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醬七

回家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我都有點不習慣。大概一個人呆太久了。

但也還是好的。

早餐時候熱氣騰騰的蜂蜜柚子茶,要上梯子才能拿到最上面的書的高大書架,還有柔軟的地毯,溫暖的床鋪,早晨起來之後窗外面的鳥叫聲,陽光燦爛。

也會聽到鄭敖的消息。畢竟是世交,生意往來太多,有次大概有什麽急事,管家穿過走廊,匆匆過來問李貅什麽,我只聽見“小鄭先生”三個字,然後他們一回頭看見了我。

管家低着頭,匆匆去了李貅的書房。

我叫住了一副正準備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的李貅。

“李貅。”

“幹嘛。”他反正沒什麽好聲氣。

“鄭敖的事,我沒關系的。”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們的生意也好,私交也好,都不用避諱我,跟我沒關系的。”

李貅抿着唇沉默了一下。

“誰跟那個人渣有私交。”他說。

然後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走掉了。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窗口那棵樹的葉子已經全部落光了。

冬天上班晚,人的動作似乎也慢下來。上次和薛師姐的老公一起聊天,他是公檢,請我們全部同事吃飯,閑聊的時候他說一般夏天刑事案件是最多的,大概是因為天熱,人心浮躁,容易沖動。北京的冬天,西北風一刮,門都不想出,哪有心思殺人放火。

薛師姐十一時候結的婚,結了婚之後就把位置讓出來了,開始做點清閑的工作,據說是在備孕。那群女孩子都說可惜,我倒覺得挺好,我看到她丈夫來接她下班,穿着檢察院統一發的黑色大衣,攬着她肩膀,兩個人說說笑笑,一起走去公交車站。

我自己買了車,每天下班開着車回家,因為住在家裏,我爸看着,也不好加班加得太多,工作都是帶回家做。李家的管家也有四五十歲了,很是忠心,積極充當我爸的耳目。有幾天我手上案子多,晚上咖啡喝得多了點,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我爸就一臉責備地看着我。

我過得很好,就是我爸有點緊張兮兮的,他總把原因歸在自己身上,覺得很對不起我。周末的時候我和他坐在一起看書,看到一半擡起頭,總發現他在十分擔憂地看着我。

他囑咐李貅多照顧我,帶着我出去玩,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李貅直接把我帶到了部隊裏,我裹着大衣坐在操練場旁邊,看着一群新兵光着膀子在寒風中跑步,我凍得瑟瑟發抖,他們一個個都跑出了汗。李貅還一邊罵他們動作慢得像豬,一邊鼓勵我也下去脫了衣服跑。

這次李貅又說要帶我去玩。我看外面剛下過一場雪,連忙把羽絨服找出來穿上,裏面還穿了一件厚毛衣,李貅看我這架勢,怔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說,可惜管家馬上進來,說車準備好了。他在有人的時候總是一副和我不熟的樣子。

深色的SUV沿着二環線一直開,最後停在了某條酒吧街上。

我總算知道他為什麽對我的衣服那麽驚訝了。

酒吧裏暖和得很,我進去就脫了羽絨服,李貅這次過來應該是朋友邀約,早就有人等在包廂裏了,都穿得很簡單,看我脫了羽絨服取了羊毛圍巾,裏面還穿了件毛衣,直接笑着鼓起掌來,還有人吹口哨。

“吹什麽吹!”李貅直接照那人頭上呼了一下:“家裏死了人嗎,吹這麽歡!”

那人笑嘻嘻地躲開了,也不生氣,是個圓圓的娃娃臉,不過曬得有點黑,穿了件迷彩T恤,有點像軍裝的款式。

“這是你哥啊?”旁邊一個人問到。

包廂裏總共只坐了三個人,除了吹口哨的那個娃娃臉,還有一個理着平頭的高個子,還有一個戴着眼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青年,說話的就是那個戴眼鏡的青年。

李貅沒有回答他。

“醬七、木樁子,四眼。”李貅幹巴巴地給我介紹他們的名字。醬七是臺球裏的七號球,他們起外號還是起得蠻別出心裁的。李貅大概和這些人很熟。

我覺得這樣稱呼剛認識的人似乎不太禮貌,有點猶豫。

戴眼鏡的青年笑了。

“沒事,你就叫吧,”娃娃臉的醬七跟我說:“我們還管他叫假洋鬼子呢。”

李貅瞪了他一眼:“你再叫句試試。”

眼看着初次見面就要演化成一場械鬥,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死木樁子,你們在這裏呢!”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大概只上高中左右,還穿着十分精致的私立高中校服,英倫風的,紅黑格子的短裙,一雙帶扣的小皮鞋。她把書包往包廂的沙發座上一扔,整個人也靠在了桌子上,她的頭發非常長,齊腰,綢緞一樣從背上滑下來,齊劉海,非常漂亮的一雙眼睛,十分自然地湊了過來:“說什麽呢!我也要聽!”

