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娘的胖爺下次不弄幾支真貨絕對再不跟着你們亂來了,”胖子喘得最厲害,嚷嚷着把外套随便卷起來丢到一邊,直接往沙發上一躺優哉游哉打開電視一臉要享受的樣子,然後轉頭看着我笑侃,“上次是被人妖坑,現在天真開始也好這口了。”
我極其不屑地掃着電視上的新聞沒理他——上面正在播報杭州中心醫院似乎是死了個人——誰知道剛剛那個地方會那麽快就有人找上來,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解釋,監視器有人盯着。
小花倒是沒多在意被人發現這回事,拿了自己帶來的衣服就進了浴室。齊羽跟悶油瓶就更不用說,前一個估計已經被追殺慣了,現在坐在一邊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這家夥自從剛剛回來以後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不過這會兒也沒人顧得上問他什麽,而後一個則是完全淡定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這會兒直接從應急模式切換到了睡眠模式,在一邊安安靜靜的,快到連進度條都不用讀。
我嘆了口氣,好在也只有悶油瓶為了保護我手臂上被蹭破了皮,回想起之前狼狽的分頭繞着市區跑,還擔心不能往人多地方去的經過,心裏的疙瘩怎麽也沒法解開。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尤其執着地盯上我,甚至在我們分頭之後大部分的人都跟着我和悶油瓶,差一點就被前後包抄。
不過這次去那個地方所遭遇到的事情就和直接告訴我們“這裏很重要,你們不準來”沒什麽差別,這些人連被人看到都不害怕直接在市區動槍,即使那時候因為路比較偏僻,人又少,但是沒點底氣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而關于底氣的來源,連想都不必想,和“它”脫不了幹系。
等到了晚上,小花請客幾個人一起去樓外樓吃飯,五個人要了一個包間,我這只貓終于第一次在正經的餐桌上吃了頓飽飯,雖然那個情景看起來着實詭異,而小花則連摁好幾張直接存進了手機,并美其名曰留作紀念。
在那之後,幾個人又商議了一次,覺得需要再次到那間屋子的周圍和地底看看,不說房子裏面竟然直接放着制冷的機器跟凍庫似的,還将死貓的屍體砌在牆裏并且塗上藥物(後來齊羽說屍體上的東西不是毒,而是一種保存屍體的藥,如果皮膚直接接觸很可能會有問題),況且有人将它看得那麽嚴,怎麽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對于那個地方的問題,胖子以枚舉法分別列出了冷庫,屍體,搬運三個聯系點,小花則在“屍體”前面加上了“貓和狗”,悶油瓶告訴我們說,那個房子底下還有東西。
齊羽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
而當我們繼續往下問的時候,他卻搖了搖頭,說只是感覺。
我一聽差點直接從凳子上栽下去,不過轉念一想悶油瓶的感覺向來很準,而且看齊羽的表現大概是默認了這一點。
不過齊羽應該一直有事情瞞着我們幾個,我肯定他所能夠記起來的一定比他所表現出來得更多,作為一直為“它”的計劃服務的核心人員,如果沒有些手段的話,熬不過這些年。另一個問題是,他的容貌看起來依舊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甚至可能比我看着還要年輕,但他并不跟悶油瓶一樣。
我相信小花和胖子也一定能夠想到同樣的問題,但彼此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我不知道胖子在這件事裏究竟處于什麽地位,十有八九是個局外人。但我想以小花解家當家的身份和對這件事的了解程度,必定至少跟這個局有過聯系。
而就在當天晚上,一件我絕對想象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Advertisement
我依舊跟往常一樣睡在悶油瓶的枕頭邊,而胖子跟悶油瓶擠在一個床上,剛躺下沒一會兒就開始打呼嚕,吵得我直到半夜才睡着。
而就在進入睡眠的那一刻,我看到前幾次夢見的模糊場景突然變得清晰,細節都能夠一一被描繪,我能感覺到那些閃着紅燈的奇怪儀器就擺在我的旁邊,數據儀器上的指針紊亂,像受到磁力影響的手表來回搖擺不定,我甚至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夢境,有什麽正在悄然改變。
只是我的視野一直被禁锢在一個地方,如果要描述起來,那就是身體處于一個平躺的狀态,除了視覺以外,沒有一個零部件能夠運作。
甚至連知覺都沒有。
直到我聽到身旁似乎有人在喊我。
“小三爺,快醒過來。”
這是什麽意思?我的意識像處在有些模糊的狀态,沒有能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潛意識裏覺得無法不回答它,我跟他離得很近,這個人正處在我的世界之中,甚至好像能看出我的想法。我覺得我的嘴輕輕張開,從喉嚨裏發出了微弱又嘶啞的聲音。
“吳邪,醒過來……快沒有時間了。”換了一個稱呼,那個聲音低沉冷清但似乎有些緊張,而且讓我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的錯覺。大概是沒有聽清我模糊不清的喉音。
“小……哥……”
下意識吐出這兩個字眼,我的心像是猛地顫了一下,這個聲音太熟悉又太真實,真真正正從我的身體裏發出來,就像這根本不是個夢境一樣。
就像我還沒有離開一樣。
“在那裏!”
