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怎麽了?
對了,那家夥朝我開了槍,我沒來得及躲過去。
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死了?這麽突兀地想着,意識不受控制模糊游蕩起來,光怪陸離的夢境一個接着一個,所有我記得或早已遺忘的畫面,以睥睨的姿态直沖進我的腦海,走馬觀花般一一在我眼前掀開幕簾,随即又沉寂下去。
逐漸地,所有的光影都開始褪色,知覺慢慢恢複,我只感覺唇齒之間好像被擠進了什麽軟軟暖暖的東西,接着溫水一點點被渡進來。我下意識伸出舌頭去探,卻在觸碰到它的時候感覺到它停了一下,接着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從我的口腔裏退了出去。
“唔……”我費力地做出吞咽的動作,只覺得全身都是軟的,沒有一點力氣,緩了好半天才睜開眼睛,視線好不容易對了焦,結果陡然看見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小、小哥?”
腦中“轟”地一下當了機,我掙紮着想爬起來身上卻還是沒什麽力氣,只是有些氣喘地癱在悶油瓶身上,視線盯着悶油瓶有些晶亮的嘴唇,腦子裏首先反應的是剛剛他好像吻了自己。
“小哥,你……”
“吳邪。”
他扶着我靠在他身上坐起來了一點,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就再沒下文,我這才發現這丫不光是嘴巴亮得很,他媽眼睛裏閃出的那道光線更是灼灼逼人,差點沒把我主機給燒掉。
“小哥,你剛剛在……”
“小三爺醒了?”我一愣,突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慢慢挪了個方向朝那邊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個一身黑衣,還帶着一副墨鏡的家夥,正往身前火裏堆柴,一邊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揮着手打招呼,“怎麽樣,我說他會醒的吧。啞巴,這次你可欠了那小家夥一個人情。”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我們這是在哪兒,你們怎麽在這裏?”我越發有點摸不着頭腦,按說我上次進入這個身體的時候是跟小李在一起,正準備去找黑瞎子,結果還沒下去多久就遇上了那些變異的東西,還被逼得走投無路。
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黑眼鏡是怎麽找到的,悶油瓶怎麽在這裏,他剛剛那動作又……
“小三爺,你這回醒得可不容易,就不能省省精神少折騰會兒,免得待會兒又昏過去了,這裏又不比他們的實驗室能吊着你的命,就算現在你醒了狀态也差得要命,啞巴有耐心頓頓喂你吃喂你喝,我這兒意見可憋了很久,正想找個地方消消火。”
“瞎子。”悶油瓶聲音裏明顯帶着點警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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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鏡聳了聳肩,看着悶油瓶意味不明笑了一聲,結果被後者無視過去,反而騰出只手不客氣地從柴火上吊着煮的鍋裏舀了東西,遞到我嘴邊,那意思是問我要不要喝,我臉上瞬間就有點發燒,連忙搖頭說不要,聽黑眼鏡的口氣,又聯想到之前嘴巴上的觸感,反應再慢也猜得出來我睡得死沉的這幾天八成就是這悶油瓶子給那麽一口一口喂過來的。
“你睡了九天,這裏是秦嶺,”悶油瓶估計是想了一會兒要怎麽開口比較好,停了一下才繼續道,“我進來以後先碰到你們,後來找到瞎子。”
“你記得……”我忽然有些激動,一下想坐起身結果被悶油瓶按了回去,想抓他的手腕往外掰卻發覺跟他完全不在一個等級,更不要說現在還像半個殘疾似的只能躺在這兒。
但從悶油瓶最近的狀态來看就知道他肯定記起了不少東西,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之前是貓所以一直沒機會去問,現在意識到這一點,就跟知道我兒子考了全年級第一以後問分一樣迫不及待開口:“你記得多少?”
悶油瓶想了想,答道:“一大半。”
一大半就已經很多了,起碼他一定認識我,認識現在跟他在一起的幾個人,至于那些只有張家人才知道的秘辛和陳年舊事,記不起來也沒什麽,省得他來來去去到處折騰。
稍微放下心來以後我想了想,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小花呢?”
“在外面。”
外面?我疑惑皺了皺眉,這是什麽意思,小花跟悶油瓶不是一起行動的嗎,怎麽會他一個人在外面,而且……聽悶油瓶的口氣,這意思是說他是從外面進來的,所以我們有辦法可以離開?
