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讓博爾濟吉特氏難堪的,是回府之後,久不露面的王爺前腳跟後腳進了她的院子,坐下來接過茶水便直接詢問宮宴上皇貴妃近況如何。
博爾濟吉特氏忘記了太後的教導,忘記了取悅男人的忍字那把刀,她淚水決堤而出,嘶聲哭道:“爺就只記得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嗎?您都知道她今晚對妾身說了什麽?”
等側福晉哭訴完她記憶中的對答,襄親王早已一個茶杯連着熱水劈頭扔過來:“你說人家善妒,不如先看看你自己是什麽德行!你的意思是當年福晉向太後求了你進門是早知道你會逼死她,讓她逮着機會詐死脫身?還是你想告訴爺,當年你和福晉早就串通好了,是你整出一堆事讓福晉遂意的?”
博爾濟吉特氏啞口無言,不住流淚。
她真懂了,男人都一個樣。恨的時候恨不得她死無葬身之地,愛了什麽惡形惡狀都能被曲解成好的可人疼的逼不得已的。他們都沒有錯,錯的是撺掇了他們行差踏錯的女人奴才。
襄親王府蒙古來的側福晉之後整整一年沒出過院子,一場大病連着一場。王爺沒有再去看她,對着孔側福晉和顏悅色得很,對府裏剛剛添下的大阿哥也喜愛得緊。
宮裏的太後明白她也許要再送走一個侄女了,這場孽緣她不能怪皇帝,這仿佛就另一個版本的關雎宮舊事:那個男人心目中的女人不見了,剩下的女人都被他視若敝履,死活都跟他沒關系。
五阿哥出生之後,後宮前朝在胤禩心裏都成了浮雲,風吹就散不值得費心。他最近全副精力都撲在養兒子上,不知今夕何夕。
胤禛真真假假抱怨了幾次弟弟沒了變老婆的诨話,胤禩居然也不奮起洗刷污名。
因為胤禩一心記挂五阿哥,胤禛一連數日享受不到晨起早朝前親熱的待遇,終于暴怒了:“奶嬷嬷都是幹什麽吃的?一大早的五阿哥醒了是不是朕也要起身侍候他吃奶啊?”
胤禩怒:“你那麽大聲做什麽?吓着兒子了。”
胤禛更生氣:“哪裏有額娘自己養兒子的?又不是沒有嬷嬷丫頭夫子,稍微有點體面的人家都不會這麽做!到時候養出一個胸無大志的你就高興啦?”
承乾宮宮人齊齊囧了,五阿哥才百日剛過好吧?現在說胸無大志什麽的,奴才們要不要都被滅口啊?
胤禩也惱了,抱了兒子往內間走:“生而不養有何意義?讓生的也是你,現在不許養,你同那位有什麽兩樣?好歹那位心上面還有個心心念念的親兒子,皇上倒更一碗水端得平,誰都不待見。”
胤禛一聽也回過味兒來,也不繼續着朝服挂朝珠了,緊幾步跟進去:“我就待見你一個還不成麽?我自然是疼愛穆寧齊的,你看,無論多晚我都會勻出功夫陪他說話念書對吧?可是穆寧齊都百日了,你還不回朝上來幫我,這段日子我起早貪黑也不容易。”
胤禩沉默了一下,慢慢說:“我們小時候到哪裏,只有奶嬷嬷跟着,就是母妃那裏也不是能時常見着的。五阿哥這麽小,我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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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下子敗了,他發覺老八這輩子可不僅僅打算照看良母妃一二,他根本是自己打算做另一個良妃了?他真沒打算為一個兒子放棄一個臂膀弟弟啊。
皇帝的憂愁只維持了短短幾日而已,很快胤禛就想出了破而後立的法子:要對付一個奶娃子,最好用另外一個奶娃子,朕不屑于争寵!
朕想要一個閨女想得心都快要魔障了。
整好太後開春了說起大選的事情,一連幾日借口想看看五阿哥召見皇貴妃,暗示天家媳婦縱使得了寵幸也不能忘本,該張羅着讓皇帝為宗室開枝散葉。
胤禩雖說不是真女人會拈酸吃醋,但也覺得這件事情必須同胤禛好好合計一下了。
晚上胤禛回承乾宮,看見胤禩正心不在焉地幫着五阿哥翻身玩耍,也忍不住上前跟着一起游戲玩鬧,逗得小奶娃娃一會兒咯咯咯亂笑一會兒哼哼唧唧亂哭。
胤禩有些走神。
胤禛察覺了,于是問:“今天去慈寧宮了?老祖宗說什麽了讓你神不守舍?”
胤禩讓人把五阿哥抱下去,老實交代了原委,末了說:“皇家子嗣不茂不是吉兆。就算董鄂氏真身如何受寵,四阿哥之後不是也有四個阿哥幾個皇女。四哥來了,總不該……?”
胤禛臉色也嚴肅下來,平靜看着胤禩:“所以你想扮賢惠了?”
胤禩覺得陰風撲朔朔地夾雜冰雪撲面而來,他頂住壓力,認真想了想才緩緩回道:“當年郭絡羅氏攔着納妾被潑了多髒的水,四哥不是不知道。現在難道就非要我也來走一遭?外面議論我的話,難道四哥就不知道?”
胤禛一聽,周身戾氣都收斂了。他只顧着一直逼老八表真心,很多事情都故意不去理會。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男人留戀一個女人,世人只說男人癡情,壞名聲都讓女人背了。他設身處地想想,老八的确左右為難,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由來已久。
皇帝最後和稀泥:“得過且過吧,反正我不會找旁人生孩子。好歹你也生了五阿哥,總能混幾年。”
胤禩無法釋懷:“兩年之後呢?”
