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政務上皇帝皇貴妃齊心協力并不難,協調滿漢關系處理時有發生的前明逆亂有條不紊,就是頻頻上演的江南科場舞弊案層出不窮屢禁不止,皇帝不敢禁科考,只能徐徐圖之。
鳌拜有強勢的皇帝壓着,早早被派去南方打臺海,戰功卓越不假,就是一直不能回京,還在海南做督軍,京城的勢力難以坐大。
皇帝騰出手來處理三藩,這個費點事。吳三桂做賊多了心虛得很,這都七年多了,皇帝派去的人一個也沒能近身。
順治二十二年的春天,有一場痘症自京郊散布開來。皇帝下了避痘的嚴旨,封閉城門,并且一連幾日将幾個親王拘在乾清宮裏商議赈災以及避災事宜。
只是這時突然聽說,五阿哥在承乾宮嘔吐之後驚厥暈倒,太醫瞧過了說是見喜!
皇帝手邊的茶盅當時就脆了一地,安親王當時正在伴駕,見狀連忙跪地道:“皇上保重,龍體更要緊。”
胤禛充耳不聞,連聲高呼擺駕承乾宮。
安親王深知皇帝未曾出過花,立即膝行抱住皇帝的腿阻谏,濟度也連忙跟着跪下來一左一右抱着皇帝大腿。
皇帝正煩躁着連聲喝讓他們放手,便有小太監來回話,說皇貴妃已經封了承乾宮,并祭出了中宮箋奏,懇請皇帝不可以身犯險。
連中宮箋奏都動用了,胤禛知道老八這是鐵了心,就算去了承乾宮也進不了大門。更何況宮裏太後也在,恐怕一出乾清宮就是一場阻谏。
皇帝在乾清宮暴躁來回走,太醫院的都跪在大殿前請罪外加待命,太醫正已經進入承乾宮了,皇帝的意思當然是裏面的人活着他才能出來。
六公主才一歲,也随着承乾宮封在裏面,但最近的消息是六公主能吃能睡,并沒發熱。皇帝發脾氣要将六公主接出來,可是從太後到皇貴妃都不同意,這個風險太大了,都說皇帝萬般尊貴,不能因情涉險。
胤禛覺得自己的心啊肝啊的都被揉碎了,全忘在承乾宮裏沒帶出來。怎麽早上還好端端含笑道別的人,一轉眼就一堵圍牆給隔上了?
到了晚上,胤禛已經開始懷疑這件事情會不會同太後回宮有什麽關系?怎麽會這樣湊巧?
接着更糟糕的消息傳入宮中,九城巡防的人在內九城裏也發現出花的苗頭了,人都送到官衙指定的醫館去了。
紫禁城岌岌可危,東西六宮都接到旨意不得私自外出,有阿哥公主的妃嫔更要封閉宮門,按着太醫院的指示行事這一切的做完了,皇帝說:“朕要去承乾宮,朝政的事由安親王代理吧,要緊的機要折子每日用醋和藥熏過從門縫投進來。安親王、簡親王,還有蘇克薩哈、遏必隆,你們幾個也要留心自身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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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親王一幹人當然不肯走,跪下懇求皇帝以國家社稷為重。最後乾清宮小太監偷偷将話傳給慈寧宮,太後領着一宮奴婢浩浩蕩蕩也來了,并且說如果皇帝以身犯險,太後就要去跪奉先殿,皇帝什麽時候安穩了她再什麽時候出來。
胤禛眼淚都要出來了,最後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太後允許皇帝隔着三丈遠同承乾宮喊話。
皇帝在整個太醫院的包圍下站在承乾宮外,對着裏面喊:“你有事沒有?”
圍牆遠處露出一個女人柔和的笑臉,她也遠遠站着喊話:“我好着呢,皇上知道我出過痘症,又瞎操心。”
皇帝定了定心,他差點忘了這一茬,這時他才空下腦子來問別的:“穆寧齊還好嗎?”
那頭皇貴妃答道:“太醫們都盡職着呢,皇上把心放回肚子裏。”
皇帝又問:“犀丹哭過沒有?”
