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們先走,他交給我處理。”
我喘着氣沒有立刻動作,目光轉而盯上剛剛從樓上趕下來的人,他的聲音好像因為損傷顯得非常沙啞。而一直追着我的幾個人停了一會兒,為首的看着這個突然跑下來的說話的人,忽然笑了出來:“爺,您可是這兒的知識分子,讓您一個人跟他單獨處着——雖然他撐不了多久,但無論誰的安全,萬一有個什麽損失,我們不都賠不起嘛。”
“你們信不過我?”
我聽着這幾個似乎劍拔弩張的态勢心裏還有些奇怪,但無論怎麽樣,機會總是越大越好。于是餘光再次瞥到了這層樓的走廊裏,仿佛從深處的黑暗中彌散出了更低的溫度,寒意穿過單薄的衣衫,慢慢浸入皮膚,滲透到心底。
如果走投無路,還是要試試躲進去,反正已經凍習慣了,多待會兒也沒什麽。
“呵呵,”為首的人幹笑了兩聲,剛想繼續說什麽就直接被他打斷:“你們繼續追下去,他肯定會繼續往下逃,按照這個實驗品的狀态和體力……”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無所謂的态度:“我好心救你們的命,怎麽,你們想一直被困在這裏?”
不知道那家夥是不是說中了什麽,那幾個人果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突然咬牙道:“你最好別出爾反爾,我們走。”
“記得把上面那個處理好。”
這就走了?
我看着幾個人迅速離開,皺了皺眉,斜盯着上面的人。
“你終于醒了。”
老子醒不醒跟你有個屁的關系。
我攥着匕首靠在牆邊喘了口氣,聽見他說的話腹诽了兩句,卻在猛然間怔住,我突然猜出了他到底是誰。
“是我,吳邪……或者應該叫小乖?”他似乎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小李。”
他已經發現了?我心裏驚了一下,但聯想到他的身份跟之前的狀态後又迅速把情緒壓了下去,他就是盜走資料背叛他們的人,但現在為什麽又光明正大回到了這裏?
Advertisement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涼氣,腦子裏閃過無數個疑問,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在樓裏轉了很久,他才找到一個滿意的房間,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房門,示意我跟他進去。
随後他從房間的抽屜裏找出了一些藥品,讓我一圈圈在手臂上纏好了紗布把多餘的朝着黑暗丢了過去,甩了甩腦袋讓眩暈感降低了一些,直接靠在黑暗的屋子裏,緩了一會兒才歪頭看了看幾乎隐沒在陰影裏的輪廓。雖然之前有過猜測,但看到以後才能确定。
小李似乎知道我在看他,問了句:“怎麽了?”
我聽着熟悉的聲音,忽然想起上一次回到本體的時候,在耳旁響起的低沉嗓音。
“上次,是你想讓我快點醒過來?”
他應了一聲。
“什麽叫沒有時間了?”
小李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了一句:“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黑瞎子’的人?”
黑瞎子?我朝他點了頭,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格爾木的療養院,後來一起進到塔木陀,近幾年雖然沒有再見過他,但有幾次聽說他在小花手下做事。當時我還很奇怪,打趣小花連南瞎都被你釣到手了,以後下地不是橫掃?
結果當時就被嗆了回來:道上誰不知道你跟北啞有一腿?現在想找啞巴張的首選就是吳家三爺,不知道多少人想抱這個大腿。
這倒是真的,但是聽起來怎麽那麽別扭?要不是為了那只悶油瓶子的安生,老子早百年把他看門的那點破事給抖出去,還用得着一個個拒絕明裏暗裏得罪人?
我心裏哼了一聲沒再說話,等着小李的下文。
“原本我在弄醒你的時候他們已經要發現我了,”小李起身在抽屜裏找着什麽,“但是那個人替我擋了下來,讓他們以為那次是他……”
“等等,”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你是說,黑瞎子現在在這裏?”
