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4.猶豫
煩躁就像一窩被趕出蟻窩的螞蟻, 密密麻麻地湧上來。
葉夏無言,許多年來, 家人就是他的死穴, 他們也許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溫情和愛, 卻是支撐他活下來的寄托。
李金言還想再說什麽,他的手機響了,李金言便顧不上再與他說話, 用最快的速度接通電話後,笑呵呵地說“組長……沒呢, 怎麽會走, 出來遇到一個熟人, 馬上回來……”
李金言的聲音漸漸遠去, 很快又有人進來沖水。葉夏讓到一邊,聽着水聲嘩嘩,轉頭往外走。
敖湛一個人在包廂裏回想了幾個生活裏遇到的有趣日常, 想等葉夏回來後講給他聽,若能逗師兄牽起嘴裏笑一笑,也算值了。結果他在內心把那幾個日常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幾遍, 師兄也沒回來,只好出來尋人了。
在魚莊外面繞了半圈終于找到人時, 敖湛慶幸自己追出來了。
葉夏正站在一棵楊柳樹下, 瞧着寧靜的水面發呆。
柔軟的柳枝在他身邊輕輕搖動, 偶爾落到他肩頭, 過了一會兒又靜靜地滑下去。
敖湛走到他身邊, 在地上尋了一塊合适的薄片石塊,半彎着腰将石頭飛出去,石塊抄着水面打了幾個水漂,沉進水裏。
葉夏放空的目光被石塊吸引了過去,小時候他也很喜歡玩這個小游戲,尤其是在他六歲以前,那時候他還是葉家的“太子爺”,奶奶那邊親戚家的小孩子來玩,時常唯他馬首示瞻,小葉夏那時候玩這些小游戲玩得可好了,每次總能收獲一堆小夥伴們崇拜的眼神,能讓小葉夏得意許久。
六歲之後,一切都變了,葉夏後來也去了外婆家居住,漸漸地他的童年便只剩下學習,以及等媽媽回來看他。
“師兄,玩玩嗎?”大男生彎腰在草地上找了一小會兒,終于又找到了一塊合适的薄片,雙眼亮亮地遞到他面前。
葉夏瞧着那薄片,略有些手癢,但是,“這是小孩兒玩的,你多大了?”
大男生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批評,笑嘻嘻擲了擲手裏的石塊,說“我二十二,成年了,可是沒有誰規定成年了就不能玩這個吧?”
“師兄,你玩玩看吧,好不好?很好玩的,可以放松心情,真的。”
葉夏十分心動,看了看那塊石塊,又看看敖湛,後者目光殷切,葉夏受到鼓勵,還是拿起了石塊,半彎腰試了一下手感,找準方向扔了出去。
石塊在空中快速旋轉,撞擊到水面又很快飛了起來,如此來回大約有三四次,最終落到了離岸邊挺遠的地方。
“啪啪啪!”敖湛在旁邊用力鼓掌,瘋狂誇獎道,“師兄好厲害!比我扔得遠!簡直太厲害了,要是比賽肯定得第一名!”
葉夏被他誇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哪有,你盡誇張。”
“怎麽沒有,你看,我剛才飛出去才漂了三下,你那個都漂了四下。”敖湛說着又找了幾個石塊遞給他,“師兄再試試看?”
葉夏剛玩了一下成功勾起了手瘾,被他一慫恿,又拿了一塊石塊,“那我再試試?”
“嗯嗯!”
男人都是天性好玩,又有一個長得好看的人在旁邊一個勁誇獎,于是這一玩就有點停不下來了,直到附近岸上的石塊都被扔得差不多才算完。
葉夏好久沒玩得這麽盡興了,盡管這只是一個小游戲。他蹲在水邊澆水洗了一下手,剛才郁悶的心情都輕松了許多。
“師兄開心了點嗎?”大男生蹲在他身邊,大男生的青春朝氣與男性的成熟溫柔在他身上矛盾地同時存在着,葉夏略有些着迷。
“嗯,還行。”葉夏點頭。
敖湛笑了笑,說“那咱們回去繼續吃飯吧?”
