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色一點點往下沉,屋內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悶油瓶走過去打開客廳的燈,我埋頭狼吞虎咽着碗裏的飯,目光撇了一眼悶油瓶吃飯的碗,艹,王盟還真多捎了一份來。

這是我剛剛才大概猜出來的事情,那天早上悶油瓶跟王盟的簡短對話,八成不是意料中的詢問病情,而很可能是悶油瓶提要求多帶點飯回來喂貓。我能想象王盟當時的表情,可惜不能像小花那樣做到順手拍一張。

然後我擡頭看悶油瓶悶聲不響地扒着碗裏的飯,你丫果然是嫌分了我就吃不飽。

至于小灰的事,因為我沒法開口問悶油瓶當時的情況,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麽他看見另一只貓不順手也救回來,但我想悶油瓶應該不會放任那家夥挂在那裏。只有等今晚入夜以後再去那個小巷子裏找找線索,畢竟當時留在那裏就是為了救它的,既然管了這事幹脆就管到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看起來心不在焉太久——我一直很疑惑貓臉能有什麽表情——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正好對上了悶油瓶的眼睛。

他擺着面癱臉看着我沒有說話,但是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我立刻從他眼睛裏捕捉到了一絲探究的神情。

這悶油瓶什麽時候又開始慢慢精起來了的?明明剛失憶的時候反應和理解力就遲鈍得厲害,怎麽現在好像連外露的情緒有些收斂的情況?再來上午那時候他到底是怎麽找到我的?

心裏微凜,這時候靜下心來回憶之前的事情思路就已經理得很清楚了。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悶油瓶早上恐怕已經發覺了我的動作,然後悄無聲息跟了我一路。

這家夥的行為已經在開始朝從前接近了。難道他已經想起了些什麽東西?

我忽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心說剛剛就打算晚上再開溜的,但就這貨剛才這個态度,難不成已經看出端倪來了?

趕緊敷衍喵了一聲,我立刻低頭開始解決碗裏的飯,心說你管得夠寬的,不是從前嫌我總跟着你麽,現在這又算哪一出,咱們倆調了個個兒?還是你終于開竅向我學習多管閑事然後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良好品質?

為了避免再待他旁邊被看出點什麽出來,吃完晚飯我就表現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懶樣,事實上今天一天我都幾乎是睡過來的,現在精神頭十足,一點困意都沒有。但是為了能夠順利溜出去,就不得不用點辦法。

而我可能低估了悶油瓶——或者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那個位置現在已經屬于我了。所以等我懶洋洋趴在沙發上蜷起尾巴剛一閉眼的時候,就感覺貓身又離了地。

我靠你媽的悶油瓶老子不是箱子你沒事拎來拎去的幹什麽!不會跟我說一聲回去睡嗎,還是你的說話額度又超了?老子把銀行卡拍你臉上夠不夠!

一臉陰郁地盯着悶油瓶,後者直接無視了我的目光,順手關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走到卧室就把我放在枕頭旁邊,然後自己也躺上床側過身朝着我的方向,兩眼一閉,這麽優哉游哉地睡了過去。

我瞪着他的臉直到眼前快生出花來,最後只能在心裏默默哀嘆一聲,認命般閉上了眼睛,打算認真開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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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正常的,我估摸着躺了大概有兩個小時左右,還是一點困意都沒有,又不敢睜眼,旁邊那家夥指不定就會被哪個小動作驚醒……不過他悶油瓶究竟是什麽态度?是無所謂我離開或者不讓走?

我這麽一想忽然一怔,心道八成是我自己鑽牛角尖裏去了,這悶油瓶根本就沒有說過半句我不能走的話,完全都是我自己在想當然。

在心裏嘆了口氣,我睜眼看了看悶油瓶像是睡得挺好的模樣,小心站起身轉頭就開始琢磨路線。鑒于後腿莫名其妙的貌似刀傷,只能先跳到櫃子上,然後借下邊的醫藥盒再跳下去。

其實有些勉強,我心裏清楚,這只是下床,待會兒就該跳窗翻牆了,我無法很好适應一只腿承受身體的沖擊,就算身負了貓類的靈巧,這樣的動作也需要訓練來墊底。

不過剛坐好伏身的動作我就清楚地意識到,現在腦子裏想的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出那挨千刀的悶油瓶的目光。

我沒打算理他,但是他丫就真不放過我。

所以直到我被迫轉身看到那張微皺眉的臉的時候,心底是絕望的。悶油瓶似乎沒法理解我的舉動,或者說我單獨行動的事情給他留下了什麽不好的印象,所以他很直接地問出口:“你要去哪裏。”

