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一貓的相處模式大概就變成了這樣:冒牌貨跟悶油瓶說話,我坐在旁邊盯梢;冒牌貨跟悶油瓶吃飯,我鼓着嘴擡頭盯梢;冒牌貨跟悶油瓶睡在一張床上,我扒拉上床繼續……好吧,迫于悶大爺的氣場壓力和自己的精力問題,我自覺選擇蜷在門口睡覺。
還好是剛入秋,地上都不太涼,我有層毛裹着也不覺得怎麽樣,不過要是冬天我簡直懷疑整天睡在大門口會不會凍死。
還是憋屈着凍死的,我心說,連坦白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怎麽越來越覺得自己比他媽的窦娥還冤。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但我能确定這天半夜我是被卧室裏的動靜給驚醒的。
是個小物件掉在地板上的聲音,大概是金屬的,傳到耳朵裏的時候很清脆,然後我立刻聯想到了床頭臺燈的金屬燈罩,心裏奇怪怎麽這兩個睡覺都不安生。
想了想我輕手輕腳起身往前悄悄走了兩步。由于夜晚沒有月亮,外面的路燈照不進來,所以屋內顯得格外黑。
探到門縫旁邊歪着腦袋使勁往裏瞧,地上幹幹淨淨并沒有其他東西。
奇怪,明明聽到有東西掉下來了,我視線在地板上掃過一圈還是沒發現什麽,臺燈好好地放在床頭。目光随即順着往床上移,我先是一愣,然後一股無名火就從肚子裏噌噌往上竄,他媽的誰能告訴我這兩個睡在一個床上的現在是在搞什麽鬼!
我從縫隙裏死死瞪着床上的兩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這雙貓眼所具備的跟紅外線似的夜視能力,火氣燒到腦子裏,幾乎要焚滅了理智。
黑色的發梢微微擺動,熟悉的工字背心連同着背部近乎完美的肌肉線條撞進視野,而腰部以下則被薄毯覆蓋了進去。悶油瓶平日略瘦的身形絲毫沒有影響他身體裏蘊含的恐怖爆發力,就像現在,他的手臂上的肌肉隐約贲起,正用力壓制着身下人的掙紮動作。
接着含混的嗚嗚聲從床頭傳來,我一聽到就開始渾身發顫,腦袋裏一片空白,剛才的無名火像被從心底蔓延出的徹骨寒意吞噬得無影無蹤,我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麽做,整個人直直地被釘在地上,身上的力氣正在一點點被抽空。
“吳邪。”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根本就感覺不出到底是誰在叫這個名字。
“吳邪,醒醒!”
像從天上憑空劈下一道旱天雷,我身體一抖,猛然從茫然中驚醒過來,就看見悶油瓶一翻身下床把冒牌貨從床裏拉起來,眉頭微皺,臉色明顯有些不太好看。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小哥……我剛剛好像做噩夢了?”
跟受了刺激似的現在才緩過勁來,我心裏突然有些急切卻找不出确切的原因,只是下意識又扒近了些門縫,才從濃稠墨色裏找到了丁點微弱的燈火,拼命地朝前追逐,生怕一旦落下就再也無法觸及。
“你在害怕什麽?”
我的瞳孔驀地一縮,有什麽模糊的感覺好像在腦海中慢慢成形。
“我……”冒牌貨拿過悶油瓶遞來的水一口灌了下去,略微嘶啞的聲音這才稍微恢複,只是他還沉浸在剛才的噩夢裏,說話依舊有些斷斷續續,“我、我好像記起了一些東西,我站在一個封閉的屋子裏……不,那不可能,怎麽會發生那種事情……”
悶油瓶的眉頭微皺得有些緊,像是帶着些疑惑和不安在思考什麽問題,然後視線猛地轉到門口,平淡無瀾的雙眸直直看向了幾乎融進黑暗裏的我。
苦于想要抓住那個模糊的念頭,在感覺到他的目光時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反應過來,腳步頓時停下站在門的另一邊,深深呼吸按捺下心裏繁複的情緒,然後靜靜地從縫隙裏回望他。
良久,悶油瓶才淡淡地收回視線,伸手輕拍了拍情緒依舊有些不穩的冒牌貨的肩:“別多想。”
“嗯。”
這時候我才像虛脫一般往地上一趴,心底恍然輕松起來。原來是誤會了?
