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街上轉悠了幾圈,沿途一路都是十幾年前看過的舊景,每條街巷和小路都印在我的腦海裏,小時候從大路走去上學,卻從來不從那裏折回來,因為和老癢一起拐過東邊的小巷可以去買五分錢一顆的薄荷糖,從巷口出來到家門口這段時間正好可以含化,雖然每次都會被我媽發現,嚴厲地唠上兩句,但我心裏知道她是舍不得動手打我的。

還有三叔,有時候星期五下午放學的時候會看見他等在學校門口,偷偷帶我去小吃街的大排檔吃烤串,聞着特香,當時辣得眼淚直淌直呼過瘾,回家以後滿身都是蓋不住的燒烤熏出來的煙味,爸媽作勢要罵我,三叔就一邊把我往他身後拽,一邊笑着跟他們打哈哈。

現在街還是街,景還是景,就是老癢走了,賣薄荷糖的小攤不見了,三叔也生死不明。

連悶油瓶和小花也會去搏一搏,而我只能留在這裏,在有過去時光烙印的街頭百無聊賴地尋找自己和過去的聯系。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身上也感覺得到溫度比之前降了很多,明顯帶着寒涼,連這身黝黑的皮毛都擋不住。我借着旁邊鋪子裏的鐘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六點,不過按一般動物的生物鐘來看,再不回去他們恐怕要以為這只貓在鬧離家出走,于是我并了兩肢,連跳帶跑地往回竄。

風在耳邊呼呼刮過去,跑了大概有二十分鐘我才停在家門口,駕輕就熟從我家右側的院牆外翻進去,把雨棚當做墊腳板奮力往上一躍,不出意料落在了二樓的陽臺上。

我輕手輕腳把門滑開了一條縫,貓身一側就輕而易舉地鑽了進去,打開裏面的門往樓下跑。這間屋子底下就是廚房,我爸媽的作息時間很規律,一般這時候已經開始炒菜,應該能聽見抽油煙機工作的嗚嗚聲,但是今天卻格外安靜。

他們不至于去等只貓回來吃完飯,所以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耽誤了?

擺了擺尾巴,我跳下樓梯就往客廳走,盡量讓自己顯得像只悠閑的懶貓。

但一到客廳裏,我就發覺氣氛靜默地近乎詭異。我媽正蜷在沙發上,整個人跟丢了魂一樣,身體一抽一抽的,眼圈發紅發腫,眼淚還在不自覺地往下淌。而我爸則好像在跟誰打電話,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煙頭滿地都是,眼圈也有點紅,整個人的精神狀态跟從前大不相同,好像受了什麽打擊一樣。

這是怎麽了?我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就覺得難受,“喵”了幾聲,毫不意外被完全無視了過去。

我無可奈何,有些煩躁地在旁邊走來走去,從小到大我就幾乎沒見過我爸抽煙,他一直很會保重自己的身體,在他這一輩的三個人裏是性子最溫和的,唯一一次還是在我爺爺病重的時候,醫院裏下了病危通知,我爸看到之後的那一晚也像今天一樣,抽得滿屋子都是煙味。

病危?我呼吸陡然一窒,難道……是奶奶?

“打不通,”煩躁地放下電話,我爸看着我媽,眼裏盛滿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絕望,“他的手機一直是關的。”

“不,不可能……”我媽突然擡頭,直直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嘶啞卻偏執,仿佛是要從心裏篤定這個事實:“小邪沒事,他一定會沒事,他一定還活着……肯定是他們搞錯了……”

我腦袋終于徹底當機,只留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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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逐漸找回了一點感覺,四肢因為長時間的不動站立而變得麻木僵硬,随後鑽進耳朵裏的是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我知道那是我媽還在哭,聲嘶力竭卻無法表達她的悲恸,我爸在她旁邊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好像只有這樣他才知道有人比他更難過,所以他不能跟着她一起倒下去。

我突然感覺到,他們對我的愛,從來就沒有變過。

無論是小時候鬧着我爸給我買甜壞牙齒的糖,還是我媽從小到大沒完沒了的抱怨,他們所想要的也不過是我平安快樂地長大,因此不僅是我的爸媽,還有二叔三叔也盡力護我周全,所有的陰謀都被他們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所有的風雨都被他們擋在身前。

“其實你不應該卷進來,你三叔已經為你做了不少事情,這裏面的水,不是你蹚的。”

