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陽一點點往下斜,屋內人的影子被逐漸拉長。
我想就算是貓臉我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
腿上的傷口已經疼得有些麻木,我盯着現在正躺在我床上的人。
他的身上有些觸目驚心的傷口,看起來像是從哪裏逃過來的,這種狀态倒還真無法做作。所以現在的昏睡也是正常的反應,畢竟幾乎任何僞裝都無法逃過悶油瓶的洞察力。
視線轉移,我看着那道從側頸一直延伸到耳後的血口,心裏只覺得一陣陣的壓抑,本來稍微松下來的那根弦又開始繃緊——我早就死了,現在只不過占了只貓的身體在這裏茍延殘喘,所謂的“撒手人寰”連想都不敢想,我告訴自己還有事情等着我做,還有人需要我照顧。
不能就這麽離開。
側過頭雙眼盯着坐在床邊的悶油瓶,他立刻擡眸一眨不眨地迎上我的視線,面色明顯有些冷。
我咬着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心裏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能就這麽離開,這個吳邪十成十是假的,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會對這個空瓶子下手,以他現在對這家夥的信任度來看,難保不會出事。我必須找機會揭穿他,而不是計較悶油瓶為什麽會是這個态度。
但是腦海裏分明不受控制地就開始回憶之前的畫面,當時我看到冒牌的自己只覺得腦袋忽然嗡了一下,就已經失控地噌噌扒上他的衣服朝他臉後抓去,悶油瓶當時可能是愣住了,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冒牌貨的臉側已經被我抓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
但是他沒戴面具。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傷口溢出血跡,卻沒有任何違和的感覺。
悶油瓶的臉瞬間冷了下來,随後我感到身體忽然騰空,下一秒就被狠狠甩到沙發的角落裏,我立刻疼得倒抽了兩口氣,不用想也知道傷口又被壓崩了一回。他漆黑的雙眸一眨不眨地跟着我,我毫不懷疑如果接下來再對冒牌貨表露出什麽攻擊性的動作,他會馬上把我脖子給擰了。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壓抑的情緒驟然往上翻湧,所有的憤懑和不甘都在輾轉後被努力碾壓,但是潮浪一層層上翻,倏而随着積蓄的反抗力全數朝外迸發,再也沒有留下任何餘地讓我嘗試收回,我甚至沒有心情去考慮自己的這種莫名的情緒從何而來,無視了腳上的尖銳疼痛就猛地往窗臺上跳。
但是在前肢伸出去的一剎,我的動作停了下來。
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難過。
我不太清楚自己是難過這悶油瓶子竟然分辨不出假的吳邪,竟然對這只黑貓這些天的陪伴視而不見,或者還有其他的情緒。盡管這種感覺依舊有些奇異,迅速得讓我有些摸不清頭腦,但現在我只能确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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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離開,不能也不想。
深深地嘆了口氣,心裏為自己這時候還能保持冷靜感到好笑,要是在從前可能會做出更加糟糕的舉動。
我想我一直在變,這幾年的經歷終究讓我跟從前那個愣頭青越離越遠。
像是不在意一般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把身體往遠挪了挪,盡量讓自己規避悶油瓶覺得的可能的危險。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又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迅速在腦子裏理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看來當時的擔心果然不是徒勞,可惜的是我無法改變他們的計劃,只能被動地等着它發生。而冒牌貨我之前也見過,幾十天前的殺手就是一個,他的臉确實是跟自己的一模一樣,但是我能肯定那家夥還沒到不用面具的地步。
僞裝到不用面具……我忽然一激靈,從前的齊羽就是一個。但是這家夥可能是他麽,不考慮他歲數問題,如果是那個人,為什麽要跑來假扮我?