悶油瓶只是看冒牌貨不對勁這才上去制住他的,而并不是先開始我想的……我臉上忽然一熱兀自有些尴尬,默念了三遍我什麽也沒想。
但是如果剛才并不是誤會……想到這裏我只覺得一陣別扭,心說絕對不可能,不說是悶油瓶那個看起來就沒什麽欲望的家夥,就是随便拉兩個男的過來說喜歡對方我也不太能接受,這是從小生長的環境所帶給我固有的觀念,想想如果每天晚上都抱着個身體硬得不行的大男人睡覺,有時候還膩歪着親親我我說夫夫夜話……
我剛站起來的貓身一軟,這下好,差點自己把自己膈應死。
不過我心裏還是有些奇怪為什麽自己一看到剛才的場面就直接聯想到那方面去了,而且還莫名其妙的情緒激動,轉念一想大概是因為天時地利的緣故,加上對悶油瓶那家夥慣常的操心勁,這種感覺就像是養了兒子要他争氣一樣,剛剛那會兒是絕對的恨鐵不成鋼。
所以還是要趁早找個富婆把他包養了,以悶油瓶的能力和姿色,估計願意倒貼的姑娘可以用掃把來掃。
我打了個呵欠,聽到裏面已經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困倦得不行,腦袋一沾到地上就跌進了睡夢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太沉,當我正覺得迷糊的時候,耳朵裏忽然捕捉到了零碎的聲音,只是腦袋依舊處在沉鈍狀态,對這種類似于背景音的東西完全沒有要分析信息的意思。
“是老板說的……”
“诶你怎麽知道?老板的私人電話一般不會帶出去,所以我想老板被人弄成這副樣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耳邊的話逐漸清晰起來,我有些不爽地抖抖耳朵,伸爪蹭了蹭依舊惺忪的眼睛就往卧室裏瞧,心裏奇怪一大清早的不睡覺這幾個都在折騰什麽,冒牌貨每天哪裏有這麽多話跟悶油瓶講?
不對。
目光落到床裏似乎剛剛睡醒的冒牌貨身上,我一愣,連忙起身,不是他在跟悶油瓶說話?
“這麽說老板其實一直在杭州?只是因為什麽問題無法露面吧,”王盟撓了撓腦袋像是有些苦惱,但馬上就笑起來,“還好這些都過去了,現在老板不是好好地回來了?趁這些時候好不容易風平浪靜可以多休息一段時間,等他把事情的經過都記起來再去忙這些事也不遲,小哥你就別太擔心了。”
我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像是感覺有哪裏不對。
悶油瓶大概在我醒不久的時候就發覺了我的舉動,這時候壓根沒吭氣,在我轉過頭去以後正好看見他的目光正淡淡地停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莫名感覺有些發毛,摸不準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于是準備溜個號,順便解決一下個人三急問題。腳剛往後退了一步,就感覺直接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上。
臉可能抽了抽,我轉過頭,果不其然看到冒牌貨正俯視着我,然後擡頭對悶油瓶笑:“小哥,你看看你,都快把這個小家夥吓跑了。”
昨晚上不還被噩夢折騰得夠嗆,今早上怎麽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了,還有力氣調侃,看來噩夢還沒做夠。
王盟看了眼手表,忽然有些着急:“老板,你先吃飯,我去外面吃了東西再開店。”見冒牌貨出來就随意打了聲招呼也沒有要多聊幾句的意思,起身就準備往門外跑。
我瞥了一眼王盟,看這家夥的架勢是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兒待着了,而且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難不成做了什麽壞事?
随即我就聯想到前些日子他的反常舉動,好幾次送飯都是急匆匆就往外跑,甚至有一次還忘了我交代的這茬,忽然間恍然大悟。
這小子八成是有相好的了。
“等等,你小子走那麽快幹嘛,跟趕去投胎似的?”
“老板你是吃飯了,但是我肚子還餓着,還不讓我去吃飯,這不是屬于虐待員工?”