“好。”
敖湛沒有問葉夏為什麽突然離開,可能是太缺愛了,敖湛清楚地感受到葉夏在自身周圍設立了多少重防線,一般人近不得他身,更進不了他的心。
還不是時候,他想,他需要更耐心一點。
回包廂需要從大堂繞過去,敖湛習慣性讓葉夏走在自己左手前半步,自己略退半步一來可以護着他不被人撞着,二來也能借着身高優勢,低頭在他耳邊說那些他在心裏琢磨了好幾遍的日常趣事,葉夏果然被有趣的述說吸引了,好奇地追問他“然後呢?”。
敖湛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心裏美滋滋的,搜腸刮肚說得更起勁。
路過大堂時,迎面碰上一群人往外走,葉夏和敖湛還沒有往旁邊讓,那群人中被簇擁的公子哥已經笑眯眯走過來和敖湛打招呼了,“你怎麽在這兒?來參加慶功宴也來得太晚了點吧?”
敖湛望着來人微微挑眉,“周少,好巧,我是陪師兄過來的,你們要走了?”
周寬粟這才發現他身邊站了個人,葉夏相貌生得很好,天生自帶了一股書卷氣,周寬粟剛聽敖湛用了一個“陪”字,再聯想到敖湛還在b大念研究生,頓時就明白了,這是一位知識份子,跟他們這些滿身銅臭的商人不是一國的。
但看得出來,敖湛非常的尊敬對方,周寬粟雖然是個公子哥,卻也是個合适的商人,慣會察言觀色,連忙對他伸出手,熱情地說“師兄好,我跟敖湛以前也是同學,不過我是學渣,不愛讀書就喜歡投機倒把搞點小生意,所以當年沒能考上b大,要不然我現在說不定也成為你的師弟了。”
葉夏對待陌生人的态度一律是冷淡疏遠的,這并不是因為他自恃學歷高瞧不起人,只是不知怎麽與人相處而已。不過正常的寒暄,他還是沒問題的,與他握了握手微笑說“你好,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比起人人追逐的名校情結,我個人覺得一個人如果能用一生去做自己喜愛的事業,将它做大做好,是一種更大的成功。”
這話果然很得周寬粟的心,周少爺家裏不缺做生意的,就缺個給家人長臉面的名校生,可惜周寬粟并不是那塊料,當初他不想讀書了想做生意,家裏人可沒少在他耳邊念叨。
他笑得眼睛彎彎的,有心想和葉夏好好叨幾句,旁邊的敖湛瞧着他那雙眼睛都黏在自家師兄臉上撕不下來了,略不客氣地把人往外轟,“你們接下來還續攤了吧?快去吧,不然一會兒人家都收攤了。”
周寬粟郁悶得很,“你管得還真寬。”他也想跟人家名校生交朋友好不?!
“快走吧。”敖湛推着人,親自把人送出了門,一邊又忍不住沖他炫耀了一句,“那是我對象,你一直拉着他叨叨算什麽?沒聽過兄弟妻不可戲嗎?”
這滿嘴跑火車的話特別欠打,敖湛在葉夏面前一向是紳士又溫柔的,最多偶爾表現出小孩子幼稚純潔的一面,葉夏還沒見過他這麽不正經的時候,有點想打人,又略詭異地覺得有點新鮮。
葉夏收回落在敖湛身上的目光,一擡眼竟然看到李金言也在原先簇擁着周寬粟的那群人裏。
兩人隔着人群對視,氣氛頓時比在廁所裏時更尴尬了。
跟周寬粟一起來的人裏,除了周氏裏的人外,還有敖氏的員工,敖湛不客氣地把周寬粟推到門外,其他員工可不敢跟周寬粟似的同他調侃,規規矩矩地與他打招呼。
敖湛微笑着點頭,十分大方地說“聽周少說跟你們合作很愉快,項目也做得很好,辛苦你們了,這樣吧,你們跟魚莊老板留個地址,我請他給你們一人送一道魚,送給你們家人嘗一嘗。”
員工們聞言都有些吃驚,要知道西湖魚莊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私房菜館,他們來這裏吃慶功宴還是托了周寬粟這個大少爺的福,可不是誰都能吃得到的!
