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皇六女的出生令皇帝異常欣喜,大有再來一次大赦天下的意思,幸而被皇後連同皇貴妃勸谏住了。接着是令人矚目的洗三禮以及滿月宴,滿朝文武于是都知道了皇帝對皇六女的疼愛程度堪比阿哥。

相隔七年之後後宮再一次添丁,禦史們很是消停了一陣,火力轉向事故頻發的江南科場,以及屍位素餐的洪承疇。

胤禛難得不被噴,一連幾日摟着閨女傻樂,朝胤禩說:“你瞧吧,生一個他們可不是就消停了?你快快養好了,接着給我分憂。”他也不容易,老八不生孩子不少人懷疑是皇帝不行了,拐彎抹角求皇帝不要諱疾忌醫。

胤禩聽了不說話,只微微笑了一下,有點無奈有點疲憊。

皇帝看見了,側身坐過來問他:“你又累了?太醫說你這幾日思慮重得很,不利将養。你到底又在想什麽?”

胤禩擡頭伸過手來逗女兒:“在想她該起什麽名字。”

老八這是明顯沒說實話啊,皇帝想。只是老八不肯坦言的時候他真沒辦法,兩個人性子不一樣,一個是鋸了嘴兒的葫蘆,另一個就是事事都要有一說一弄清楚的炮仗,眼裏容不得沙子。

胤禛嘴裏答道:“小名兒就取犀丹好不好,心有靈犀的聰明更是忠誠丹心的性子。長大了就封溫恪怎樣?”

出乎意料的,胤禩沒有任何嘲笑皇帝起名數十年毫無新意的意思,居然完全贊同。他說:“四哥起得很好,聽着也順。”

胤禛不笑了,把閨女遞給嬷嬷,讓周圍侍候的人都下去,擺出架勢同弟弟談心:“你這些日子神不守舍,怎麽回事?”

胤禩悶了好一會兒,開口說:“四哥,你也近而立之年了。往後幾十年,是不是就打算南征北戰的過了?”

胤禛心裏一突,旋即佯做輕松笑道:“可是嫌棄我陪你的時間少了?這兩年一直忙着臺海打仗,後來又是滿漢量刑的煩心事,你身子不好也不想總讓你操心,可不是看輕你。”

胤禩又問:“先前鄭氏作亂時,四哥是真打算禦駕親征了?”

胤禛嗯一聲:“當年聖祖也親征過,如今我可不是四力半的雍正,你擔心哥哥?”

胤禩嘆一聲,還是索性說開了:“四哥先機盡握,文治武功不輸聖祖當年。我只是擔心五阿哥,擔心穆寧齊他,走了當年太子二哥的老路。”

胤禩只說了這一句話,胤禛便全然明白了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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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壯而子強,危機四伏。

不過胤禛立即笑開了去:“你以前也算心機深沉,卻不會這樣杞人憂天。朕還怕咱們養不出一只如狼似虎的兒子來吶,你看看大清将來五十年要打的仗要用的兵,怎麽你怕累不死咱倆?”

胤禩一聽不由跟着哂笑起來,他這幾日睡不踏實,幾次夢見當年太子二哥講學時的樣子,一轉眼那張臉就成了穆寧齊的小臉。

再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自從生下六公主之後,他明顯精力更不比從前了。還有太醫說的話,他不得不放在心上。

胤禛拉了弟弟的手,用沉穩的聲音說:“你總是喜歡費神想這些,如今身子弱了還不肯好好歇一歇。當年的教訓我記着吶,你就把心都放回肚子裏,只管好好教導穆寧齊,等他長大了正好從軍替朕分憂,到時候你別心疼舍不得。”

胤禩咕嚕道:“爺不是女人,哪能舍不得兒子?你盡胡亂栽贓。”

胤禛看弟弟鬓角發梢,慢慢說:“如果我活得到五十歲,或者更早也成,穆寧齊能擔得起天下這副擔子了,我就禪位。”

胤禩也用一樣緩慢而低沉的聲調說:“我怕四哥你舍不得,江山如畫亂人眼迷人心。當年多少兄弟盡折腰,四哥就放得下?”

胤禛無情戳穿弟弟的華麗辭藻:“你前些日子給穆寧齊讀通史,說得不就是漢武唐明皇老年昏聩剛愎自用,沒有死在該死的時候嗎?難道不是故意讀給我聽的?其實你心裏嘀咕的是聖祖吧?”

胤禩完全不臉紅:“爺又沒說錯,太宗皇帝早年多麽英明,後來有了宸妃也幹了不少糟心事。四哥不是不知道現在朝臣宗室怎麽議論咱們。”至于他們老爹那攤子事,還是別在明面上提,傷感情。

胤禛這次又聽懂了,于是他說道:“宸妃同你怎麽能比?那就是一個地地道道拖後腿的女人,你可是我的臂膀手足。禪讓的事情也有先例,大清要打那麽多年仗,當然要年富力強的人坐鎮才好。再說,那時候你可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後了,高興不?”

