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們想做什麽?”

冷不丁地,一直站在一邊的悶油瓶突然開了口,聲音稍微有些冷,雙眼一直盯着他們,很顯然對于這兩個人并沒有什麽記憶,所以還帶着很強的戒備心。

“張起靈,不用那麽緊張。”小花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剛想繼續開口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燈光卻突然閃了閃,小花立刻拿起來按了幾下,皺了皺眉:“竟然沒電了。”

我心裏頓時郁悶起來,這都什麽情況你還顧着手機,難道在可惜待會兒沒法找人來合個影?

小花當然不會有我這種什麽時候都能神游過不相幹念頭的本事,我只是奇怪旁邊的胖子臉色也突然嚴肅了起來,甚至帶着些複雜的情緒,這時候看着悶油瓶才慢慢開口:“小哥,我知道你現在的情況,認不出來……”

悶油瓶盯着他的眼神忽然又冷了些,看得胖子忽然“哎”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我的腦子則直接被這句話轟當了機。

等真的反應過來的時候心已經跳如擂鼓,狂喜的感覺瞬間淹沒了我,胖子說認不出來,認不出來什麽?他們知道他不是我,不是吳邪,這個人就算僞裝得再好也不是我,這個世界上從來都只有獨一無二的吳邪,無論他是生或者死,從來都沒有人可以代替。

要不是現在我還是一只貓,我會直接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擁抱。我想謝謝他們,他們還認得出我,還記得我,這樣就夠了,再有什麽苦痛我統統都能夠承受。

當然,這時候沒人能看出我心裏的激動,所以在深深呼吸平複下心情之後,我把注意力放在了悶油瓶的身上,我一直都很好奇,他對待冒牌貨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态度?

悶油瓶卻只是看着他們,沒有任何動作。

小花對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煩起來,站起身看着悶油瓶直截了當地道:“你信不信和我本來沒有關系,我特地丢開解家的一堆爛攤子來杭州也不就是為了你張起靈的,今天來我只是告訴你,就算他媽的演得再好,剛剛走出去的那個吳邪也是假的。”

“證明。”悶油瓶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剛剛我查看了他肩膀上的皮膚,沒有傷口,”小花絲毫不在意悶油瓶似乎随時都會動手的狀态,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個文件袋丢給他,“知道DNA鑒定是什麽吧,半個多月前拿到吳邪的頭發,在來杭州之前專門去了長沙一趟,用他爸爸的頭發在當地中心醫院做的比對。”

胖子這時候側着臉看向冒牌貨離開的方向,隐約嘆了口氣:“他娘的,要不是之前看了你這人妖的東西,我甚至覺得這個人就是幾年前的天真。”

小花不置可否,等着悶油瓶打開文件袋,把那薄薄的幾頁紙一點點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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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現在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不僅僅是因為小花這段時間做的事情,他剛剛話裏提到半個月前拿到我的頭發,這是什麽意思?

半個月前我已經是貓的狀态了,他從哪兒弄到我的頭發的?他見到了我的屍體?

不可能,我心裏當即否決了這一猜測,就現在這個天氣,要不是我的屍體被放進冰櫃裏冷凍了起來,早就開始腐爛了,還等半個月,用不了兩天我只怕我媽都不一定認得出自己。

那群家夥會把我的屍體丢進冷櫃?想想就覺得滑稽,他們千辛萬苦要我的屍體作什麽,人死了就萬事大吉。

悶油瓶随意翻了翻東西,擡眸看了一眼小花和胖子開口道:“我不信你們。”

小花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伸手把東西扯了回來:“不信最好,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真正的吳邪已經死了,他媽的他就死在去長白山的路上!”

然後他猛吸了一口氣,拼命按下微顫的手,我甚至能感覺小花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生氣,盯着悶油瓶的眼神透着死水一般的平靜。

“這點,你也不要信我。”

我看着他的樣子難受得不得了,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起來,他媽的現在老子真想打他一拳告訴他老子還活着,解雨臣你看看眼前的這只貓啊,老子活蹦亂跳地站在你面前,你個混蛋玩意兒就咒老子死了!