正在腦子裏想着這些理不出頭緒的問題時,屋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我很自然地忽略了自己去開門的可靠性,等了一會兒沒感覺到悶油瓶的動靜,下意識就轉過頭去,正好對上悶油瓶投過來的目光。
我一愣,忽然明白了悶油瓶不動的原因。
感情這家夥是在防我。
這麽緊張幹什麽,從前我這個真貨追着你悶油瓶滿地圖跑的時候也沒覺得你有多待見,現在倒好,換個冒牌的你丫這态度竟然來了個托馬斯回旋,讓我這個真的心裏怎麽想。
真是個讓人好氣又好笑的悶油瓶,偏偏他還是個格盤的,保護着自以為的吳邪,我連說也說不得。看了他一眼我自覺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了卧室外面。
可惜這幾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信任又要成徒勞功了,一次不對就被直接打回原點。我偏頭看他這才不緊不慢地往外走,開門看到一臉心虛笑着的王盟,無視了他那忙不疊的幾句“對不起”,淡淡把食盒給接了過去。
我這才恍然記起來,王盟這家夥今天中午感情就沒來送飯。
這倒是奇了怪了,我擡頭盯着王盟的表情,雖然他這個人是不太靠譜,偶爾還會以不小心毀壞拓本作為業餘興趣,但送飯這種事大小都能說,我既然跟他囑咐得這麽清楚了,自然有信心他不會因為打游戲之類的事情把這茬給忘了。
那他是幹什麽去了,有事情需要請假的話直接跟我聯系不就夠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貓盯得有些不自在,王盟竟然看着我撓了撓腦袋然後也對着我露出一個明顯“不好意思”的笑容,燦爛得我幾乎忍不住要扒上去直接給他來一下,然後補一句:傻了吧你。
然後這貨就在我目不轉睛的鄙視下開了溜。
不過看王盟的樣子應該是不知道上午的時候有個看起來貌似吳邪的家夥進了店,而他也未必會選擇正門,我這個正主現在不也只能偷偷往自己家裏竄?這麽一想心裏倒是平衡了點。
所以等悶油瓶打開盒子的時候,果不其然還是只有一人一貓的分量。
悶油瓶倒是幹脆,我的那份直接拿出來放在一邊,他連看都沒多看還冒着熱氣的飯菜一眼就直接蓋上,然後轉身就往放壓縮餅幹的櫃子那邊走。
得,我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悶油瓶心裏的那點小九九了,這丫個人英雄主義根本就是天生自帶的,用起來是真他*的自然,格幾次盤都是一樣。
我嘆了口氣,他不會照顧自己我來照顧,不會心疼自己我來心疼,總不能讓悶油瓶老苛待自己,鬥裏不談,上頭有人照顧着起碼能保證他吃個熱飯。
于是我用力跑到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擡頭望向他。
或許我還有那麽丁點覺得,就算這家夥不記得什麽,也是真對他認為的“我”好的。
是不是自我安慰我不太想探究,畢竟被晾在一邊的還是我,心胸再寬闊也難免有偏見,而事實就擺在這裏,容不下我扭曲半分。
真他媽的不舒服,我在心裏狠狠罵了句。
他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回看我,沒有之前的冷意,但是淡漠依舊像把刀直接往心口上戳。
我盡量忍住想要打顫的後肢,只是站在他跟前沒有動作,我知道他能夠明白自己停在他跟前的意思。在超市的時候我就已經拒絕過他要拿那些東西的舉動,但也僅僅只限于理解這些。
我不知道要怎麽解釋拒絕的原因,我想告訴他現在冒牌貨沒有醒,他不知道會什麽時候醒,飯菜你可以先吃掉,再退一步的話飯菜你替他留了也就算了但別吃沒營養的東西,我現在能到外面再給你帶點其他的回來。一天不吃東西對身體不好,何況你還算半個病人,而我想自己能夠在你需要的時候照顧好你。
僅此而已。
但我現在只是一只貓,所以悶油瓶不可能理解我的想法。我眼睜睜看着他收回目光徑直從我旁邊走過去,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種淺淡的無力感。
這只是個開始。
我嘆了口氣撐着腿走了幾步,轉過身想要跳上桌子,卻已經感覺到後肢已經開始失去知覺,殷紅的液體順着紗布外滲出來,在地上形成淺淺的貓爪印記。像梅,我首先聯想到這種植物,随即竟然覺得有些奇異的美感。
然後把這些奇怪的想法揉碎了扔到一邊,我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肚子裏不自覺就“咕咕”地小聲抗議。