“啧,”眼鏡突然擡頭,雖然隔着鏡片,但我似乎已經看到了他的笑,無聲無息,卻又一點都不掩飾,對着我和悶油瓶的方向看了看,忽然開口道,“花兒爺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吳家三爺失蹤,小三爺也是一身的麻煩,霍家的丫頭上來位子還沒坐穩,九門的攤子他至少得頂三家。”
我陡然想通了什麽:“他在外面是……”
他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抽出根煙挨着火堆點了,“外面的活人不比裏面的屍體好對付多少。”
“這家夥,”我心裏一澀,忽然想把他拽過來狠狠揍一頓,“累死累活就是該的。”
“小三爺,你這良心可快趕上啞巴的手黑了啊。”
我瞥了他一眼,他對小花的關心倒是比我猜得要多多了。
“別扯那些沒用的,小花已經在外面了,急也急不來,要真想幫他不如我們先找條路出去,”我環視周圍,還是跟之前差不多高的石壁洞穴,沒有風也沒有水,幹燥得很,“小哥你是從外面進來的,有沒有方法可以帶我們出去?”
悶油瓶搖了搖頭:“進來的那條路已經改變了位置,不可能再出去。”
改變了位置?我心下有些無奈,聽起來像是這裏已經修成了鬥,等着人往槍口找不痛快?
“小三爺,你要知道這裏面的路是人修的,而且周圍還有村莊,其中有他們的人,還有一些是真正不知情的村民和獵戶,所以他們需要絕對的安全。”
我瞥了他一眼:“知道什麽就直說。”
黑眼鏡“嘿嘿”一笑,對我比了個大拇指,頗有種看着自己徒弟終于成器的贊賞态度:“不錯,跟着花兒爺這幾年拼得有長進……”
悶油瓶剛進來,所以我也沒指着他說些什麽門道,黑眼鏡在道上跟悶油瓶既然有“南瞎北啞”的稱呼,就足夠見他的能力,結果他這句話尾音長到幾乎耗光了我的耐心,愣是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過去,別人說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他這倒好,音還沒完就開始圍着梁子瘋跑,跟被狗在後頭攆着要命似的。
正在我想發作的時候,黑眼鏡似乎這才覺得玩兒得盡興了,不慌不忙喝了口湯,還一邊笑着慢悠悠開口:“秦嶺腹地的這些山脈,早就被修成了一氣,用特殊的連接方式讓中心部分成了一座迷宮。進來裏面的人,要是沒有找到修建時候的建築圖,八成會被困死在裏面。即使找得到圖紙,沒建築知識看不懂上面的記號也是白瞎。
我一愣,下意識問了一句:“你找到建築圖了?”
黑眼鏡兩手一攤:“啞巴補給來得及時,我還沒死。”
這都什麽事,我看着在火光裏閃亮的大墨鏡,以及後面若隐若現的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心說這人心态真他丫不是一般的好。
“這迷宮是他們挖的?”
“嘿,絕對不是,這裏面的構造手法和磨損痕跡我都研究過,一些機關的制造都還停在落石和竹箭的程度上,沒個上千年的歷史是不可能成現在這樣的,就憑他們想僞造這種東西,還不如設個隐蔽的激光切割管用。”
“圖紙在這裏面?”
“據說在。”
“你知道在哪?”
“反正好走,哪兒碰上的機關多就往哪兒去。”
很好很強大,三比零,你贏了,有功夫找那玩意兒我們不如選擇坐在這裏等死。
我沒再接他的茬,只是回想起了幾年前跟老癢一起到秦嶺裏面去的那段記憶,那棵巨大的青銅樹和它隐藏的物質力量讓我到現在都覺得有些不寒而栗,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處于秦嶺的哪個部分,是否會重蹈覆轍走到那裏去,但是這種感覺很不好,因為我不想再來一遍那種體驗。
如果連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沒有意義。
況且我潛意識覺得跟青銅沾邊的都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或許是因為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青銅樹,青銅門,要說這兩者其中有沒有聯系我不敢肯定,但這些經歷都相當的壓抑。放在以前,都足以讓我在剩下的大半輩子裏敬而遠之。
不過事情也未必就跟我想的一樣,當初我和老癢進去的那條路我還記得,根本沒有什麽迷宮和磁場一說,況且現在我身邊還有悶油瓶,現在我也不會讓他總是護着我,但是在經歷未知危險的時候,有一個你絕對信任的人在身邊,心裏安慰就要大得多。
何況這家夥總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想到這裏,我轉過頭去沖他一笑,悶油瓶一直安安靜靜地作我的靠枕,看到我的表情微愣了愣,看了我一眼,随即把視線轉向另一邊,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了小李的聲音:“吳邪?你醒了?”