我嘴角往下一撇就看着他,心道就算我說了你能聽得懂?即使粽子語八級過了,貓語二級還得再修幾年,不要癡心妄想了。

可能是這家夥終于意識到這個詭異的問題,在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以後又補充了一句:“它沒事。”

我動作一停,然後總算稍微安下些心來,雖然他沒解釋什麽,但我是無理由就能夠相信他的,悶油瓶從來不會跟人開玩笑,而只要确定這一點就足夠。我沖悶油瓶輕叫了一聲,蜷回了原位,直到淩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等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床中間已經空了,打了個哈欠緩過幾分鐘後我這才懶洋洋從枕頭邊爬起來,按照昨晚準備的開溜路線慢慢跳了下去,似乎沒有想象裏的困難,受傷的腿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用力。不過我這幾天還是不能過于劇烈運動讓傷口再崩開,否則會影響行動力。

走到客廳果然跟往常一樣看到了悶油瓶和他留在桌上的早餐,不過奇怪的是這次他沒有跟我家天花板交流感情,而是好像在看什麽東西。

我一邊跳上桌子叼起蛋卷餅慢慢送到口裏嚼,餅身半吊在外面跟着我的動作一晃一晃,一邊有些好奇地探頭探腦就往悶油瓶那邊看過去。結果不看還好,一辨認出悶油瓶手裏東西的時候,直接把大半個餅報廢在了地板上。

我惡狠狠地盯着悶油瓶,恨不得把這個一臉雲淡風輕明白寫着“看你日記理所當然”的家夥生吞活剝。

那是老子的日記,日記!

明明把它塞到書堆最裏面去了這挨千刀的悶油瓶到底是怎麽找到的!

他喵的感情你悶大爺就是上天派來專門挑戰我底線的五百小鬼的集合體嗎,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要尊重他人的隐私權,我從小到大記的那些小本本連我爸媽都從來不看,你丫倒是自覺得很。

我深深呼吸,看着他把我寫滿了字的本子攤到一邊,然後又慢悠悠從另一邊摸出了一張地圖,對着研究起來。

準備得還意外的齊全。我默默轉身回去解決剩下的豆漿,又在心裏補上一次鄙視。

無視了地上無辜躺屍的蛋卷餅,我把毛毛的黑腦袋往碗裏一放,就着面上的豆漿跟往常一樣開始慢慢用舌頭去勾,想着下次應該買些吸管回來,這樣喝實在太麻煩,每次喝完腦袋都跟在豆漿裏撒了次潑似的。

“吳邪?”

忽然從身後蹦出的聲音讓我愣了愣,差點就下意識回喊了小哥,但好在我及時反應過來,轉身就看見悶油瓶烏黑的眸子裏滿是茫然和疑惑,然後一點點擴散,蔓延到眉梢,最後五官甚至開始有些扭曲,我看着他一手按上腦袋,另一只手裏的地圖已經被攥破,薄唇抿得緊緊的,額頭上慢慢沁出汗珠。

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一下就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我看着他,悶油瓶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看起來無助了,但很明顯他在忍耐。

稍微按捺下從心底湧起的焦慮感覺,我努力讓主意來集中在悶油瓶失憶的這件事上。就算上一次無法肯定的話,這一次也不可能錯了。悶油瓶一定是有些觸動,想要記起來什麽,但這樣的舉動讓他覺得痛苦。

這實在太不正常,我了解過他的兩次失憶,甚至其中一次是親眼看到他被刺激得失魂症發作,但是他後來都只是悶聲不響一點點撿起記憶,從沒有說會這樣實質地痛苦過。

不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夠幫忙,就算我心裏焦急也只能用腦袋一邊蹭着一邊不停地喊他,試着把他從這種類似夢魇的狀況下弄出來。

好在這種狀況持續的時間并不算長,大概十五分鐘左右,悶油瓶的神色就開始恢複到正常,只是他自己似乎還沉浸在一些回憶的片段裏,我坐在他旁邊直到确定他沒有問題了,這才悄悄溜到另一間房裏去。

我承認我是有些心虛的,他那一聲“吳邪”讓我感覺很不好,我這些天一直都在從悶油瓶失憶的角度考慮事情,完全沒有為之後打算。

如果他想起來從前的事情,這只貓的存在要怎麽解釋?