我整個身體剎那間抖個不停,腦子裏跟漿糊一樣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餘光瞥到悶油瓶的身體好像也顫了顫。

“算了算了我說,你也別這麽逼小哥,他失憶的毛病咱們又不是不知道,當初天真非想不開跟着上了長白他不也沒讓他待住。”胖子嘆了口氣就過來拽小花,小花臉色雖然依舊不好看,所幸是再沒有說什麽。

小花當解家當家這些年,我也僅僅只有一次見過他失控而已。心裏即刻湧起一陣內疚,我能想象他這些天為了我費了多少心,這個發小是真心實意把我當過命的兄弟的,什麽話也不用多說。

我掃了三個人一眼,最後有些擔憂地看向悶油瓶,這家夥的瓶口無論什麽時候都封得極其嚴實,不透一點風。不說現在小花他們完全篤定地告訴悶油瓶吳邪死了的這個事實,如果他真的不相信小花和胖子,在吳邪離開的時候他應該跟着走才對。

悶油瓶知道他們是故意支開冒牌貨,而留下來就代表至少是想知道他們究竟會說些什麽。

但現在悶油瓶的頭微垂沉默着像一尊雕像,劉海從額頭旁邊滑落,正好遮住了他的雙眼,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麽表情。不過我能想象得到他心裏一定不好過,畢竟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他不可能記起一切,旁人的不斷提醒就像一種負擔,這并不是他的錯,卻非要讓他承擔這一切,實在是有些為難了。

悶油瓶也終究只是個人,并不是神。很多人或許會覺得他身手無人能敵,懂的又多,就理所當然的把做不到的都交給他,所謂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對他而言這不是選擇,只是一種被迫無奈的權衡取舍。

我比其他人更心疼這個悶油瓶子,也不過是理解他善待他更多一點而已,他不善與人交流,但不代表他就不懂喜怒哀樂,不想被人以擁抱溫暖。

相反,越是沉默的人,心思往往也會越細膩,就像當時盤馬的一句話,讓這家夥記了那麽久。

而現在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把自己是吳邪這件事告訴他們?現在他們已經認出了冒牌貨,如果我表示自己還沒死,起碼小花和胖子就不會因為我這麽難過。

“胖子,小花?”

正打定主意的我一愣,一轉頭就看見了冒牌貨和王盟一前一後拎着幾個大袋子菜回來,把東西往桌上一放,奇怪地瞧着氣氛明顯不太對的三個人問:“你們兩個怎麽了,難不成跟小哥吵架了?”

“嗨,天真,你是不知道,”胖子忽然無奈似的擺擺手,朝小哥努了努嘴道,“小哥實在太不夠意思了,你說他丫記得你,怎麽就不記得胖爺我了,不過我說人妖你就算了,長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天真無邪在小哥心裏的分量啊,你那也就逗逗小姑娘,小哥這種大老爺們不好你那一口,這吃的是哪門子的醋。”

胖子說得冒牌貨臉一抽一抽的,就連小花也狠狠瞪了他一眼,不過好在沒讓冒牌貨覺得有太多不對,直接就把注意力轉移到胖子身上去了,揪住他的衣領作勢就要開打。

小花撇着嘴就喊停了這兩個家夥,晃了晃手機問哪裏有插座,說是要充電。冒牌貨給他指了櫃臺後面的插座,繼續跟胖子插科打诨。

我這時候才稍微松了口氣,轉頭看悶油瓶,他不聲不響站在一邊,眸光有些黯淡,孤零零的樣子像是又回到了剛剛失憶的時候,滿滿都是對這個世界的陌生,但現在更趨近于另一種封閉的隔閡,再沒有想要朝外觸碰的欲望。

而下一刻悶油瓶的身體就在我的注視下開始止不住地發顫,他緊緊抿起唇皺起眉頭,一手按上腦袋,一手撐在桌沿上,骨節因用力而發白,我甚至都能聽到木桌細微的嘎吱聲。

我心裏突然想起了什麽,悶油瓶在這之前有過兩次類似的經歷,這很可能是他要記起什麽的預兆,自從這次失憶以來就一直是這樣。

急急地“喵”了一聲竄到他旁邊,我仰起頭看着他蒼白到無以複加的臉色,恨不得自己能夠幫他分擔一些痛苦。

“小哥?”胖子他們這時候也發覺到悶油瓶的不對勁,冒牌貨慌忙跑過來握住他的手腕正想問什麽,悶油瓶渾身一顫忽然擡起頭,漆黑的雙眸像覆蓋了一層寒霜冷冷地盯着他,後者被他的舉動吓得一愣,握緊的手随即就被悶油瓶猝不及防猛地甩了開。

