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真的……要下去?”小李打着手電站在門口,有些遲疑地看着我。

“你怕就別跟來,我猜你已經找到了出去的辦法,可能比較麻煩,但是也應該不至于會丢命,不過按照你說的,進到這裏面就不一定了。”我聳了聳肩把剛剛從屋子裏搜刮到的或許能用上的東西都放在一個破舊的包裏,将包往背上一背,走到這扇厚重的金屬門前摸了摸識別的感應區。

小李苦笑了一下:“就算是這樣,只要他們發現了我,我就得躲一輩子,不能回家,不敢找人過日子,這種生活有什麽意義?”

我瞥了他一眼,往旁邊跨了一步讓他來開門。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微型的儀器,外表像是手表,甚至上面還有表盤和指針,我正在猜這玩意兒到底要怎麽用,結果就發現他把手表的表盤轉了幾圈,指向七點半的字樣,而後再轉則直接把表盤給拆了下來,露出裏面的單片機。他說他當時複制了一個這東西來開門逃命,我倒好,用它來開門找死。

對于這樣的說辭我不置可否。當一個人知道他活不了多久的時候或許會迫切地找到續命的方法,對我來說我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了,雖然能活過來放在從前我想都不會去想,但對于第二次預知死亡的接受程度明顯已經大到了一定程度。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死亡無可畏懼。

“小劉是怎麽死的?”我看着他把東西貼在感應區上,突然想到這一茬,開口問道。

他猛地停住了動作,轉頭看向我,神色有些複雜,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被“叮——”的開門聲打斷。

他立刻搖了搖頭馬上抽出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握在手裏,但我能明顯看出他從前幾乎沒有用過這東西。

“拿穩,77式還沒你手掌長。”

“……嗯。”

心裏輕笑了一下這家夥貌似不情願的應聲,我伸手推開已經虛掩的門,一股刺激的藥水味瞬間就沖進了鼻腔裏,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我直接往裏跨了一步,同時把刀拿在了手上。

在進來之前小李描述過這裏面的情況,這棟樓建在秦嶺內部,連綿的山脈間,四周都是叢林和巨大的山體,最初的時候有一個日本軍隊借着考察的名義勘探礦産,結果迷失在山裏幾個月沒有音訊,後來被人找到的時候就在一個洞裏,據說屍首竟然保存完好,沒有一點的腐壞跡象。更驚悚的是在救援隊将屍體往外擡的時候突發異變,屍首一下子從擔架上坐了起來,把擡架子的人給咬死了,從此不見蹤跡。

自此山外縣城裏的居民再也不敢進得太深,直到四十年前左右,“它”派人四處尋覓的時候發現這裏的樹木的異樣,于是采集了土壤和植物的樣本做研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但由于另一邊計劃突生變故,直接導致了有生力量的消弭,擱置了這邊的研究。而自從十幾年前開始,這個計劃再次被提上議程,小李說他就是那時候被家人帶到這裏來的,當時他還能到西安上學,等上完中學以後,就一直待在這裏。

過了一年他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早已經死了,因為沒有控制好放射性物質在磁場紊亂時候帶來的變化,在太陽黑子活動頻繁的那次磁暴發生的時候,不聲不響,包括後來跟他一起的同事,沒有一個人跟他說過。

Advertisement

他知道他們在怕什麽,這樣的力量無人可以抵抗。于是他選擇沉默,直到幾個月前的一次實驗。

當時他講到這裏的時候看着我重重地嘆了口氣,臉色差了很多。

那天他們把只吊着一口氣的我弄回來的時候很驚訝,因為我跟他們中的一個人長得竟然一模一樣。

我學着胖子就侃了一句那羁絆不提也罷,小李頓時破了一半功,一口氣沒提上來就瞧了我幾眼,估計不知道為什麽大叔突然開始走文藝風了,停了一下才繼續說當時就開始了實驗,對此他的解釋是“活人樣本很珍貴”,而他們在突破後卻又再次進入瓶頸期。

我的到來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因為我的意識在通過磁場和儀器內電流聯結的雙重刺激時并沒有立刻死去,甚至在意識完全失去後心跳依舊在持續,見我不是很了解,他舉了個例子,腦死亡。

但是這個轉移并不完美,因為他們的初計劃是有目的性的移動,為此他們選擇了一只身體狀況和年齡都完美符合實驗要求的薩摩來當我的載體,卻在移接時意外發現了失誤。

意識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像人為挪走了一個人的靈魂,原以為可以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奪舍的時候,卻忽然消失了蹤跡。

