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趴在沙發上打呵欠,但是不敢真睡過去。
家裏客廳的燈已經關閉,不過貓的夜視能力很好,何況窗外還有月光透進來灑在地板的瓷磚上,所以就算說是一片漆黑也絲毫不影響我的行動。我在等悶油瓶睡着。
有這個想法或許很奇怪,悶油瓶大概也不會有閑心去關心一只貓的舉動,不過我還是下意識這麽做了,大概是覺得有點心虛。
我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了已經半個月沒去的那兩個商鋪的狹窄小巷,就是不經意的一眼,我捕捉到了巷子牆頭插着的碎玻璃上顯眼的一點白。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只灰貓吃東西的時候是把整個袋子都取下來了,之後丢在一邊,也沒什麽環保意識,所以那個位置現在不可能有東西。即使有,也不一定挂在那個位置。
小灰真的守承諾給我送了一餐飯?
我悄無聲息拐到悶油瓶的房間門口,門沒有關上,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悶油瓶的背。沒有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着了,同樣以他的反應能力,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已經被我吵醒。
但是以貓的天賦來看,不應該這麽容易才對,貓的腳底長着軟軟的肉墊,身體輕盈四肢有力,幾乎天生就是為潛伏和偷襲準備的——雖然對象一直是耗子。而我面對的是悶油瓶。
我腦補了一下悶耗子的形象,然後默念了三遍罪過。
又耐心坐在門口的地上等了一會兒,反正已經走到這裏了,要知道早就知道了,不知道我現在不動也不會有什麽聲響,所以看着悶油瓶的身體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的時候我想他應該是睡着了,起身就準備從窗戶翻出去,卻忽然感覺脖頸一涼,緊接着整個身體瞬間騰空。
這一系列動作也就發生在一瞬間,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垂着頭看到一雙赤裸的腳,繼續往上連着白皙勻稱的腿,看起來像是單薄,但其中的爆發力大概見識過的人從來不敢小觑。
然後一條有些奇怪的寬松款花短褲映進我的眼中,我怎麽會認不出來這是我從前放家裏的,今天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就把它翻了出來,現在這個巨大的反差差點沒讓我貓臉破功,雖然我不知道這張近乎面癱的臉做出表情會有什麽樣神奇的效果。
我感覺自己被往上提了點,心說這悶油瓶果然就是沒睡着,連這點動靜都能感覺出來,洞察力簡直反科學反人類,生怕他哪天就會跟我認真來一句:其實我不是地球人。
我是該哭呢還是該哭呢。
這麽被提溜着往回走,我盯着地板晃啊晃的,心說悶油瓶這是唱的哪一出,大半夜要拎一只貓上床給他暖被窩嗎?這是夏天他也不嫌熱?
事實證明悶油瓶的腦回路果然不是我能理解的,那丫直接把我拎到了枕頭旁邊,然後理所當然一樣自顧自地就朝着我這邊側身躺下閉了眼,從頭到尾連個屁都沒放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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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心裏已經哭笑不得,對着悶油瓶左右看個不停,心裏恨不得把他那點心思全部扒拉出來看個清楚,這悶油瓶子的瓶口怎麽就封得這麽嚴實,你把我往這一擱我哪知道是什麽意思,是讓我陪你睡覺嗎,然而在夜店泡個妞還要明碼标價,我一個大老爺們守着算是怎麽個說法,能不這麽耽誤事嗎!
正在我考慮該怎麽往外溜號的時候,悶油瓶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跟他大眼瞪小眼對視起來,心說難道這家夥看出了我的意圖特地來監視?
那也不可能,他要是真看出來我想跑的話,欲擒故縱或者直接讓我死了這條心比較靠譜。沒想出來悶油瓶到底是什麽意思,而這家夥擺明了就是撬不開的口,就算我着急上火也于事無補。
但是被悶油瓶盯着絕對不是什麽好感受,他的眼睛無形會給人造成一種壓迫感,那是長時間的經歷積澱下來的,就算失憶了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也不會說真正就完全消失。
試探着用貓語叫了聲小哥,他沒有回答。
過了很久,悶油瓶伸手蓋上我的眼睛,終于淡淡開口:“睡覺。”
我愣了好半天,心裏提着的氣松了下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忽然有點心虛,放棄了想出去看看的打算,喵一聲道晚安。
這一覺我睡得很踏實,不知道是不是悶油瓶的腦袋就在我旁邊的原因,他已經能夠放心讓我睡在他的旁邊,甚至我在早晨醒的時候看到他是拿背對着我的,擡頭還能看到他的頭旋和不太服帖亂翹的頭發,心裏不禁又感慨一番,同時有些慶幸,即使在經歷這麽多次的離別之後,我還是再次碰到了他。