高興你阿瑪個頭!誰要當皇太後!爺才不稀罕!

無論如何,這一次談話對兩個人都有觸動。

胤禩可以毫無顧忌放手調教兒子為君為臣之道,胤禛也意識到他不能像雍正朝那般一手獨斷乾坤,為儲君掃清滿地泥濘。

胤禩的意思,兒子該疼時疼,也是必須摔打的,以往皇帝做法不啻于将一匹狼養成豺狗。胤禛之前的路子或能培育出一個手段柔和一點的盛世之君,但在風雨飄搖的年月就容易養出剛愎自用的性子。

不過手段胤禛還是就那幾個,當年他和一堆兄弟那都是被罵出來的,琉璃心被聖祖戳碎了之後剩下的可不就是銅牆鐵壁的心啦?

或者他們可以扶植一兩個兄弟讓五阿哥感受到危機就在眼前?胤禛不是很确定這種做法會不會适得其反。

最後胤禩說,皇上把太後接回宮吧,這樣五阿哥就能感受到很多無法言傳身教的事。

胤禛一想,這真是好主意啊,太後離宮七年,對後宮已經沒有掌控能力了。但老祖宗态度在那裏擺着,五阿哥很能從這裏學到什麽叫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知道就算有人對你說好話,背後也有一堆別的算計。

更何況這些年宗室以及禦史對他放逐太後離宮休養不是沒有微詞,這一舉動也能很好的化解這個困局。只是這樣一來原本安分了許多年的後宮奴才不免開始異動。

“這樣你就太辛苦了,宮務前朝,再加上穆寧齊的教養,你身子撐得住?”

“咱們都是為了穆寧齊好,多累一點又有什麽要緊的?太後是個固執的人,五阿哥必能從她身上學會很多東西。”

胤禛嘆一嘆,老八與他同是養兒子,手腕還真大不相同。當年弘旺早早就承襲了他那一套收買人心的手段,這一點上弘歷弘晝都不如弘旺。

于是太後終于回宮了。

後宮風向很快有了微妙轉變,原本極力讨好五阿哥的人開始搖擺不定,進而觀望。

太後很快發覺四阿哥的漢文造詣比自己想象中差得還遠,并且他已經根深蒂固地有了一種盲目的優越感。但這種優越感卻不是針對皇位,而是認為自己出身明顯高人一等,無需禮賢下士。

太後一邊欣喜四阿哥這七年果真沒有吃過半分苦,另一邊也恨毒了董鄂氏軟刀子殺人。當然,最後免不了埋怨皇後的愚蠢。

太後憂愁了一日就振作起來,開始手把手教導四阿哥,并且開始頻繁傳召佟妃與三阿哥陪伴。

這一切都在皇帝與弟弟的預計中,只可憐了才七歲的五阿哥,一下子覺得這個世界他弄不明白了。谙達師傅放佛一息之間開始稱贊三阿哥是大清未來的巴圖魯,給太後請安的時候他也能感覺到那種若有似無的探究沉吟。

五阿哥當然知道太後會更喜歡皇額娘生的四哥,但他還是因為那種明顯的排斥和忽視而消沉了一段時間,這畢竟是他自出生之後沒有感受過的。

胤禩當然心疼,但他攔住了胤禛出手。他覺得穆寧齊必須自己經歷這些,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對他好,必須順着他、捧着他。

胤禩待四阿哥一直很好,從來沒有讓四阿哥覺得被慢待過,因此太後回歸後宮中感受變化最大的人不是四阿哥,而是三阿哥。

十歲的三阿哥在一息之間忽然覺得原本罩在四弟和五弟身上的光環分給了自己一半,連額娘臉上也整日閃亮着春風得意的神采。他很快明白這都是因為太後的緣故,因為太後厭惡皇貴妃的緣故。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在人前展現自己純孝。

很快,太後暗示三阿哥來請安的時候,不需要總是和五阿哥一道來。

三阿哥很矛盾,因為皇貴妃待他一直很好,五阿哥有的,他和二哥都有,關鍵是跟着老五混總能見着皇阿瑪啊。還有皇貴妃額娘說話也總是很有趣,有時候說話比師傅們的教習還能發人深省,又溫溫軟軟從不逼着他們讀書習字。課後去承乾宮總是難得輕松。

哎,兄弟多了真愁人。

三阿哥開始羨慕二哥了。因為母妃也是董鄂氏的緣故,太後連帶對二阿哥不冷不熱。但也因為這樣,福全一心一意跟着皇貴妃的五阿哥走,什麽心都不用操。

很快佟妃在情理之中選擇了太後,畢竟跟着五阿哥走一輩子最多做個親王。她們佟氏一族雖僅居鑲藍旗,但她阿瑪佟圖賴确是跟随先帝侍奉左右的老臣,再加上她的兒子是宮中唯一熬過天花的阿哥,總還想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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