這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結果,但更可怕的卻遠遠不止這些。

小李說,有一天晚上齊羽找到他,讓他幫一個忙,把我身體裏還擁有的記憶通過催眠的方式讓他在潛意識裏接受“他是我”的這樣一個事實。

我聽到這裏的時候覺得有些疑惑,這跟齊羽自己說的并不一樣,但還沒有問出口,小李就繼續道齊羽早在這些實驗之前就已經知道它必然的結果,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但由于一些人的執着,他不可能拒絕他們的要求。

我先開始也不相信,這些人這麽多年的努力竟然和他們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小李笑了笑,卻抑制不住地露出苦澀,但事實就是事實,齊羽自知從前屍化在他身上帶來的後果,所以他要搏一把。

他在被他們計劃實施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找到機會逃出去了,即使迅速被發現,但因為有緩沖,所以他得以出現在吳山居內,得以見到我和悶油瓶。

而異變也就在他離開後的第三天發生。

由于真的我當時還跟躺屍似的躺在那裏,所以他們想方設法要做出對這個實驗的彌補,但在一次例行下去檢查的時候卻看到了奇異的一幕。

我剛想開口,卻猛地感到身後一寒,手中刀立刻反到了身後淩空劃出,同時身體朝左側疾速躲了一下,瞬時就感覺到風就貼着耳畔尖銳地削過去,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了軌跡,再次朝我的方向撞過來。

我咯噔一下,心裏直罵不科學,但身體依舊本能再朝背門的方向撲過去在地上滾了兩圈,這是什麽動作,幾乎直接的180度反轉絕對不可能是貓達得到的難度。

結果還沒等我能從地上爬起來拍個灰,小李的槍聲就已經響了,準頭竟然出乎意料地不錯,打進那玩意的身體的時候我聽着聲音甚至能想象出血肉飛濺到四周的場面,要不是狀況不對我甚至能想到這是在爆鱿魚花。

小李抓着手電掃過來,我餘光瞥到光亮照到的地方,心裏頓時涼了下來。幾步沖過去從把他手裏正在發光的東西直接抽走,我立刻摁下了開關。

視野裏變得一片漆黑。

是變異。我回想起小李在說這句話時候的神情,他的身體帶着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當時他正準備開底下的門做檢查,但走到門邊的時候就發覺了不對勁,他聽到了一種聲音,像電流過線時候産生的微小嗡鳴,伴随着一下下強烈的撞擊聲,讓他陡然嗅到的危險的味道。

他猜測的沒錯,那些被植入意識卻沒有真正活過來的動物屍體,在第三天的時候都發生了異變。

準确地說是活體寄生物的變化,因為他們之前在很多動物身上做過實驗,花了幾年時間才逐漸把實驗目标放在貓類和中型犬身上,它們的意識最好控制,也同樣最穩定。

我聯想到悶油瓶說他醒了以後時候的記憶,心裏恍然涼了下來——他們在實驗的時候,對實驗體注射過某種能夠寄生在它們體內的東西,所以他們才能讓類似于僵屍一般的動物成為他們的助力。

而一旦失去了對它們的控制……我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刀。這座連接着山體的建築之前僅僅依靠這扇門來阻隔彼此,現在,我已經打開了它,正要走進去,因為我要找黑眼鏡,因為我要離開。

我很清楚自己身體一定不可避免地被同樣注射過寄生物,之前小李看到我頭疼時候的表現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齊羽的話裏一定漏了一些重點沒有對小李完全說明,“它”早就有了這個意圖,因為假扮吳邪的人不止他一個,而他自己主動讓小李這麽做的原因也不只是他知道它必然結果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必須比他們快,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們放松警惕。

然後逃出去。

但我擔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悶油瓶會不會也有危險?