抗議也沒用,我糾結了一會兒,毅然決然扭過頭不去看它。首先要把這個傷口給處理了,再跟自己過不去只能自讨苦吃,悶油瓶已經指望不上,現在他只要不随便不開心給我放松一下脖子就謝天謝地。
于是我再次頂着悶油瓶的目光跟随技能盡量保持着最自然的走路姿勢到冒牌貨睡着的床邊,一路也沒看他一眼。不過在明顯感覺到他姿勢的細微變化時我拉出了小型的醫藥箱,換成一個外推的姿勢,用毛茸茸的黑腦袋頂着努力往外送。
悶油瓶停下咀嚼的動作,在我身後杵着一動不動,可能是覺得我這模樣有點滑稽。
愛盯就盯吧,我心道,反正我帥你不帥。
等把醫藥箱推到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是氣喘籲籲的狀态,同時可能是腦袋不夠硬的緣故,總覺得頭有點暈。而貓的體力差也是一個原因,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不過不影響我依舊很想罵娘。
但還沒等默念完一遍,後脖又是一涼,然後我就對上了悶油瓶的眼睛。
我甩了甩腦袋回望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好像看到了他罕見的遲疑,裏面包含着不清不楚的探究,似乎要弄明白我究竟在想些什麽。
眼皮稍微有些沉,我只能盡力睜開眼睛,任思緒不知道往哪裏飄忽,沉默着不出聲,被動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動。我理解他,他卻不理解我,這的确很不公平。
但是他沒給我太多看他的時間,忽然俯身把醫藥箱拎在另一只手上,走到客廳直接讓我趴在了沙發裏,拉開腿又開始換紗布。
雖然先開始看他的樣子已經有些預料,但在他真正認真開始跟之前一樣微帶着些小心的用紗布纏繞傷口還是讓我有些愣怔,然後我想到可能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至少他的前後舉動不在我的預想以內。
可能預想就是預想,唯一不變的只是變化本身。在一切還沒發生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在頭腦裏成形。人心從來不可測。
“喵……”我懶着擺了擺尾巴,低不可聞地跟悶油瓶道了聲謝。
其實我很想問他自己腿上的傷口到底是怎麽來的,按理說在我完全睡過去之前只是被鴨舌帽紮了一針,不可能跟拉一刀有相同的效果才對。所以這傷口應該是之後弄出來的,我雖然疑惑,但這時候也只能悶在心裏。
感覺到悶油瓶停下動作的時候我已經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本來想直接睡一覺等醒過來再作別的打算,結果大概是悶油瓶看到我幾乎睡過去的趨勢,伸手就在我後頸往下的哪個地方按了一把,我猛地打了個激靈,腦子裏頓時清醒不少。
“喵?”這又是搞什麽,我有些不解就仰頭看着悶油瓶,睡個覺而已,正好給你留時間去蹲守冒牌貨,還不用操心我會再次襲擊。
他把食盒推到我面前,淡淡看了我一眼:“吃飯。”
我想這已經是在他的認知裏能夠對危險物做出的最大限度的縱容了,或許是這幾天的相處讓他覺得我對他沒有惡意,再可能是我這個戰五渣還進不了悶油瓶的法眼。看着他正起身往卧室走,我立刻爬起來就把腦袋往食盒裏放,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想鬧個情緒的心思也作煙飛散。
飯菜是溫的,但是吃下去卻莫名覺得有點冷,明明不該這樣。我在心裏苦笑,轉頭看向這時候突然變得空蕩的位置,然後把菜如嚼蠟般咬碎了咽下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草草吃完晚飯卻突然沒了事情幹,我這才忽然想起這幾天吃完晚飯悶油瓶都雷打不動地在跟天花板交流感情,似乎早就是他的習慣。這樣說起來悶油瓶倒沒有什麽其他的癖好,對于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一直保持着興趣缺缺的良好态度,所以每次他望天花板的時候我大部分時間都會坐在他旁邊,有時候直愣愣盯着他,再就想些其他的事情。
不過今天似乎沒必要了。
我看了卧室的門一眼,盡量把貓身蜷進沙發背光的角落,然後閉上了眼睛。
晚安,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