小李扔了一瓶水過來,“他在底下。”
底下?我下意識擡手去接結果聽到這話手一抖,正好扯到了傷口,差點沒活活把生理眼淚給逼出來,龇牙咧嘴立刻罵了句娘,心說差點就以為黑眼鏡現在正在閻王那兒鋤大D呢。
“他去底下做什麽?下面幾層是不是都放着屍體?”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擰開瓶蓋仰頭灌了兩口水,估計這個身體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進食了,現在要是挨不住餓直接吃一頓,估計這輩子就別想再吃什麽其他東西了。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嗯”了一聲:“他被發現了,或者說發現了什麽所以下去了,下面一直是放着失敗的實驗品還有活體的地方,”他随即又補充了一句:“果然知道得很多,你還了解什麽?”
我笑了一聲,感覺好一些了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比你想象得要多,但這些不是我知道的,只是推測出來的,我總是被人以保護的名義蒙在鼓裏,所以在腦補這一塊特別擅長,而且對壞事的腦補通常會準到讓人發指的程度。”
小李已經繃不住笑聲:“吳邪,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我現在開始相信奇跡了。”
奇跡?我心說,我怎麽覺得悲催這個詞更适合我。
不過這樣看來,黑眼鏡應該是因為小花的要求所以跑到了這裏來,半被迫着一路找到下面的停屍房去。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就是間接因為我蹚進來的渾水,心裏不願意這些人為我涉險,但一次次似乎都不由我決定。
真他媽死心眼,老板臭屁也就算了,他這個打工仔難道都不帶偷懶磨個洋工的?不過轉念我又想到了一點,小花那幾天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按照小李的說法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我的臉頓時糾結起來。他們兩個的關系似乎有點奇怪,雖然我相信小花當家的能力和解家的實力,但就這幾年聽到的看到的加上多多少少的感覺,況且黑眼鏡這種人在道上跟悶油瓶一樣,不會長久在一家幹下去,因為打工仔的能力高到離譜以後,很少有人能養得起。
如果不是有交情,就更別說一直留住了。
“別着急,接下來就該壞事了,你好人做到底,陪我下去一趟?”我聳了聳肩從醫藥箱拿出繃帶和藥裝進衣服口袋裏,然後走到櫃子邊蹲下身,拉開抽屜,在一堆工具裏面找些趁手的東西,除了武器以外最好還能找到手電筒。
“其實我……”
忽然腦袋裏某個地方毫無預兆突地一跳,我伸手捂住腦袋,仿佛所有的神經都跟着被撕扯着糾結在了一處,劇烈的疼痛感一瞬迸出,伴随着輕微的眩暈,讓我狠狠抽了口涼氣出去。
“我……你怎麽了?”他的話到一半突兀停住,走過來把我的手拉開,然後摸上我的頭,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頭疼?”
稍微感覺到好了一點,我甩了甩腦袋,轉過頭借着黯淡的光線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果然……你現在狀态不穩定,”他頓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從身上拿出一只小瓶遞給我,然後示意我跟着他,“把裏面的東西喝下去,我們想辦法看能不能離開這幢樓房,你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恐怕現在不行,我要把下面那個人一起帶出去。”我笑了一下,接過他手裏的東西聞了一下,味道有點腥。黑眼鏡還在底下,再怎麽說他也是小花的人,我不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沒等他反對,我晃了晃手裏的瓶子:“這是治什麽的?”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感覺着他的猶豫,同樣讓靜默肆意蔓延開,這時候沉默不是什麽好預兆,我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沒有催他繼續說下去,但這也只是遲早的問題。我對他的信任來自他的背叛,而這并不代表能完全沒有芥蒂地接受這個人的任何幫助,所有的得到都必定要付出代價。
就像現在,如果他說我需要喝藥,除開他直接诳我的可能,那麽可能就是我的身體哪裏出了問題。
而之前他并沒有提起這一點,直到剛剛我說頭疼的時候他才給出了這個反應。
我仰頭喝完了他給的藥,忽然發覺自己漏想了一點,之前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我聽到的那個對話,其中有一個人是反對的,而他否定的對象不是這個實驗本身,而是長生這個結論。
齊羽和小花之前都說過我成功了,但從這裏開始,我所聽到的就已經有了分歧。
“你……”小李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嘆了出來。
“你已經被抛棄了,吳邪,”他頓了頓,接着道,“應該說這整棟樓都已經被封鎖,剛剛那些人其實也出不去了,但是他們現在還不知道。”
我一愣,猛地感覺到了什麽;“實驗失敗了?”