我沉下心來側耳靜聽了聽周圍,一片寂靜。但越是安靜越不能讓人放心,關掉手電固然讓我們不會成為一個活靶子,但無法避免人在失去視覺後本能的恐懼反應——起碼會遲滞人的動作。我試探着小心往旁邊摸索了一陣,卻沒有碰到牆壁。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走的步數和人在黑暗中行走偏離的方向問題,發現這個山體洞穴其實大得驚人。

更為麻煩的是,越往裏走,就越能感覺到裏面的寒氣逼人。

這座山很高,起碼這個季節能積雪。

我蹲下身從腳底下撿了個石頭在手裏掂了掂,随即猛地往上扔,在聽到回響之後在心裏大致對高度有了個猜測,七米。

不像是人工開鑿的,他們如果為了實驗,完全沒有必要把洞開得這麽大,不過他們可能開了一條路直接通下山去,從而避免從這棟樓房的其他出口出去後,因在山間行走而增加的危險性。

但這就讓這個地方變得更加不可知,我不知道黑眼鏡現在會在哪裏。

“吳邪……”小李突然低低叫了我一聲,聲音裏有些凝重。我掃了一眼因為黑暗而能看到的幽綠雙眼,飄蕩在黑暗的虛空中仿佛窺伺人間的鬼眼利刃。我伸手抓過了他的肩膀讓他的身子俯得低了一些,事實上我也基本沒有和它們對陣的經驗,上次還有悶油瓶及時趕到,不過這回是人的身體,即使現在處于要死不活的狀态,把握也比上次要大很多。

“聽着,現在認一下方向,待會兒我說跑的時候給我牟足了勁往前沖。”

他顯然明白自己的經驗不足,點了點頭直接把槍遞給我,又從口袋裏抽出了一把匕首:“六發子彈,可以擋一會兒。”

有些詫異地摸到手裏的槍,這種時候我也不會跟他客氣,不過有人信任的感覺還不錯,我笑出聲,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口氣側身對着它,目光集中在周圍較近的幾點火光上。

“跑!”

我推了他一把跟着他拼了命往前跑,後面的火光晃了一下,随即就迅速追了上來,耳邊的風混着寒涼的空氣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但是腳下一點沒減速,我甚至跑了個神想着出去以後是不是應該對臉上的皮膚做個保養,到……悶油瓶那個程度就行了。

猛地感覺身後的東西靠近,我反手狠狠紮了一刀,結果力道用得太過,直接把那玩意兒給串在了刀上,那東西忽然叫了一聲,我才分辨出來刀上竟然挂的是一條蛇。

“操!”嘴裏罵着迅速把還在蠕動的東西給抖掉,一分神又差點被地上的石頭給崴到腳,速度驟然減慢,身後的東西立刻咬緊,我咬着牙擡手對着最近的東西開了一槍,身上立刻不知道被濺到了什麽液體,一股濃重的腥味鑽進鼻腔,我別過頭猛吸了一口涼氣,直接冷到了肺裏,凍得我身體開始打顫。

“前面沒路了!”

小李突然停下朝我大喊,我一驚轉身捂住他的嘴拉住他靠上旁邊的牆壁,心裏直腹诽跑的時候就算了,你嚎幾嗓子都沒人管你,他媽停下來你再不要命地吼,還不如自己拿刀了斷痛快。

他掙紮了一下就迅速安靜下來,估計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喘着氣放開了他,這時候我才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口腔裏都有股甜腥味,顯然狀态很差。

我能感覺到小李已經察覺到了我有些不正常的狀态,他沒有再開口,只是屏氣凝神上前跨了一步,站在我的身側。

火光也跟着停了下來,細微的沙沙聲從周圍傳出,先開始時斷時續,逐漸地似乎接連不斷傳入耳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轉成嘶啞的低吟,我的心神忽恍了一下,只覺得低吟陡然拉高成無數尖銳的嗡鳴鼓動耳膜,仿佛女人凄厲地嘶吼,又像嬰兒撕心裂肺地啼哭,眼前的光點開始變得模糊,褪色後與黑暗仿佛融為了一體。

“吳邪,吳邪。”

悶……油瓶?

“你他媽的就非要走?!”上前了兩步狠狠扯着他的衣領,吼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突兀地覺得有些疑惑,我這是在哪兒?竟然沒有回到貓的身體,而且……我為什麽對悶油瓶發火?

是因為,他要走了?

但是胸腔裏的憤怒分明很真實,我似乎連想到這個人說要離開都承受不住,只是迫切地希望這個人能留在身邊,對,就是留在身邊,無論用什麽方法,他絕對不能走。

“吳邪。”他任我揪着他的衣領,定定地看着我,又喊了一聲我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從這種平日淡漠裏捕捉到了一絲難以名狀的蒼涼。輕微地仿佛只是幻覺,卻又更像因深入骨髓和淡漠融為一體,所以無處不在。

“你他媽的……”

“我愛你。”

“我愛你,吳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