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悶油瓶這一覺睡到快天黑才醒過來,大概還是被敲門聲吵醒的,我知道是王盟把晚餐帶來了,可惜就算能開門,作為一只合格的貓也不能這麽自覺跑出去,所以趕緊把沙發上攤開的書給直接用兩只爪子扒拉進了沙發底下,以免被他們看到貓專注看書的詭異畫面。
過了一會兒悶油瓶出來開了門,王盟把東西遞給他以後跟他說是老板吩咐的,然後匆匆走了,也沒有要多聊會兒的沖動。我從悶油瓶身後看見王盟明顯着急的表情,心裏奇怪這家夥從前等下班也不是這個狀态,難道有什麽急事?
不過我沒去考慮太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對于我來說現在只要他能夠看好這個店就行。
悶油瓶手上提了兩個袋子,一個裏面裝着蘋果。他打開晚餐,果不其然只有一份,他看着旁邊的我思索了一會兒,把菜倒進了米飯裏,空出一個小碗,往裏面加了些飯和菜,放到我面前之後就轉頭開始吃自己的那份。
“喵”,謝謝。
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我對悶油瓶試着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但好像沒有成功,在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邊考慮着什麽時候把悶油瓶撈出去加個餐,一邊嗅着飯菜的香味默默埋頭。今天的食物比從前似乎好吃了很多。
悶油瓶控制力道很精準,他拿着筷子夾菜幾乎只靠手腕發力,又用的是巧勁,看起來不費什麽力就完成了夾菜的動作。但是像沒有吃飽,悶油瓶掃幹淨他碗裏的東西之後又自覺地去洗了個蘋果細嚼慢咽起來。不得不說悶油瓶吃飯的時候姿态能夠稱作“優雅”,即使他的速度快得驚人,也不會有像胖子那樣狼吞虎咽的狀況。這東西難道也是訓練過的?
我在一旁看着他覺得安心,同時又開始發困。
大概是心裏的弦稍微松了下來,我想睡了,可是單人沙發被悶油瓶霸占着,而且燈開着我是睡不着的,所以理所當然走過去叫他,反正這家夥也聽得懂。
果然,剛喵了一句,悶油瓶就把視線從天花板收了回來,轉頭看我,等着我接下來的動作。
我擺擺尾巴跳下桌,朝浴室那邊過去。
悶油瓶或許會覺得奇怪,不過我想以他的性格問我“你怎麽對這間屋子這麽熟”也不太現實,我想了想把自己當做是吳邪從前養的貓好像說不通,王盟說他只來過這裏一次,連王盟今天見到我都是一副驚奇的樣子,這只貓又怎麽可能會跟他熟悉,簡直就自來熟到毫無防備的地步。
誰叫他是個悶油瓶,我又是個不會說話的貓,這麽一合計心裏還有點惡作劇得逞的意味,悶你的去吧,難得也讓你糾結迷糊一回。
我猛地上躍攀住洗手臺的邊沿,正扒拉着往上想往蓮蓬頭開關那邊跳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因為有水的緣故,一下沒站住,後肢從洗手臺面上“刺啦”就溜了出去。我驀地一驚前爪死死扣着臺面上的花紋,後半個貓身騰空挂着因為慣性還在擺個不停,正在死命掙紮的時候忽然身體一輕,就感覺被人拎了起來。
不看也知道是誰救了我,悶油瓶拎着貓脖兒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畢竟這樣挺沒安全感,那地方最脆弱,手下一個不小心我的小命可能就該嗚呼了。
好在他手下沒有停,直接把我拎上了臺子,我轉頭喵出聲對他說謝謝,心想這句他會不會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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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料想他也不會有什麽反應,我索性直接蹦了過去,這次挺準,把貓靈巧的特性實實在在發揮了出來,看他沒有站在蓮蓬頭底下我就擺着尾巴輕輕用爪推了推開關,卻出乎意料地發覺上頭并沒有水出來。
我愣了愣,恍然間醒悟這邊的水閘沒開。
悶油瓶看着我跳下去沒有什麽動作,我雖然沒有看他,但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是跟着我在走。
費力擠掉幾個擺放在閘前面用完的瓶瓶罐罐,我伸手想用貓爪跟推開關似的去擰閘,但是這個動作對貓來說顯然是有些難度的,兩只爪不像人的手那樣能合作協調用力,再加上貓的力氣比起從前小了很多,折騰了半天硬是沒能扭開它。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沒等擡頭就看到悶油瓶已經走過來蹲下身伸手去擰閘,似乎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我連忙站開給他讓位置就開始樂了,在心裏誇獎了一番這悶油瓶子失憶是失憶,還挺靠譜,起碼懂得要照顧人,哦不,貓。
然而沒等我把誇獎的話說完,耳邊立刻“嘭”了一聲,接着我就感覺從頭到腳都被冷水給澆了一遍。
去你的悶大爺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應該往哪邊擰了!剛還說你靠譜他喵的就把閘給弄斷了!