我在心裏笑了笑,在晨光的注目下,蹑手蹑腳溜出了房間。
由于現在的時間還很早,路上的車輛都不是很多,偶爾駛過去的也只是載貨的重型機車,我左右看了看趁沒車的時候竄過馬路,不得不承認四只腳比兩只腳跑得确實要快一些,甚至因為反應的緣故,有時候比人的速度可能都要快上幾分。
我拐過商鋪,溜進了狹窄的小巷子裏。
看到的場景出乎我的意料,小灰竟然出現在了巷子的牆角。
但是這次我差點沒認出來它,小灰渾身的毛現在都白得特別幹淨,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團絨白的雪球縮在角落,我看到在它身邊的一個白色塑料袋裏滾落出一地的核桃,而牆上挂着的袋子不見了。我猜想這就是它還給我的東西,心說這家夥的确夠意思。
但是現在它的狀态像是有些不對,我疑惑地看着它,它的身體竟然好像在發抖。
“喵?”我試探着叫了它一聲朝它慢慢走過去,想問它出了什麽事,意料之中的沒有回音。
忽然,它的腦袋從蜷着的身體中探出來,短暫而急促地沖我叫出了聲,意思是要我快走。我看到它眼底早就沒了上次的清明,瞳孔微有些渙散,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對我說這句話。
人在産生幻覺的時候,可能會有這樣的表現。
我轉頭望了望身後卻沒有發現什麽問題,猜測它應該是被什麽刺激了神經産生些幻覺,或者被夢魇住了,但是夢魇我也只是聽說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不知道是不是準确的。
我喵了幾聲輕輕安慰,剛剛準備伸出爪子拍它的時候它卻好像猛地回過神來,換上一副像是更加驚恐的表情,完全不見了上次見到它時的冷靜姿态。我一時間有點摸不清頭腦,但就是下意識繃緊了身體盯着它,自己可能這幾年已經被身邊人這種狀态給吓出來了,處在十年怕井繩的過渡期裏,一點就着。
但等到下一刻的時候,不用它提醒我也已經迅速做出了反應。
那張網幾乎是貼着我的臉掃下來的。
我心下一冷,突然就聯想到上次小灰告訴過我的,關于最近杭州出現的捕殺流浪貓狗的事,而中轉站似乎就是離我一牆之隔的那個奇怪的樣板房。
這倒好,我暗自罵了一聲,感覺臉上似乎還有點火辣辣的疼痛感。這算是自投羅網?
只靠着下意識的動作,我縱身從地面躍到牆上借力随後反蹬向另一邊,落地的時候由于身形輕巧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一雙貓眼一直鎖死在剛從牆那邊翻過來帶着黑色鴨舌帽的人身上。
事實上我已經脫出了他的控制範圍,這一跳一蹬已經讓我離他足夠的遠。但是牆角裏的小灰像是因為驚恐,加上之前渾噩狀态給它帶來的負面狀态沒有完全消除,現在一步都無法挪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同樣發現這一點的鴨舌帽一步步朝它接近。
深深吸了一口氣,小灰好歹上次也提醒過我這裏的危險,從前是人的話我看一個人殺一只貓可能也就皺皺眉頭,不會上去管這些事。但是現在卻無法看着它落在身份不明的人手裏。
打定了主意我忽然向鴨舌帽吼出了聲,眼裏露出強烈的敵意,這在貓的認知裏是絕對的警告和恐吓,強有力的情緒通常能輕易被對方感覺到。我想借此轉移他的注意力,同時提醒小灰逃走。
果然,鴨舌帽聽到我的吼聲側過身來看我,嘴裏吐了句“媽的”,我一愣,對着那張滑稽的臉差點就忍不住想笑出聲,努力不讓貓身發顫。雖然在這種時候還能覺得好笑有點不太對,但是他的左臉上留着明顯暗色爪印,我腦中自然就開始想象他被貓抓了臉的場面。
如果能被貓抓到,不是因為數量太多,就是他身手的問題,再結合他的神态表情,面前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個經常玩兒格鬥的角色。
那麽他不是平常的小跟班,就是有另外的擅長領域。我腦袋微偏,看着小灰這時候已經慢慢緩過勁來。
于是我擺出一副更加挑釁的姿态,甚至直接從地上銜起一個滾落的核桃就朝鴨舌帽砸過去,他估計從前也沒見過敢挑釁他的貓,嘴裏罵了句娘就提着綠色的網兜猛地揮向我。
我一直認為跟一只貓較勁根本就不是什麽理智的選擇,尤其還是這只生氣了連悶油瓶都敢兇的貓。
他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內,或許貓對于外界危險性的敏銳度生來就要高一些,接下來他幾次揮網想抓都被我輕松避了過去,也不知道他從前到底是怎麽抓貓的。
等到小灰趁機順利地跑到我的旁邊,我也就自然放棄了跟鴨舌帽纏鬥下去的想法,這時候只有他一個我還能夠解決,萬一待會兒多來幾個圍攻,危險指數可能就要成倍的上翻了。
不做虧本生意,見好就收,這點道理我還是貫徹得很透徹的——也可能是跟胖子待久了近墨者黑。
我轉身對着小灰打了招呼讓它先走,自己準備斷後,卻發現它的目光再次變得有些不對勁。
心跳逐漸快如擂鼓,我忽然辨認出了那種熟悉的危險氣息。
緩緩轉身,不出意料地,鴨舌帽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正好對準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