李貅的臉沉了下來。

“這酒吧的保安死了嗎?未成年人也放進來。”

女孩子笑了起來,往沙發上一靠。

“本姑娘自有妙計。”她十分得意:“切,不就是個破酒吧嗎,誰沒來過?我一報你名字,他們就放我進來了!你看你,私生活是有多堕落!”

李貅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

她卻渾然不在意,一雙眼睛四處亂瞄:“欸,那邊有人在接吻!惡,長得好醜!”

“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別讓你姐知道你和我們一起在酒吧玩。”醬七一臉苦相,像小孩子學大人表情:“你姐非扒了我皮不肯。”

她壓根當沒聽到,眼睛又轉向了舞池中央的舞臺:“小閻王,臺上那個人是要唱歌嗎?”

我看着她那雙轉得像琉璃珠子的眼睛,總算想起來她是誰。

她是葉素素。

葉家沒有兒子,只有一對女兒,大女兒是葉岚子,已經訂了婚,小女兒還在上學,叫做葉素素。都說葉家夫妻非常恩愛,兩個女兒也養得跟珍珠一樣。

“唉,小娴,”葉素素顯然是坐不住的性格,又開始推她身邊的女孩子:“我們去看那個人唱歌去。”

要不是她提起,我都不會注意到這裏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

相比葉素素苗條纖細身材上穿的顏色鮮亮的校服,她身上的衣服卻是黑沉沉的,有點矮胖,頭發剪得很短,清湯挂面一樣,戴着黑框眼鏡,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裏。如果說葉素素是清晨帶着露水的花苞,她應該就是暗沉沉的綠葉。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和人相處不來,一個人默默地看着電子書。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女孩子的哥哥,我是認識的。

她是王朗的妹妹,王娴。

一堆人坐在一起打鬧了半天,我也漸漸摸到一點頭緒,這三個男的,應該和李貅在部隊裏是朋友,家世也不錯,只是家風很守舊,家裏老人家都在,還是信奉的是男孩子要當兵的那一套。所以通通都送到了部隊裏,醬七和眼鏡青年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但木樁子,顯然是叫周勳。

和葉岚子訂婚的人,就是周勳。

周家實權很大,也非常愛惜羽毛。但是繼承人這樣低調,還是非常出乎我意料。他确實跟他的外號有點像,很寬厚中正的性格,葉素素一直在瞎折騰,他就笑着,像哥哥一樣寬容地看着她。

我坐了一會兒,因為毛衣裏面還有保暖內衣和襯衫的緣故,熱得額頭出了汗,問清楚洗手間的位置,準備過去把衣服脫下來。葉素素也叫起來:“我也要去洗手間。”

“別人去男洗手間,你湊什麽熱鬧!”李貅一直對她很不耐煩。

“我們一路過去,不行嗎?要你管哦!”葉素素嘴皮子利索得很,自來熟地攀住了我手臂:“是吧,許朗。”

王娴一直在低頭看電子書,表示不要去洗手間,葉素素也不知道是要故意氣李貅還是怎麽的,真的一直攬着我的手臂不放,一路走了過去。

酒吧的洗手間外面是一排沙發,大概是用來休息的,正對着酒吧的後門,有不少人在那裏坐着吸煙玩手機。

“好了,到了。”她也不管周圍那些看着她這一身校服的不懷好意的眼光,大喇喇放開我的手,徑直朝女洗手間走了過去。我連囑咐她小心點都來不及。這女孩子性格有點虎,她姐姐恰恰相反,十分淑女。

因為男洗手間裏隔間很緊張,有不少人在等,我幹脆站在洗手臺旁邊把衣服脫了,裏面穿的是襯衫。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鄭敖。

我的毛衣還沒完全褪下來,手臂還在毛衣袖子裏,頭發亂糟糟的,而他就站在我面前。

他似乎是過來玩的,穿着一件淺顏色的襯衫,下面是深棕色的褲子,很懷舊的樣子,瘦了不少,仍然是風度翩翩的樣子,手裏還拿着煙。

我反應過來,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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