“總算醒了,”他笑着剛準備走過來,卻在看到旁邊悶油瓶的時候一下收了笑容,有些讪讪地瞧了兩眼,猶豫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心說就沒哪裏是舒服的,不過瞥到他這種小心翼翼的狀态,加上氣場完敗的架勢,估計八成是跟悶油瓶碰見的時候吃過虧:“還好,就是好幾天沒動彈,現在腳還使不上什麽力。”
小李點了點頭:“再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走了。”
我點了點頭,他從背包裏拿出來一個黑色的東西遞給我,繼續道:“以你現在的狀态肯定走不了長路,等會兒還是張小哥背着你,你把它拿在手上,說不定會有用。”
“不用!我我能自己走……”拿過他遞給我的東西還沒來得及看,被這話一下嗆得我有點磕巴,心說沒開玩笑吧,就我這三十出頭的光棍,昏迷的時候也就算了,現在好不容易醒着,姑娘還沒背過一個現在整天被一個男人背來背去的像什麽樣子,關鍵是……這丫還非是悶油瓶。
“吳邪,”悶油瓶似乎皺了皺眉,看着我特認真地說,“不要勉強。”
特麽這是勉強嗎,這是千金難買爺體驗兩只腳走路的機會你懂不懂!
當然有些話也只能在心裏吐槽一下,要真說出來我還得先掂量掂量被悶油瓶一刀秒的概率。而就在我剛準備證明自己不會拖後腿的時候,忽然身上多了個背包,随即連着人一起就被悶油瓶抱了起來,再一撈就立馬背在了背上,轉身從柴堆裏拎出來一個火把,反頭看着他們兩個。
“它們來了,我們都必須離開。”
“張起靈你他媽……”剛開口我的頭就忽然生起一陣的眩暈,血管突突跳個不停,硬生生把後半句話給憋了回去。
“嘶——算了……我幫你拿火。”
悶油瓶把火把給我,抱着我背的手臂緊了緊,我的臉貼着他的背,聽見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會死。”
“你他丫知道也別說出來啊,反話特靈知不知道。”
“那我應該說什麽?”
“你就說我……你什麽都別說。”我郁悶地趴在悶油瓶背上,結果似乎聽見身前的某只瓶子輕輕笑了笑,然後稍微側頭看了我一眼,倒真是一肚子壞水的樣,心想得虧這家夥不愛說話。
結果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我會保護你。”
會心一擊。特麽這說得怎麽跟保護媳婦兒似的!
不過我暫時還是成了四個人裏的被保護對象,俗稱拖油瓶,雖然身上的力氣我能感覺已經有所恢複,但雙腿不知道為什麽還是使不上勁,導致在他們往洞內跑的時候悶油瓶根本無法放下我,不過由于他們幾個走得很急,又要應付後面跟上來的東西,只有我一個人對自己身體的異樣有所察覺。
我想起之前問過小李的問題。
“我還能活多久?”
他遲疑了一下,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怎麽可能,我心說具體的不知道,絕對有個大概的範圍。
“吳邪,我說我開始相信奇跡了,我不想給出他們的時間來約束你的想法。”
“像你所說,我本身就是奇跡,就算你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我也一樣能活蹦亂跳,穩賺不賠。”
小李沉默了很久,緩緩開口:“在兩個月左右,期間身體會逐漸出現一些不可測的改變,而且不僅是本體,第二身體也會受到影響,長生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篤信自己的科學,卻又用所謂的科學來做這些缪談,牽連進那麽多無辜的人,早就悖離了初衷。”
“有沒有解決辦法?”
小李點:“有,他們說只要進到地下山腹的中心,找到一棵樹裏長出來的東西就……但是……”
我笑了笑,做了個手勢讓他先停下來:“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