我不知道貓是否會流淚,但是這一刻,我感覺眼前光影一片模糊,眼眶裏熱乎乎的,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之後的兩天,我爸媽瘋了一般往我有可能在的地方打電話,王盟的手機大概被轟炸了不下五次,好在他們也知道其中的一些利害關系,問的時候只是問我去哪了,什麽時候走的,說沒說什麽時候回來等等,結果還沒等我松口氣,他就把小花給供出去了。

兩個人前腳離開後腳小花就一個人跑到長沙看望我爸媽,這下好,連招供都省了,我就算沒死也被這一串打擊給折騰得去了半條命,還拖着小花一起,現在我爸媽就算再喜歡小花也多少開始對他有成見了。

畢竟我是跟他一起出去的,這點不只是王盟,還有盤口裏的一些人一問就知道,而小花單獨回長沙也板上釘釘,他們都是親眼見到的。

“你說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小花這孩子怎麽會……”

“着急什麽,小邪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花是他朋友,小邪要是聽說他有困難絕對要跟去幫忙,那個犟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要不小時候能成天把我氣得半死?”

我站在一邊,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只覺得心裏有把火越燒越旺,看着我爸長嘆了口氣,拿了衛生紙遞給我媽,欲言又止,終還只是埋怨她想太多了。

“可是我這心裏總覺得難受,他現在電話也打不通,而且你看前幾天那孩子來時候說的話,怎麽就像是來探我們口風的?要是小邪傷了他不可能什麽都不說,你說小邪會不會……”

“夠了!你怎麽就确定小邪他、他……”

胸腔裏滿溢着的火沒法發洩,我轉頭立刻朝外面跑。

我死了被我爸媽知道,最大的受害人是小花,不說他的電話現在打不通,如果當面跟他們解釋小花只會是百口莫辯,而随意找人易容成我的樣子能騙得過其他人,我沒有把握能騙過他們這兩個看着我長大的人。但不解釋懷疑會更大,二叔是唯一的知情人,但他就算這幾天被問到,也肯定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我現在在他們眼裏還只是兇多吉少的命,一旦讓二叔澄清小花,那就得死絕了才行。二叔是個狐貍精,他怎麽可能想不到這一層。

澄清做不到,但是另一件事情還是可以做的,而且我想他一旦聽到了風聲,就會在第一時間去做。

其實想查很簡單,這樣的事情出來以後,只要順着“受益人”這條線去找,就一定會有眉目,而我幾乎能确定他們的目的。

自相殘殺。

“它”的實驗失敗了,所以現在應該把廢棄的實驗品封存起來,讓它們自生自滅,所以從前老九門剩下來還在茍延殘喘的幾家已經沒有用處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坐山觀虎鬥比親自出面清掃要有趣得多。

不要命的奔跑消耗體力很快,直到筋疲力盡感覺快要虛脫的時候我才氣喘籲籲地停在了路邊,轉過頭去看四周來往的車輛,只覺得太陽穴一突一突跳着撕扯神經。

不知道是不是運動太急的緣故,背上的傷口也開始隐隐作痛,眩暈感壓迫着我的意識,我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我已經等不下去了,即使是貓,我也要立刻趕到秦嶺去,只有去那裏才能真正找到那群人的蹤跡,原本要想以後能夠過安生的日子,就必須把這些人全部清理幹淨。更不用說他們已經想置我們于死地。

但好像總是天不如人願,就在我休息準備去火車站的當口,竟然看到了我爸媽,我立刻就懂了他們的意思,這是生是死總要弄個明白,恐怕他們這次是要去杭州确認我的死活。

今天是第三天。我恨不得仰天長嘆一聲,三天電話關機找不到人,足夠他們跑出家門了。

不行,要把他們攔回去,去杭州會更危險,我名下的堂口有一半都放在那邊,況且現在那群人正在活動,這樣的是非之地絕對不能讓他們摻和進來。

我跟着他們一路往路邊小販的攤底鑽,由于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所以很好跟上他們,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會悠哉悠哉颠火車去,而會乘飛機。确定這一點就好辦得多,即時的票短途一般會有空,但是長途車就需要提前訂票,何況杭州和長沙之間隔了近一千公裏,他們不會最近興起的網上購票,只能從市裏繞出來再去機場先訂。