無法抑制的煩躁擾得心緒不寧,我索性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從屜子裏悄悄摸出手機躲到書房角落,鼓搗着開了機。

照例是看看小花和胖子的消息,不過我估計因為已經确定我死亡的事情,自從那幾天以後他們倆都再沒打過這個電話,而我等着他們過來的願望好像也變得不現實,這都一個月了,要不是我錯過了他們,那就真是連個鬼影都抓不着。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他們真的能夠确定我死了嗎?那些人肯定是首先發現我屍體的,如果不是那兩個家夥親自辨認,他們又會怎麽相信這個消息?

我想我真的需要找機會去北京一趟,他們的狀況令我覺得有些不安。

這還真是到死都不安生,我在心裏苦笑。

但是等眼睛瞟到一堆陌生垃圾短信的時候,我忽然愣住了,緊接着從心底驟然湧起一陣強烈的焦躁感。

又是關機時候的來電提示,又是那個我背過的,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從時間上顯示是前幾天早晨的來電。

是誰在這種時候還會莫名其妙的給我來電話?而且頻度并不高,看起來也不是有急事找我,或者說有急事也不會無聊到發垃圾短信過來,直說多好。

我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在肯定碰壁以後轉到否定上來,如果他不是為了找我,那這種帶着目的性的電話又會是什麽意思?

我艹!

腦子裏忽然有了答案,我手忙腳亂想要去按關機鍵,但可能是因為心急,幾次按都按不對地方,就在這時候,已經被我不知道按到哪裏去的屏幕忽然閃了閃,一條來電提示自動蹦了出來。

我腦子裏突然就炸了,摸到關機鍵上的貓爪突兀地停滞下來。

是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我可能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這麽糾結過了,以至于現在面對接跟不接選擇的時候尤其難以抉擇,因為一開始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所以并不擔心悶油瓶會聽到這邊的響動。這一刻困在詭異氣氛裏的只有我自己。

接或者不接?

我的前爪從關機鍵上移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答案已經在腦海裏成形,這是試探,甚至可能是監視。

但是沒理由,我心裏疑惑,這個電話絕對不可能是殺掉我的那一幫人幹的,我就死在他們眼皮底下,就算那個假吳邪被我幹掉了他們後來的家夥肯定毀掉了我的身體,但如果不是他們一夥,又會是誰?

我心裏算着時間,看着差不多快到一分鐘自動挂斷了,才慢慢按下了接聽鍵。

聽筒裏傳來了急促的“叮鈴”聲表示電話已經順利接通,然後我伏下身子,側過頭将覆着絨毛的貓耳輕輕貼到屏幕上方的聽筒上,意料中的沒有任何聲音傳過來。

我心不覺跳得有些快,小心翼翼屏着呼吸想捕捉電話那頭的任何一丁點動靜,只要一點就可能會暴露一些對方的信息,比如是否讓自己覺得熟悉。

但對方顯然不會給自己這樣的機會,于是電話兩端的人像是意外地保持着同樣耐心和默契,兩邊都寂靜得可怕,我覺得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電話裏伸出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但這顯然只是不靠譜的幻想,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屏幕上跳動的數字顯示出兩人的通話時間,從一分鐘,兩分鐘,到五分鐘……

忽然,電話“啪”地就被挂斷,屏幕上的數字停在了“07:30”上。

我一愣,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機剛變暗的屏幕又是一閃,那個號碼再次撥過來一個電話。

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烏龍,難道在偵測我的位置?我知道這種技術,但即使是偵測也絕不會需要超過一分鐘。

我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再試試看,于是第二次按下了接聽鍵。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我忽然聽到電話那一頭傳來了一聲明顯釋然的長嘆,悠長而輕松,又埋藏了深深的疲憊感,仿佛就是這樣的無聲交流也讓他耗盡了所有的心力,卻又在這一刻真正卸下了所有負擔。

随後電話再次被挂斷,時間顯示是“05:59”。

我心裏更加疑惑,但就在這時候客廳倏地傳來了一些響動,我一驚連忙把手機給丢到房間角落的一小堆雜物裏,一下就竄到了房門邊。

“小哥……”我聽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虛弱得似在低吟,像是随時都會昏厥過去。

但就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了腳,我的身體忽然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重重地喘着氣,看着家裏的門已經被打開,那個跟我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身影擡腳從門口努力想走到悶油瓶面前,但一個不穩,踉跄着就朝前栽去。

悶油瓶烏黑的眸子剎那微動,迅速伸出手,穩穩将他抱在了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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