突然,我感覺到身下躺着的地方開始劇烈地搖晃,旁邊多出了很多嘈雜的腳步聲,先前低沉的嗓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遠去,身邊人多了起來,我覺得他們正觸碰着我的身體,翻起我的眼皮,在我的指尖帶上檢測的夾板,但無論怎麽努力,沒有人再能到達剛才那個人的距離。
我嘗試着控制自己的手,從指尖傳來的反饋刺激着我的神經,明白地提醒我我已經成功了。
我成功了。
意識猛地清醒過來,我睜開眼,視野裏一片漆黑。
第一個找上我的感覺是寒冷,我口裏倒抽了幾口冷氣哆嗦着蜷起身體,牙關不由自主地就開始打顫,我感覺自己身上只穿着單薄的長袖,寒氣滲透骨髓,肢體僵硬得連想要用力都很困難。
意識因為溫度太低又開始逐漸模糊,我沒有精力去思考問題,只憑着要清醒的本能狠命朝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可能是因為沒掌控住力度,疼痛讓我忍不住嘶吼出聲,身體顫了顫忽然往旁邊一滑,一下子就從原先的位置栽下去,摔了個七葷八素,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叫嚣着疼痛。
不過這次倒是徹底醒了過來。
雖然還是感覺到冷,但腦子裏已經逐漸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深深呼吸了好幾次,然後顫抖着将雙手握在一起,雖然周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但我還是将視線對着自己的手,從指尖開始,慢慢摸到手背,手腕,雙肘,冰冷的觸感在掌心蔓延,屬于人的皮膚的觸感讓我差點忍不住要激動地笑出聲來。
我感覺到了我的五指,我的四肢,胸腔裏跳動的心髒以及剛剛咬下去摔出來的疼痛。
我感覺到了自己作為人擁有的一切,我是吳邪,不是其他人,也不只是一只貓。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現在也沒工夫去弄清它,但這一切,并不是夢。
足夠了。
這樣激動的心緒過了很久才慢慢平複下來,腦海裏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首先離開這個地方。我哆哆嗦嗦站起身,在黑暗中小心翼翼摸着冰冷的牆面往門或者窗戶尋過去,等到幾個手指幾乎感覺凍得快廢掉了的時候,終于,我摸到了凸起的門沿。
這間屋子裏沒有窗戶,牆上也沒有燈的開關,唯一能摸到的就是這玩意兒。
我深吸了口冷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沒吃過東西的原因,渾身幾乎使不出什麽力氣,握住門把的手一直在抖個不停。于是我穩了穩身子抽開一直扶着牆面的手,交疊握在了門把手上。
離開這裏。
我試了試方向猛地用力朝右邊轉動,卻驚訝地發覺似乎根本不需要力氣就擰動了它。
不對,不是我動的,他媽的外面有人在開門!