“去玩吧,接下來的消費記在我的賬上就好了。”敖湛大手一揮,揮金如土。
“太好了,感謝敖少!”
“既然敖少請客,那咱們去帝尊玩吧!”
“帝尊!你可真敢提啊!”
“沒事,你們想去就去玩吧,到時候報我的名字就行。”敖湛笑眯眯的,顯得十分好說話。
“嗷!謝謝敖少,敖少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大約是看敖湛說話特別平易近人,便有人大着膽子約敖湛一起去玩。
敖湛沖他們笑笑,借機抓住葉夏的手,沖他們眨眨眼說“那可不行,我是出來約會的~”
員工們還以為敖湛剛才是在跟周寬粟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都有些吃驚地去看葉夏,那、那是個男人吧,敖家家大業大,唯一的繼承人竟然找了一個男人?
他們心中如何想,不在敖湛的考慮範圍,揮揮手便把人都打發走了。只有跟在隊伍最末的李金言走到門口時,還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兩人離開的背影。
他心中的震驚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沒想到,他真的沒想到,趙文美那天回去跟他哭訴,葉夏找了一個男人處對象,他當時心裏也很不屑,男人和男人在一塊兒那就是變态,誰曾想那個男人竟然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敖氏繼承人!
“怎麽了金言,是不是很吃驚敖家小少爺脾氣這麽好,還找了一個男人當對象?”跟他一起的張組長也回頭瞧了一眼,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問。
“呃,”李金言頓了頓,說,“确實有點吃驚,剛才跟他在一塊兒那個人,他是、他是……”
“嗯?你認識他?”張組長好奇地問。
李金言猶豫了一下,而後像是下了什麽決心,說“對,不止認識,我和他也算一家人……”
出了魚莊,李金言給趙文美打了電話,電話接通後,他開口寬慰道“文美,心情還不好嗎?”
“沒事,我晚上早點回來陪你,你想去哪裏吃飯?”
“真沒事,就是想起你心情不好,想陪你走走散散心。”
※
敖湛兩人重新回包廂,之前點的菜都涼了,敖湛要重新點,葉夏不喜歡浪費,就說“熱一熱吧,還能吃。”
敖湛對他幾乎是百依百順了,縱容地笑了笑,說“好,都聽師兄的。”
那笑容像自帶了一股魔力,葉夏感覺心中那潭死水忽然波動了一下,似蜻蜓點尾,只是輕輕碰觸一下,波浪便一圈一圈壓制不住地向外蔓延,蕩過他的身心,心神受此波及略有些恍惚,連之後吃到嘴裏的美食都嘗不到味兒了。
那天在魚莊吃過午飯之後,敖湛又拉着葉夏去看電影。最近的好片子還是有幾部的,葉夏長這麽大,很少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他天生就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不過約會嘛,這一項是少不了的,葉夏還是能理解的,就由着敖湛安排了,再說他挑的片子确實挺好看的。
兩人在外面游蕩到傍晚,吃了晚飯才回去。
葉夏的傷還沒好透,前段時間那些詭異可怕的噩夢,他又不敢一個人回家裏住,敖湛說讓他繼續住在醫院裏,葉夏便順勢答應了。
敖湛送他回去的時候,見他雖然沒說什麽,但是目光一直跟着自己,心口有些發軟,不由自主地說“師兄別怕,我會陪着你的。”
葉夏又把目光移開,一副随便你的态度。
這傲嬌的性格,敖湛簡直哭笑不得。不過,他雖然說會陪着葉夏,到底還有自己的事,送葉夏回來便先離開了,離開前和他說好會在他睡覺前回來陪他。
敖湛走後,病房裏只剩下電視機的聲音,葉夏正望着電視發呆,手機響了。
電話是外婆打來的。
葉夏想起好久沒給外婆打電話了,有點愧疚,趕緊接通,“外婆,抱歉這段時間有點忙,忘記給你打電話了。”
“你呀,有不忙的時候嗎?”外婆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葉夏更加不好意思了,讷讷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向來不善言辭,在外人面前時還能強撐場面,在親人面前就原形畢露了。
外婆還是很了解他的,知道他這是心裏愧疚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溫和地問出自己打電話過來的目的,“你婚姻匹配對象的事兒怎麽樣了?”