我想我轉過頭的時候應該是黑着臉盯着他的,管子裏的水還在嘩啦啦不要命外噴。悶油瓶這時候也擡頭直直地看向了我,身上被淋了透濕也沒有要避開的意思,烏黑的眸子裏明顯帶着不知所措,仔細看隐約還能捕捉到一絲小心翼翼的情緒,手裏捏着被擰斷的東西,一動不動地蹲在那,活像受了虐待似的。
看到他這樣子我暗暗罵了聲娘,有火也被水給澆了個徹底,輕輕“喵”了算是個安慰,表示我不生氣,然後就起身把腦袋往他身上拱,讓他快點出去,別在這淋了。
悶油瓶停了一會兒,我以為他還在消化我動作的含義,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就起身走了出去,我跟着他出浴室拐進卧室,正想從櫃子裏翻毛巾和幹淨衣服給他換一換,誰知道那家夥視線在屋裏掃了一圈,直接朝床頭的櫃子那兒走了過去。
我有些奇怪,就看到他從屜子裏拿出了我從前放在抽屜裏的繃帶。
這是我這幾年才有的習慣,明争暗鬥的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傷,有時候不礙什麽事就直接回家自己處理,省得上醫院還被醫生護士用懷疑的目光盯着,所以就順手在這裏放上了一些處理傷口的東西,方便弄完就躺。
但是這家夥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的東西放在哪兒的?
我轉頭一想,應該是在睡覺的時候。但是他就進去睡覺,幹嘛翻我抽屜?
一想到這心情頓時又從多雲轉成陰天,在背後盯着他。不過他倒是不在意,拿了繃帶就往浴室去,我一愣,忽然想明白這家夥要做什麽,感情是拿這東西堵水去了。
果不其然就看着悶油瓶重新蹲回噴得正嚣張的閘旁邊,三下兩下就把繃帶纏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從前常年自己這麽幹現在還殘留着一些潛意識的習慣,把漏水處包得很結實,再沒噴泉看了。
我跑回卧室給他拿毛巾和衣服,聽着浴室裏再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心想明天要找人來修。
在沙發上趴了一會兒差點要睡過去的時候,就感覺身邊有了些動靜,迷糊了一下清醒過來,看着悶油瓶穿好了衣服出來眯眼瞧着他濕漉漉的頭發,雖然說不上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他倒好像沒什麽其他問題,看到放在桌上多出來的電吹風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我心裏哀嘆一聲這家夥果然不知道怎麽用,這回我很懷疑不僅是失憶後,就算是失憶前讓他碰這東西可能都不太靠譜。
不過他也就是停了一會兒以後沒了下文,或者以為這也不是給自己準備的,所以連多看都懶看一眼,坐在我旁邊就轉頭看着我,我估摸着那意思是我應該也要洗一個。
而就在我想着怎麽表達出“他可以去先睡”這個觀點的時候忽然感覺有點冷,接着聯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就盯着悶油瓶,因為是單人沙發,所以他一坐下來就幾乎沒什麽位置了,我知道他特意往旁邊挪過一點讓我不至于趴到扶手邊,但這樣一來我自然就幾乎貼在了他的腿旁邊。
此時我腦子裏留下的唯一念頭就是:這悶油瓶子腦抽了吧不知道洗澡要放熱水!
我一股氣憋着沒地方發,也不太清楚後來自己到底是怎麽表達出去的,反正賴死賴活是讓悶油瓶二進浴室,把熱水放出來又沖了一次這才罷休。
我估計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如此兇悍的貓,反正死活老子就是唯一一只。
第二天早上照例是王盟敲門,那時候悶油瓶已經醒了,我蜷着尾巴還趴在單人沙發裏迷糊着,聽到他們好像有些簡短的對話,心裏大概繞得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就沒去管他,直到留下的早餐被推到眼前這才稍微擡了頭,看見悶油瓶轉身進房間的背影。
悶油瓶這兩餐留得都還挺多,我倒是吃得很飽,不過想着悶油瓶可能不夠心裏想着難道要再發一次短信提醒王盟這只貓也給照顧照顧?