“小、小哥?”冒牌貨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為什麽悶油瓶會這樣對自己,下意識又擡起手想去拉他,伸到半空卻抖了一下硬生生停在那裏,苦笑了一下,嘴裏喃喃念着悶油瓶的名字。

我心裏重重嘆了口氣,這樣的表現要真是他裝出來的,我想他的演技可能還在悶油瓶之上,起碼我看不出任何破綻。甚至如果換了是我,可能也比現在好不到哪裏去。

這樣的心情我簡直能感同身受。

而悶油瓶在看到冒牌貨的反應後明顯也是一怔,冷漠倏被茫然取代,但只是一瞬間,這些複雜的情緒像地上的水汽被太陽一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臉再次恢複到了從前面無表情的模樣。

随後悶油瓶看着他,淡淡開口道:“我認得你。”

冒牌貨卻神情有些恍惚,雖然雙眼一直是看着悶油瓶的,但瞳孔明顯有些渙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悶油瓶的話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嘴裏一直喃喃重複着毫無意義的碎語。

胖子催促王盟去找旁邊診所的醫生過來,等他走了以後跟小花相互對視了一眼,我能讀出他們眼裏的疑惑,因為這種狀态幾乎是無法僞裝的。這些天相處下來我也看了個大概,冒牌貨從始至終的态度都讓我覺得正常又不正常,而判斷的出發點就在于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假裝。

但是我卻無法想象,一個人如果不在假裝另一個人,是否就說明他完全就在把自己當做另一個人來看呢?

而現實并沒有給我考慮太多的機會,異變陡生。

冒牌貨的速度快到我幾乎沒有看清他究竟是怎麽行動的,但悶油瓶的反應一樣不慢,只是由于距離太近,在他的拳頭挨到悶油瓶的胸口時才被攫住,悶油瓶微皺眉随即順勢反擒過去,一腳直接踹上了他的左膝。

冒牌貨被踢得一個踉跄撞上了桌角,悶哼了一聲半跪在地,幾袋子的菜搖晃着滾落下來,我的一口氣還沒松完,卻見他的手已經從旁邊地上抄起了一把嶄新的小刀,正要紮出去的時候小花的手已經夾住了刀刃,胖子“嘿嘿”笑了一聲,忽然從後面一個猛撲,直接把冒牌貨整個壓在了身下,動都動不得。

我一早就從他們中間退開了,現在背上冷汗直冒,心說還好胖子從前沒用這招對付我,看着就不是人受得住的重量。

見冒牌貨已經被制住,悶油瓶和小花都朝後退了一步。

“我說你這家夥還挺會挑時候,知道我們已經看穿了你的陰謀詭計,所以馬上就開始動手了吧。”胖子坐在他身上搖頭晃腦,順便把他手裏的刀一抽往旁邊一甩,直接就插進了桌子裏。

冒牌貨冷笑了一聲也懶得掙紮了,臉上寫滿了憤恨:“鬼知道我現在才記起來自己是誰。”

悶油瓶看了看他,開口道:“你是齊羽。”

冒牌貨聽到這話有些詫異,過了一會兒才恍然,話裏隐隐帶了些古怪感:“原來你記起了這個,我倒真沒想到第一個認出我的竟然是你。”

胖子一聽愣了一會兒,直接指着屁股下面壓着的齊羽問悶油瓶:“小哥,這家夥就是從前在那卷錄像帶裏……他娘的還真裝得跟天真一模一樣。”

“這話說反了,”齊羽不屑道,“況且我從來都不會僞裝其他人。”

“嘿你繼續,胖爺我都給你記着。”胖子掰着齊羽的手腕,作勢稍微擡起屁股又要壓下去,當即齊羽臉色就白了一些,皺眉不再說話。

悶油瓶卻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尾地就問道:“他們在哪。”

齊羽卻似乎對這話并不意外,低低笑出了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悶油瓶,這才緩緩開口:“張起靈,我想雖然你失憶了,但這幾天下來你也應該能猜到我現在的狀況,不說那些東西他們會不會讓我記得,吳邪那家夥的記憶甚至讓我現在都錯覺自己到底是齊羽還是他。”

他停頓了一下,臉上忽有些奇異的肅穆:“逃離者沒有權利活下去,你和我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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