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還記得悶油瓶那天對這玩意兒的評價:很危險。
危險,到什麽程度?
我心裏有些沒底,這東西看起來不像是活物,這些傷明顯是不久前才弄出來的,但它根本就沒感覺似的,連腳骨斷成這樣都不帶一點反射性的顫抖。
餘光瞥到正拐了彎一下消失的齊羽,我嘆了口氣,現在看來是追不上了,但願我待會兒找過去的時候這家夥還沒被人幹掉。
或者幹掉其他人。
我用餘光盯着他,視線來回在一邊逡巡,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上次照顧悶油瓶的時候就是從這邊應牆翻出去的,而這裏有個告示。試探着讓腳下慢慢往後退,一步步踩上路邊綠化帶裏枯萎的雜草,秋夜的風這時候已經帶上了些涼氣,吹在毛皮上,然後吸進肺裏。
果不其然,它雖然肢體僵硬,但還是步步緊逼過來,一點沒有猶豫的意思。
掃到快要破掉的“警告牌”幾個字時我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這東西心裏冷笑了一聲,愛當跟屁蟲老子奉陪,你死之前智商就不可能有我高,死後還想拽一把我可以理解,但找上我就是你的不對了。
故意挑釁般朝它狠狠“喵”出聲,我一邊後退一邊擺出姿态要跟它一決高下,後者很好地接受到了這個信號,綠豆眼裏光芒更盛,喉嚨裏咕嚕了一聲,立馬就朝我撲過來。
我已經有了準備,牟足了勁往右後方一跳,卻還是覺得那玩意已經折了的爪子堪堪貼着我的臉擦了過去,我這時候才看清楚它黑色的毛皮下似乎凹凸不平,像是起了疹子。
無論從速度還是力量,甚至從它的外表來看,這東西都已經超出了我現在的認知。
貓的屍體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曾經聽說過處理屍體的方法,其中有一種就是掏空屍體的內髒,然後往裏填充東西,經過秘密處理可以讓它們重新動起來,甚至于能夠操控它們。
還沒等我想清楚它的身體就直接朝我撞過來,我心裏一緊還是迅速伏下身往右後方滾去,以它的這個狀态,我這只貓現在絕對沒法跟它抗衡。
然而我這時候竟然還感覺到了絲絲的挫敗感,但那家夥完全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我看到它的那條腿已經完全斷了,在空中一晃一晃,但一點沒影響到它的速度,直接張口再次往我這撲。
激烈的動作讓我有點氣喘,勉強站起來瞥了一眼身後牌子上的幾個大字,看起來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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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沒有繼續躲,事實上因為它的爆發力太強,速度太快,硬躲也是件有些勉強的事情。
但畢竟還是少了一只腳作平衡,等它歪着撞上我的時候,它自己也沒能很好地收住力量。
我被快速的沖力撞得還有點找不着北,身體在對壘的一瞬就完全倒飛出去砸在了泥地地上,但就在我下一刻從枯萎的草叢裏趴起身來的時候往那邊一看,那玩意兒到底是撞破了牌子掉到後面的坑裏去。這時候我心裏終于松氣,接着就開始笑,讓你跟老子鬥,這裏鬥大的字寫着“化糞池井蓋被偷,請勿靠近”,沒文化真可怕,你傻我不傻。
甩甩腦袋站起身來,我抖了抖身上粘着的泥,這才忽然感覺到大概是肩膀的地方有火辣辣的疼痛感。
糟糕,我暗道不太妙,剛剛被撞的時候還連帶着給它的爪子撓了一下,萬一那玩意身上帶着屍毒,就我這貓的體質要上哪兒哭去。
但偏偏禍不單行,在我感覺腦子已經開始有些不清不楚的時候,周圍不知道從哪突然又冒出了一雙幽綠的眼睛,還沒等我心裏能罵一聲娘,第二雙第三雙跟趕着投胎似的已經跟着亮起來,到後來簡直讓人頭皮發麻,這次其中還夾了幾只哈士奇,直接把我圍在了中間。
他媽的,這些東西難道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感覺到肩上的口子已經連帶着讓一只腿失了力氣,直往地上軟根本撐不住身體,我拼命甩了甩腦袋,半伏在地上盡量忽略逐漸在身體上扯開的疼痛,這些東西怎麽出現在這裏的不重要,怎麽對付它們才是關鍵。但以我現在的狀況,我心裏苦笑,各方面的反應速度都不在一個檔次上,絕對的實力差距怎麽可能補得過來。