“嗯,還算順利。”葉夏有點猶豫,要不要和她說敖湛的事。
“哦?這麽說國家給你匹配到合适的人了?”外婆的聲音裏透着開心。
敖湛算合适嗎?葉夏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大男生真的很好,特別的溫暖單純,讓人想靠近,可是……
“夏夏?”外婆大約是沒有聽到他的回話,有些擔憂。
“嗯,他、挺好的。”
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外婆溫柔的聲音重新響起,“夏夏,你在猶豫嗎?”
外婆養了他多年,還是足夠了解他的。葉夏在敖湛那裏壓抑的傾述欲,在外婆溫柔的聲音中潰不成軍。
“他很好,性格很溫柔,人也很單純,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生。”說起那個人,葉夏竟然有點停不下來,“雖然他比我小好幾歲,但是為人處事做得比我好,研究院裏的師弟師妹們和他關系都很不錯,大家都挺喜歡,他從來不和人生氣,非常包容別人的壞脾氣,也會照顧人……”
葉夏說了很多,外婆安靜地聽着他難得的傾述,直到葉夏終于發現自己竟然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還全部是關于另外一個男人的,十分尴尬地停了下來。
“怎麽不說了?”外婆笑眯眯問。
葉夏被她調侃得臉上有點發熱,難得的傾述欲算是徹底斷在這裏了。
“我曉得了,夏夏是不好意思了?”外婆笑得十分開心。
“沒有。”葉夏無法想象自己喜歡另一個人是什麽樣,他覺得自己并不喜歡敖湛,他只是貪戀那個人身上那份純真和溫柔而已。
“好吧。”外婆頓了頓,收斂了笑意,十分認真地對他說道,“夏夏,你在猶豫,對嗎?”
葉夏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着在夜空中閃耀的高樓大廈,“嗯”了一聲。他确實仍然在猶豫和彷徨,是滿足自己貪婪的欲望,還是及時止住自己“飲鸠止渴”的行為,他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外婆也曉得,他支離破碎的家庭給他帶來了多嚴重的心裏陰影,這并不是誰一朝一夕能改變得了的,“好吧,夏夏,我在京城有個熟人,他給我介紹了一所月老祠,據說很有名氣,你周末得空了過去瞧瞧?”
葉夏原本還以為外婆會勸自己把握機會,沒想到她會不按牌理出牌,“月老祠?”
“嗯,如果你的心給不了你答案,那就讓緣份和天意來告訴你吧,夏夏,我知道你讨厭這些東西,但至少這一次聽我的好嗎?”
外婆和他聊了挺久,葉夏最終還是答應了外婆去一趟她嘴裏所說的月老祠。以至于敖湛過來陪他睡覺時,他心裏多少有些愧疚,有種自己背着對象去參加家裏安排的相親的負罪感。
不過,他只是答應去一趟月老祠而已,又不是去見某個人,敖湛應該不會在意吧。再說了,敖湛自己也說過,他們這段關系,他無需承擔任何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