他點了點頭。
“但是沒有人願意承認,一旦說出來就意味着死亡,那些人在害怕,比你我都要害怕接受這一切,”他突然莫名笑了出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手電,然後從一旁的櫃子裏抽了個紙袋遞到我手上,“我沒什麽牽挂了,但你不一樣,我猜還有人在一個離這裏很遠的地方,等你回家。”
在手電的燈光下他顯得很平靜,仿佛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從他手裏拿過紙袋,樣式很熟悉,應該說和我那天見到它的時候一模一樣。
是那份資料,我跟悶油瓶一起照的照片。
“他們把裏面的東西拿走了,不過照片當時我看到了,就偷偷留了下來……可惜還是有些破損。”
“走吧,我們現在下去,你把事情經過全部告訴我,我們一起走。”我把紙袋重新封了口然後卷小,放在病號服的褲子口袋裏,因為厚度和大小的緣故,顯出了怪異的突兀感。
我不經意把手覆在了口袋上,慢慢摩挲,仿佛從口袋能傳出足夠的熱度,溫暖掌心。
他卻搖了搖頭:“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你不能下去,一旦下去,就可能出不來了。”
這家夥心眼莫非這麽實?他是怎麽偷了資料跑出去的?我心裏腹诽了這家夥到了還不打算實話實說的态度,轉開門把手走出去。先前還不知道這棟樓的情況,但如果是被抛棄了的話,就不用成天提心吊膽的了。
“你不能下去。”他突然站在我身前按住我的肩膀,擋住了走廊的路。
“我為什麽被抛棄?因為我失敗了,達不到他們的要求,但我是唯一一個從這個實驗裏醒過來的人,”我把他的手拿下去,借着手電的光線直視進他的眼睛,“你可以直說,如果下去的話,我還能活多久。”
“你知道?”他的臉上終于顯出了一些錯愕,畢竟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這種活泛的表情才不會讓人誤認為他跟悶油瓶那家夥一樣。而現在信息量達到平衡狀态的感覺讓我終于舒服很多。
我擺了擺手,對于活不長或者會受傷這種事老子總是異常有準頭。這麽一想心裏忍不住就開始直笑,直到憋不住都漫到臉上來了才發覺嘴角彎的度數不太正常,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以後疼得合不攏嘴的姿勢。但是猜對這種事情我不會蠢到告訴一個人第二遍:“你為什麽想要我出去?”
他剛要說話就被我再次擺手打斷:“算了,這是你的事,現在我只問你三個問題。”
看他點了點頭我心裏微松了口氣,談話到這裏就已經屬于被我引導的範疇了,要說對付粽子我想都不用想就應該首先選擇跑路,那麽對人我會讓他們在發覺應該逃的時候就同時知道已經晚了。
果然,還是原裝零件用得順溜。
“第一,整棟樓的出口最初是不是設在下面?”
“是。”
“黑瞎子在下面,但是不能出去也不能上來?”
他想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麽對我解釋,過了沒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開口道:“我當時沒有想到他會下去,但是他說讓我不要先暴露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帶你離開,”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他本來不會被人發現的,但是他找到你準備帶出去的時候,發現你竟然沒在床上,等他進房間找人的時候……你摔在了門上,把門給砸得直接鎖上了。”
我瞬間欲哭無淚,差點沒繃不住仰天長嚎,心說要不要這麽巧,坑爹也不帶這麽坑的吧!所以黑眼鏡還是受我拖累下去的,得,這下欠小花情欠大發了,他最好保佑我把這家夥豎着弄出去,否則我還真沒得還他。
“只要去了下面,準确的說,就已經不算在這棟樓裏面了,”他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手電,像是回憶一樣慢慢開口:“這棟樓底下有一個很大的磁場,這是在這裏建成之前就發現了的,所以這裏的環境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他們利用這裏的磁場來完成這個實驗,但是……”
他沒了下文,和之前的兩次一樣,和我先開始碰到的人的态度也一樣,似乎對這件事都很抵觸。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出最後的一個問題:“我現在,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