算了,還是吃飯的時候溜出去外面倒騰好了,大不了趁人家不注意拿了東西給留份錢在桌上,也算是不白拿。
等到悶油瓶再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地上,目光就直直盯上了他,先開始他沒有反應,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有感覺的,所以也不着急,跟着他轉悠了一會兒,又看着他睡到午飯的點,直到王盟準時又送餐過來吃完了飯他再次消滅了一個蘋果,眼睛都已經盯出了花的時候,他終于轉頭看向我,目光裏帶着疑惑。
兩個小時後,我安靜窩在一個小包裏,被悶油瓶提在手裏,貓眼從沒完全拉上的拉鏈縫隙往超市貨架上瞧,看着悶油瓶一只手往下拿東西,伸爪往上拍了拍,悶油瓶的動作稍微一停。
我欣慰地自顧自點點頭,頗有種兒子終于長大了的錯覺。
我是在昨天有了這個打算的,今天眼睛生根似的在他身上挂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把這家夥弄出房門拖進超市來買點好的改善一下,在他把手妄圖伸向諸如泡面一類食品的時候猛地拍袋子,直到他弄懂我的意思是不要他拿。
說起來悶油瓶也是出乎意料地配合,讓他不做什麽他也不反對——等等,這家夥現在是在做什麽?
視線掃過外面的悶油瓶,我就看見他停了一會兒後繼續把拿下來的壓縮餅幹丢進了手推車裏。神态自然,動作流暢,就跟壓縮餅幹剛長在他手上一樣。
我嘴角一抽,對于這種一誇就開始拆臺的行為在心裏直鄙視。轉念又想到這貨失憶以後竟然還知道一趟趟下鬥找答案,恨不得把他抓過來揍一頓說活該。
最終我還是放棄了跟這家夥正面沖突的想法,超市不準帶動物進來,萬一被發現就完蛋,還是等回家之後心情好了把壓縮餅幹通通打包丢進垃圾桶,讓他哭都哭不回來。
這麽一想心情就舒暢很多,等悶油瓶給了錢以後走到西湖邊,自己從包裏鑽出來就跳到地上,仰頭看到天邊的夕陽,金紅金紅照得整個天都絢爛漂亮得很。我估摸着這時候也差不多到飯點了,索性就沒回鋪子,正準備帶着他到附近的哪家餐館吃個飯,轉頭忽然看見悶油瓶正擡了頭,安靜地望着湖面上的天空。
畫面像忽然靜止了一樣,連時間流逝都感覺不到。
有些人天生就像适合這樣的景色,想起他當初對着雪山的肅穆神情,我能感覺到現在的他是真正輕松的。
他的眼底澄澈幹淨,這時候的陽光并不刺眼,揉碎了像星子一樣散落在他烏黑的眸子裏,染得他的眼睛剎那就盛滿了光彩。
他看着景,我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這麽一句應景的詩,你站在窗口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我不知道這話放在人和貓身上是不是準确,不過我跟他之間,似乎一直隔得不止窗裏窗外那麽遠。
入夜的時候我帶着悶油瓶找了家不遠的餐館坐下來吃飯,小餐館的老板顯然很不待見我這只黑貓,看着悶油瓶若無其事讓我坐在桌上,甚至還遞過來一個碟子,終于忍不住小跑過來抽走了盤子,告訴他這裏不允許寵物在桌上吃飯。
雖然怎麽說心裏都不會覺得爽快,但店老板的舉動無可非議,換了是我也不想在餐館吃飯吃得嗨的時候看見其他桌上有貓貓狗狗享受着同等的待遇。我的思維還沒那麽開放,寵物用過的東西我想沒被逼上絕路自己也是不會用的。
不過悶油瓶一直是個異類,何況現在還失了憶,現在忽然出手把正跳下桌的我直接伸手拎了回來,眼睛卻一直看着店老板,問了句:“為什麽?”
店老板的臉色明顯變得不太好看,估計是沒見過這麽認真地不講理的貨色。
我看着形勢不大對叫了他一聲,走到他手邊咬着他的袖角往後拉了拉,好在悶油瓶雖然疑惑卻沒有堅持,那個老板看到這個情況也拿了一個一次性的紙碗過來,悶油瓶眼都沒擡就準确地接過,夾了些飯菜給我放到了椅子上。
我在心裏一笑,埋頭在椅子上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