然真就這麽自然地把貓當人來交流,不過我恰好也是不尋常的那一只。

叼起袋子放到一邊,轉頭走進房間虛掩上門,我給王盟發了個短信,讓他用剩下的幾百塊醫藥費在每天吃飯的時候順便給悶油瓶也捎一份回來,哪天少了再補給他,不要心疼錢,多買點有營養的。

得到肯定的回複以後我又費勁扒拉開睡房裏的衣櫃,找出一件折好的薄毯,從門縫裏溜出來竄上沙發費力抖落開,正叼着準備給悶油瓶蓋上的時候發現他果然沒睡着,睜眼看了看我就直接拿過薄毯就往身上蓋。我想了想幹脆叫了他一聲,用腦袋頂了頂這家夥把他推起來,示意他去房間裏面睡。

出乎意料地配合,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搖搖晃晃進了房間,我想這家夥估計是真困了,心裏偷偷笑了他一下,前所未有地從心底莫名生出一種名為滿足的感覺。

我歪過頭看着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如果能就這樣安靜地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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