心裏先開始的那點激動徹底熄了火,我突然覺得腦子有點發麻,雖然現在一切的問題都尚不明朗,但我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除去這具身體不是我本來的身體——說不定在貓身上轉了一圈以後又跑到另一個人身上。
但這怎麽可能不是我的身體。
從先開始的聲音,到完全熟悉的觸感,好歹老子也在這具軀殼裏活了有三十年,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我反身盡量把身體貼在門邊,腦子裏的鈍感逐漸加重,沒過一會兒門已經被打開了一條縫隙,我微眯了眼慢慢适應驟然透進來的明亮光線,同時也看到了随着光亮映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腦中的弦陡然繃緊,我知道他很快就會發現臺子上面的人不見了,黑暗是我的優勢,他的眼睛要适應這裏的光線同樣也需要一段時間,在他發現并且找到我之前,我要利用這個機會離開。
但在下一刻,我就感到了不對。
意識倏地開始模糊,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我甚至已經聽到了并不屬于這裏的,仿佛從遙遠的另一端傳來的熟悉聲音,帶着罕見的急切,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吳邪……吳邪。”
視野裏唯一的光束逐漸離我遠去,黑暗如潮水一般重新吞噬了所有能夠感受到的東西,包括疼痛與寒冷,我甚至慢慢地感覺到了身體周圍洋溢的溫暖,下意識就朝溫暖的源頭蹭了蹭,然後迷糊睜了眼。
“我艹天真醒了!”
耳邊突然炸起來的聲音讓我差點沒被吓得跳起來,下意識張口就開始回罵他。
“喵,喵……?”
話剛出口我突然頓住了,愣了好一會兒低下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雙黑絨絨的貓爪。
這是怎麽回事?剛剛我做了個夢?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那感覺太真實了,到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記得裏面的每一個細節,如果不是真的去過那種地方,是不可能将細節看到的那麽仔細的。
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只貓,一切如常,從前的吳邪已經死了,承載他的記憶和能力活下來的我在這裏。
不得不承認在意識到這個現實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有些失落的,雖然我早就接受了現在的狀況,但心底還是有那麽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畢竟連人成貓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經歷過了,是否複活也不是什麽荒謬的事?
可能是發覺了我狀态的異常,悶油瓶微皺眉,像帶着些試探又喊了一句:“吳邪?”
我這才恍過神來,應了聲“喵”。
小哥。
悶油瓶似乎松了口氣,我轉頭看着一旁的小花,見我沒事他也就不再擔心,轉身坐到椅子上就開始按他的手機,只不過我覺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嚴肅。
而胖子則拍了拍胸口一屁股坐到了床邊,我的身體跟着床一起顫了顫,轉頭看他果不其然一臉黃花大姑娘被吓得不輕的樣子,然後突然像想到了什麽,直接開口問:“天真,你他娘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一睡不醒了?”
我剛想表示一下對胖子智商的鄙視,眼前就突然多了個東西,轉頭一看悶油瓶不知道什麽時候遞了個手機過來。
有些詫異地瞧了悶油瓶好一會兒,這家夥什麽時候買的手機?然後再低頭一看,恍然明白過來——這丫的悶油瓶是什麽時候把我手機翻出來的?
我憋着問題又不好開口問,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個,于是我按捺下心裏的疑惑首先亮了屏幕開到備忘錄的編輯頁面,敲了個問題上去。
“我睡了多久?”
胖子一看就晃着頭,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道:“嗨,就知道你一上來就得提這茬,你丫也忒能睡了,這一覺就睡過了一天一夜,把哥兒幾個急得,尤其是小哥,你是沒見……”
猛地像是感覺到什麽,胖子的嗓門越到後面分貝越小,到最後索性閉了嘴,小聲不知道嘟囔了幾句什麽。
這麽久了?我沒顧及胖子的反應,有些不可置信地仰頭看向悶油瓶,後者這時候正慢悠悠地從旁邊收回了視線,看着我點了點頭。
不對,我心裏覺得奇怪,從我記得的那些畫面的前後時間來看,應該睡了才三四個小時,怎麽可能有這麽長的時間差?或者有一段時間我是沒有意識的,所以才覺得過了不久。
等等,這時候我才循着連續的記憶慢慢往回想,在最初的源頭我似乎捕捉到的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離我很近,近到我甚至都無法對他設防,這種感覺很奇異,并非是物質上的,而是關乎一種深層的心理狀态。他離我的意識太近,近到我确信如果他要在那時候做點什麽,我是無法對他進行反抗的。
然後我記起了他說的話。
他想讓我醒過來,那個聲音似乎很焦急,他說已經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