結果果然不出所料,在機場我看到他們訂的票是今晚的,離現在還有六個多小時,這麽長時間回家再待會兒都夠了,但是我看到我爸買完票辦完手續以後領着我媽,就直接拿着幾件少得可憐的行李在大廳裏坐下。

估計是出來得急所以什麽都沒準備,這時候我爸才拍了拍我媽的肩膀,示意他坐在這裏,估計是自己要去買點東西,我媽點了點頭,等他走了以後我就看到她一個人偷偷抹眼淚,心裏直覺得酸。

我媽一直都是比較強勢的人,在家裏就算我爸也得讓她管着,什麽事幾乎都是她拿主意,也就我從前愛和她痞,不聽她話,再加上有個不靠譜的三叔總跟我打馬虎眼,從小到大不比誰少艹心。

但我從沒見過她流淚。

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僅僅是聽到我可能會有危險的消息後就義無反顧地要去找我,她對我所處的環境一無所知,但即使這樣也從來不會顧及前路是不是有危險,只是想看到我,确定我還活着,這樣她才能安心。

我近乎決然地相信如果有一天要拿她的命來換我的命,她連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這就是她,而世上所有人的母親都跟她一樣。

我沉默着看了她很久,轉身準備往回走。還有六個小時,現在我只能試着聯系王盟讓他跟小花信得過的手下打招呼調個人易容過來,暫時先瞞一下我爸媽,得讓他們把情緒穩定下來。

我不擔心王盟不答應,他這兩天估計也被他們搞得有點懵,我的短信不管是不是真的,對他來說都是個提示。

但就在我從一邊的小拐角站着準備趁人多溜出大廳的時候,我突然發覺遠處還站了一個人。

我之所以現在才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站的地方很刁鑽,正好是監控死角,且從穿着行為上看實在太普通,但有一點讓他顯得不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媽的方向,看得越久我就越肯定,他在盯我爸媽的梢。

我當即就嗅出了危險的味道,正準備找個隐蔽的地方再看看這裏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卻突然轉過頭,目光直直地釘在我身上。

艹!我竟然沒注意玻璃門能照出影子!

他看着我突然露出驚異的表情,但随即就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把手直接揣進口袋準備随時掏東西出來。我扭頭就跑出機廳大門,開玩笑,要是被人看到他掏出來的是刀或者槍整個機場就得亂,而我爸媽還在裏面。

但是我顯然低估了他,他恐怕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反而不去管往外逃竄的黑貓,徑直往機廳中央走。

我一下差點炸了,拿誰的命賭也不能他們的命賭,就算是騙我回來我也得乖乖回來,否則他要是真喪心病狂威脅到我爸媽,我就是後悔也晚了。

咬着牙又一路往回跑,肩膀上的傷口經過這麽一折騰又裂來開來,溫熱的液體慢慢外滲,我的腦袋再次眩暈起來,不過好在他離我媽背後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我已經跳到了他的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口就要咬他的腿,被他一下躲了過去。

這一舉動一下就吸引了幾個人駐足圍觀,我心裏一動,再次幾步連着往座位和後面的假山上跳,而後奮力往他頭上撲,卻因為絕對的差距再次被他側手擋過去,爪子只把他的手撓了道小口子出來。接着他手腕反轉,我下意識借着這個機會蹬腿往後,一下躲開了他正想抓我的手。

被這麽一鬧,圍觀的人已經成了一個圈子,再加上我這一連串的舉動把肩膀口子裏冒出來的血弄得他身上到處都是,有的人見狀已經在打電話,還有的叫了保安。我呼呼喘着大氣,心想老子狼狽你也別想好過。

他被人指指點點卻沒多大反應,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似乎在其他地方停留了一下,我猛地意識到他果然有同夥。于是我迅速竄進人群圈子同時往我媽的方向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在她的身後。

我媽渾身開始發顫,我這一過來就讓他們的注意一下轉到了這邊,忽然從人群裏傳來一聲尖叫:“槍、槍……”

随着這一喊,周圍人頓時被這句話點燃,人們開始失控,手裏拿的飲料食物直接扔在地上,內圈的人相互推搡着想擠出去,場面一下混亂起來。那個人估計是沒見過這種時候,一下子就慌了,指着我媽背後的槍口開始哆嗦,我頭皮發麻,心下涼得透徹,嘶吼了一聲拼盡力氣撲了上去,用身體死命纏住他的手往外扭,卻只感覺到槍管瞬間迸發出的溫度。

“小乖!!!——”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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