“虐待員工?走走,我們現在就去鋪子裏檢查一下,看看你是不是又碎了店裏的什麽玩意兒。”
王盟哭喪着臉,一副“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來害我”的絕望表情。
于是在折騰了一個小時左右,王盟終于從冒牌貨的魔爪下逃離。而冒牌貨主動提出要帶悶油瓶出去吃點其他花樣的早餐,後者倒沒拒絕,悶聲不響跟了出去。
好在除了昨天晚上似乎做了個噩夢以外,冒牌貨這幾天也只是偶爾找王盟東拉西扯外帶威脅克扣工資,跟悶油瓶主動聊聊天詢問他的情況,或者拉出去散個步,幾乎沒做其他的反常舉動。
這讓我聯想到自己從前的狀态,看來我以前還真就是這樣,不靠譜,混吃等死的小老板生活。
而這種狀态平和維持的同時也讓我莫名覺得不安,第一個想到的是盤口的情況,按理說我這幾年雖然在把三叔留下的盤口整順以後就不太常露面,但及時的聯系必不可少,電話成了幾乎不會離身的工具。而我消失以後這種聯系自然而然就中斷了,這一個多月的風平浪靜放在從前我連想都不敢想。
或許是有誰在暗中斡旋幫了我的忙。
然後是冒牌貨的問題,因為他太過正常,我甚至越來越錯覺他就是我。
但他怎麽可能是我。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這才從軟乎乎的帽子裏扒開爪擡起頭,不經意蹭到了悶油瓶柔軟的發梢,卻明顯感覺到他的腳步驟停,身體一僵,八成是覺得後頸暴露在我面前絕對是個危險的舉動。
但他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我在心裏忍住想笑的沖動,莫名想得寸進尺伸爪摸摸這些天已經看到熟悉的腦袋,但也僅限于想想而已,如果真敢這麽幹,八成悶油瓶也真敢在大街上分分鐘把我脖子擰了。
“小哥,你看小乖好像跟你特別親,每次你到哪兒它都會跟着,”冒牌貨即刻感覺到身邊人慢了半拍的動作,從旁邊轉過頭,看着現在窩在悶油瓶帽子裏的我,再看看稍微有些無奈的悶油瓶,明顯是一臉忍不住要溢出來的笑意,“我就說王盟說的不錯嘛,小乖放你帽子裏最好,省得待會兒人多了不好看着。”
去,他,娘,的小乖,我在心裏默默補了一記鄙視,将撐起的前爪放回原位,頭往兜帽裏低了低,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這時候正好是初秋的早晨,昨晚上剛下過雨,街道的地面上依舊潮濕,太陽在雲層裏若隐若現,氣溫随着時間逐漸升高,水汽從地面蒸騰,在眼前形成一層像輕紗一般的霧氣。
冒牌貨提快幾步走到一家早餐館前看了看,然後轉身過來笑着招呼悶油瓶:“小哥,我一直覺得這家館子的蝦餃不錯,從前沒機會,今天帶你來嘗嘗。”
蝦餃?我擡頭往那家館子的招牌看過去,心裏冷笑了一聲,這冒牌貨工作做得還真到位,連我早餐喜歡在哪家吃蝦餃都知道。
不過這家生意向來火爆,尤其現在還趕上了杭州上班的高峰期,大多數人都在這裏排隊,估計到吃上東西還要等一段時間。
悶油瓶跟着冒牌貨一起排隊,而我百無聊賴窩在悶油瓶的帽子裏,回想起出來前王盟跟冒牌貨一起開悶油瓶的玩笑,說是我這只黑貓特別黏悶油瓶,簡直像賴爹媽一樣每天寸步不離,然後得出結論原來小哥不止男女通殺,對動物也有特殊的吸引力。
說着開心了兩個人也沒問悶油瓶的意見,幹脆就把我抱進了他藍色連衣帽衫的帽兜裏,兩個人捂着肚子幾乎要笑出眼淚來。
我想要是我說其實我一直都把他當兒子來操心會是什麽效果。
不過讓我詫異的是悶油瓶只是略微看了他們幾眼就沒有再反對這個玩笑,雖然我知道他還是有提防的,但這種突然的轉變讓我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從第一天悶油瓶對我的态度急轉直下之後,我已經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結果這才幾天這家夥就已經能容忍把他的脖子暴露在我面前了。
等等,不是這幾天。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想錯了一點,我的先入為主思維讓我一直把“悶油瓶的态度在逐漸轉變”當做解決問題的大前提來使用,但事實并不是這樣,悶油瓶的态度是在轉變,但他在那次以後不會讓我單獨接觸冒牌貨,也不會輕易讓我接近。這是他的原則和底線,建立在他記憶大部分缺失的基礎上。
而今天的改變,只在一晚上。
我不經意把眼睛往外瞟,腦子裏卻依舊到處游神。我突然有些好奇,昨天晚上冒牌貨在我醒之前肯定還說了其他的話,或者有其他的舉動,否則悶油瓶不會做出挾制的動作。
忽然視線一停,腦中的思緒被打斷,我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之中。
然後我就忍不住想笑,看着王盟跟一個女孩兒正背對着我,站在另一家店門口排隊,心道這他*的絕對是緣分,天注定這小子談戀愛要被我抓包。而後随即想到王盟也老大不小了,這幾年一個人替我看店也總還是很孤獨,是該找個人好好過日子了。
眼見女孩子轉過身來,我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涼。
只看了一眼,我就認出了她。
是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