不過坐以待斃從來不是我的選擇,拼不過就跑,老子要死也不會把這條命交在這裏,況且現在老子忙得很,沒工夫陪你們死着玩兒。
我蓄力忽然故意狠狠嘶吼出聲,就算它們死了也或多或少帶着些貓和狗的習性,這樣的聲音意味着挑釁和威脅,它們肯定會做出反應,而我則需要牽着它們的鼻子,引它們自己放出一個突破口。
果不其然,在聽到我的吼聲以後,離我最近的兩只貓一左一右直接朝我撲了過來,我死死咬着牙正準備直接頂上去借力撞出包圍圈的時候,眼前卻倏地閃過了一道黑影,接着兩只貓的頭幾乎在瞬間就被什麽東西直直地削了下來,還沒等我愣怔回過神來,整個身體就被撈進了一個人的衣服裏。
拉鏈一下被拉到頂,我仰着頭勉強露出了一個腦袋,随即就聽見淡淡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來:“抓緊。”
我條件反射一樣用還能使力的前肢緊緊抓着他的衣服,腦子裏有些迷糊只冒出了一個名字,是悶油瓶。
不知道為什麽,在清楚了這一點的時候心裏立刻就安定了下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抓着他的衣服盡力維持自己身體的穩定,這時候不能讓他分心再來照顧我,那些東西數量太多,悶油瓶對付起來也不會很輕松。
不過我還是忽略了這家夥簡直變态的身手,先開始我還能勉強撐一下,到後來他轉身揮刀的速度實在太快,這樣就不得不騰出一只手來抱着我,避免我因為被甩得七葷八素直接飛出去。
或許是心裏的那根弦松懈了下來,身上的疼痛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腦袋裏像灌了鉛似的沉得不像話,連做出一個反應都要慢上好幾拍,我的腦袋完全垂了下去,迷迷糊糊聽到悶油瓶好像在喊自己,下意識哼了哼也不知道出沒出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口腔裏淌進了溫熱的液體,我下意識想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給吐出去卻像被人捏着脖子的哪個地方,一點勁都使不上,憋到後來只能下意識開了喉嚨吞咽下那些液體,卻意外覺得腥得厲害。
我猛地睜開眼睛,恰好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
焦慮,不安,失措,自責這種種的情緒從向來平靜無瀾的湖面撞出波紋,最後竟然在水面上彙成了一瞬的驚喜,剎那閃了過去。
随即我聽到面前人像是松了口氣,喊了聲“吳邪”。
我有些愣怔看着這張又回複到無波無瀾的臉,誰能告訴我剛剛這悶油瓶子不小心丢了瓶蓋的情緒到底是不是幻覺?
可能是看我沒反應,他又用手捏了捏我的喉嚨,我一驚下意識掙紮起來,卻正好被淌進喉嚨的溫熱液體嗆到猛地咳了幾聲,也就是這時候我才發覺口裏不知道為什麽嘴裏正啃着悶油瓶的手,剛剛喝的除了這家夥的麒麟血還能是什麽,當即就擡腦袋吼了一聲然後死死盯着他,解屍毒也好趕蟲子也罷,但老子就是不喜歡他這種把血當水随便放的習慣,他以為自己是誰,這玩意兒放多了也會貧血他媽的他不知道?
悶油瓶這時候已經把手拿了出來,見我一副一有不對就要立刻沖上來拼命的模樣像是有些疑惑,看了半天似乎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哪裏得罪了我,微皺了皺眉再次出聲:“吳邪?”
我沒好氣地嗷了一嗓子,瞥了一眼他還等着我下文的狀态以及手上還在冒血的刀口,最終還是軟下心來,湊過去小心舔了舔他的傷口,然後拿腦袋蹭蹭他的手心,示意他趕緊處理一下。
他一愣,接着會意了我的動作,搖搖頭反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不由分說把我抱起來,從一邊拿出繃帶把我的傷口仔細包紮好以後,這才一把把我拎進了臂彎裏。
“沒關系,先離開這裏。”
貼着他的胸膛感覺到溫暖有力的心跳,我一時氣結但也不好亂動,那悶油瓶子用帶口子的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刀迅速從窗戶裏翻進了樓裏,我仔細一看差點沒吓出毛病來,這家夥是從哪個手術室裏摸出來的手術刀?!