胤禛很樂觀地獻計:“兩年之後你再生一個?”
胤禩:……怎會忽然覺得有人蓄謀已久?
還有一種走路掉坑裏無處着力的感覺?
胤禛接着表示,他可有定期招小貴人去承乾宮睡一覺,被子一裹往床上一扔第二天擡出去就成,彤史官什麽的也可以做做手腳嘛,那幾個女人肯定沒臉說自己沒承寵,只要你配合着哥哥我按着兩三年一個的頻率往外生娃就可以了。
接下來幾天胤禩異常困擾,讓他像大哥福晉那樣一個接一個生孩子他真心做不到啊,但是現在他也說不出“四哥你只管去和別人生,咱們大局為重”這句話。
胤禛體貼地不再提這個話題,就像沒看見弟弟的神不守舍。他相信要說的已經足夠,眼下他該琢磨的反而是太後那一頭,總這麽在後宮放着一尊大佛挺束手束腳的。
……其實朕也挺善解人意的。
于是皇帝開始讓太醫院在太後跟前進言,說京城冬天太冷風又大,不利太後腿腳休養。慈寧宮的嬷嬷也開始勸說太後去昌平行宮,又說避寒與避暑可不是同一回事麽。
太後當然沒有點頭,年節的時候一大堆禮儀慶典,她擔心皇後年輕撐不起大場面,總不能再放權給董鄂氏吧?
皇帝接着暗示太醫正可以在太後日常湯藥裏面加點東西,不用太厲害的,讓太後偶感風寒就成。
太醫正要吓傻了,這種宮闱陰私說得難聽就是下毒謀害貴人,他真不敢碰啊。
皇帝只說:也不必多了的,他們給承乾宮皇貴妃湯裏下過的挑幾樣放進去就好了,朕只是體恤太後辛苦,該去溫泉行宮好好養養了。
太醫正沒有辦法,太後和皇帝的權利鬥争已經一觸即發。
他是外臣但也清楚得很,朝中皇帝拉攏權貴宗室,太後就在後宮召見各位宗親的诰命婦人。太後的意思明顯是皇帝年輕容易沖動,讓各位宗室老臣都多擔待幾分。這好像太挑釁皇帝的尊嚴了吧?任何一個成年男人那都是不能容忍的。
這樣明着分庭抗禮的兩座大山總有一方必須退讓,太後退讓算是還政于君,若皇帝退讓算什麽?受制于婦人之手嗎?太後監國?垂簾聽政?
太醫正基本沒的選,漢人根深蒂固的男主外的觀念占了上風,加上皇貴妃五阿哥的事情他已然得罪了慈寧宮,這一次他沒費什麽力氣就做了選擇。
太後因為一場風寒忽然虛弱了起來,并且來勢洶洶,這一年來她也操心勞力不得清閑。皇後一連數日在榻前侍候湯藥,還要分心照顧四阿哥,很快也搖搖欲墜。
太後抓住機會暗示皇後病倒了,該輪到皇貴妃侍疾,這一個舉動立即消磨掉皇帝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一線慚愧。
皇貴妃終究還是放下五阿哥給去慈寧宮侍疾了,不過五阿哥卻是被皇帝親手帶去乾清宮撫養,這個消息再度驚動了滿宮的女人,包括這群女人身後的家族。
一件挺驚世駭俗的事情皇帝偏偏毫無所覺,當年聖祖也親手将太子爺養在身邊親身教導,對了,朕小時候也短暫地被聖祖養過,雖然基本也就是整日同嬷嬷相對。
胤禩也并不反對,當年董鄂妃真正的四阿哥貌似就是在她給太後侍疾那段時間給燒沒的,要說這裏面沒貓膩他就把頭擰下來給太後當凳子坐。
皇帝為了中宮嫡子大赦天下風頭尚未完全褪去,這邊又親手教導五阿哥,到底誰更受寵尚難定論。現在無論是太後黨還是帝黨都有了自己扶持的阿哥,不過貌似兩位阿哥都太小了難下定論,幸而皇帝正當年,沒再逼迫朝臣在天子與太後之間表态。
太後的喝了整整大半個月的湯藥苦汁,病勢起複緩慢,夜裏仍氣喘得厲害。京中宗室诰命福晉側福晉輪流入宮侍奉。
京城天氣漸涼,未免太後再度受寒,慈寧宮早早用上地龍燒了銀絲碳。這樣一來太後每晚總要憋醒一兩次,傷陰越發虛弱。
這一次太醫院開始認真勸谏太後去寒就溫,多食新鮮蔬果瓜菜,最好搬到溫暖濕潤的地方多走動走動,好好養一個冬天。
北京冬天的新鮮菜色有限,皆以葷菜居多,時鮮帝後嫔妃都有定例。太後病了之後從皇帝到皇後皇貴妃都縮減份例,不過也只是多勻出幾捆白菜兩框土豆幾簍蘑菇,大多還是從昌平行宮運過來的。
太後終于被入宮探視的湯若望用一通洋道理說服,在隆冬到來之前鳳駕啓程去了昌平享受溫泉的濕潤氣氛。
胤禛大獲全勝,他很有信心,太後去了短時間內就不必回來。
胤禩憂心的是五阿哥聖寵太過,不是好兆頭。
當年幾個被寄予厚望的阿哥都浮雲了,脫穎而出的總是爹不親娘不愛的那個,比如聖祖、又比如老四,當然世祖也算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