不過也還好是在悶油瓶手裏,要是待會兒看到胖子也撈了把刀,我絕對不跟他搭夥。
悶油瓶的速度很快,還沒等我看清醫院走廊裏有沒有人,他就已經閃到拐角裏去了,然後迅速上到七樓,看了看周圍的房間,直接往最裏面的一個去。
我心裏有些疑惑,在上樓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牆上的攝像頭,就算悶油瓶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躲過這些東西,被錄下來了的話再怎麽樣也跑不掉了,難道他們之前就沒想到過這一點?
不過悶油瓶沒打算給我時間考慮這些,猛然間我只覺得眼前一暗,連忙轉頭朝旁邊看過去,悶油瓶這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把門帶上了,我眼前只看得到大型儀器的工作燈在眼前閃爍的亮光,而房裏的溫度似乎也比外面要高一點。
是供電室,我心裏了然,這家夥是想把閘給拉了然後好辦事?
悶油瓶只稍微辨認了一下就繼續往裏走,一排排玻璃罩和指示燈看得我眼花缭亂,不過這似乎沒影響到悶油瓶的判斷,我随着他站到一個儀器前,他伸手打開塑料罩但并沒有着急關上,而是等了幾分鐘像是确定什麽以後,這才忽然發力,猛地拉下了總閘。
黑暗席卷,沒有一點光線透進房間,我的視野也随之變成漆黑一片。世界仿佛完全靜了下來,這時候我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耳邊悶油瓶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個人是真正存在我身邊的,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有意義。
我頓時莫名有種要證明些什麽的沖動,但還沒等我來得及作出動作,從遠處忽然傳出了一些聲響。
像是底下有人說了話,然後是鞋子跑在走廊上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他們似乎因為跑得有些着急,還不小心撞掉了東西。
我疑惑着剛想從悶油瓶懷裏掙出來就覺得他抱着我的手又收緊了一些,這家夥力氣大得吓人,這時候箍得我根本沒法動彈,只能仰頭朝根本看不見的悶油瓶的腦袋望去,我知道悶油瓶肯定沒注意我,我的出現只是個意外,這時候他不覺得我拖後腿估計就能謝天謝地了。
外面的聲響代表了什麽我不明白,而他很清楚。
但我知道他在等時間,也在等機會。
果然,等到腳步聲逐漸遠去以後,悶油瓶這才推開門,我還以為他會走樓梯下去,誰知道這家夥直接走到窗邊,想都沒想就直接單手撐起身子,直接從七樓翻了出去。
我連罵的機會都沒有心就直接涼掉了一半,耍帥也不是這樣耍的,這是七樓七樓!他媽的就算身手再好萬一出了問題,你張起靈是要當肉墊來個英勇就義然後扔老子一個活着,臨終順便囑咐一句“還好我沒害死你”?
我本以為饒是我怎麽在心裏罵那只悶葫蘆也是不知道的,結果他老人家不知道是感應到了什麽,在單手攀着窗戶外沿下翻的百忙之中還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我被這一掃立馬催回了神。
悶油瓶的動作向來利索迅速,這會兒的功夫他已經到了二樓的遮雨棚上,腳下一發力往外躍了出去,曲膝穩穩當當就站在了地上,連擺子都不帶打的。
他帶着我再次跑了幾步,從一樓窗戶翻了進去,這次他直接走到一間房前,我憑着極佳的夜視能力,借着外面幾乎能夠忽略的模糊光線看清了門上的字,雜物間。
悶油瓶拿出不知從哪兒摸來的鑰匙,輕而易舉開了門。
一股灰塵和腐鏽味迎面撲了過來,我被嗆得直想打噴嚏,好不容易給憋回去了卻感覺到悶油瓶的身體微繃緊了一些,像是有點緊張。
我的心跟着也沉了下來。
帶上門以後他并沒有着急做什麽,反而在這間像個小倉庫的地方伸手到處摸索着,雖然這裏面的空間大概有四五十個平方,但幾乎都被沒換洗過的棉被堆滿了,旁邊還缺胳膊斷腿了的桌椅板凳櫃子,連腳都不知道怎麽下,更別說要找東西了。
我知道悶油瓶的身體素質各方面都極厲害,但他的嗅覺和視力再好也比不過現在的我。
從他懷裏跳下來的時候雖然心裏莫名有類似淡淡的失落和眷戀情緒翻湧出來,但我還是忽略了去想這種感覺其後代表的意義,朝後輕輕“喵”了一聲,我不知道他怎麽會理解自己的意思,但仿佛心裏就有這種篤定的感覺,好像就能跟這個人心意相通,因為我和他之間沒有芥蒂。
就像他一次次救我一樣,我也會每次賴死賴活跟着他阻止他涉險,交付性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從不會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