皇貴妃笑着道:“每日都哭,哭完了又笑。犀丹有福氣的,皇上放心。”
皇帝哽咽了,他很想問老八你怎樣?撐不撐得住?可是衆目睽睽之下就算問了老八也不會說實話。胤禛也很想說,兒子你別管了,你出來吧,你不在朕心頭沒底,可是他好像又說不出這樣的話。
皇帝從來都是感情充沛的人,遇着知己的時候那是毫無保留盡情揮灑。方才那番話聽得在場諸人反應不一,當然更多的人堅定主意了弄死承乾宮裏的人。
胤禩知道再說下去徒增敵人,于是開口道:“皇上回吧,別再來了。有這功夫不如在乾清宮多歇一口氣,龍體要緊。”
胤禛還要讨價還價,胤禩又說:“別讓我總分心勸慰皇上,或者五阿哥好了,皇上又累病了。”
胤禛聞言立即環視左右,将或多或少的敵意盡收眼底。
他不能倒下啊,他如果這時倒下了,之前與老八的努力就都做白地了,太後是一定不會讓五阿哥登基的。
這之後的十日異常難熬,皇帝在乾清宮足不外出,政務之餘不免胡思亂想。
當年他把老八囚禁宗人府的時候,并沒親自去看過一眼,直到他死也不過一句知道了。這一輩子世事輪回,一堵高牆又把老八圈裏面。
這一次他怕了。
皇帝熬過了順治十八年,胤禩用了董鄂氏的身子甚至在那之後還給他生了一個閨女。這些讓他以為他這輩子可以安安穩穩同老八白頭到老,放手政務,最終含饴弄孫。
誰知命運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裏
如果兒子死了,他也就認了,這就是命。
可是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英年早逝了?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忽然駕崩了,老八會不會像自己那樣傷心。
理智上來說,他希望老八能在穆寧齊親政之前做監國太後,垂簾聽政。可是他又會在心裏面有那麽一個角落,期望老八能不顧一切追随自己而去。
而且老八總是心軟,不知道他狠不狠的下心弄死太後。皇帝無法停下胡思亂想的心,索性鋪開絹布開始草拟遺诏。他以往總覺得還早,穆寧齊還小,那一天還很遠。誰知這一天到來的這樣突然。
承乾宮裏,胤禩毫無旁骛地守着兒子。
他自見過喜之後心頭也總記挂着世祖皇帝的身子,同老四商量之後将這件事交給當初給他瞧過病的太醫正私下查證。
自從生下穆寧齊後,他也時常憂心穆寧齊熬不過出花,一直有所防備。只是太醫正無法肯定古方能愈痘瘡,一直不曾用在五阿哥身上。
這裏五阿哥身上痘痂已然幹癟發白,人也昏迷不醒,病情垂危。
太醫手中捧着酒壺杯盞,正為難道:“娘娘,可要問過皇上?”
胤禩咬牙道:“不必,你只管用烈酒。有什麽事我來頂着。仙人掌準備好了嗎?也一同敷上。”
太醫聞言不再言語,上前将人乳摻入烈酒中,一點一點給昏迷的五阿哥喂進嘴裏。這是《咫聞錄》中載過的偏方,為了托毒合瘡太醫特意加了人乳。
五阿哥很快大醉,并且高熱呓語不斷。
整個晚上胤禩一步不離擦身拭汗,太醫正每隔一刻即號脈一次。一直持續到早晨的時候,太醫正喜道:“發出來了,五阿哥痘瘡開始外發啦,好兆頭啊!”
胤禩上前檢視一番,不顧疲憊喜道:“快,快去使人告訴皇上!算了,還是再等等,等着五阿哥再大安些,再向外報。現在一個字也不許向外吐露!”
接着胤禩仔細詢問太醫接下如何。太醫道:“接下來便是灌漿、收靥、脫痂三個階段。五阿哥年紀小,暈倒本是毒邪不能發越于外,反而內陷攻心,如今烈酒內托痘毒外發,可算起死回生。幸而娘娘早年出過痘,五阿哥或許得宜于此,渾身痘症并不密布,只是接下來灌漿一步極易驚熱,須多以烈酒時刻擦洗創口,更換衣物。”
胤禩聞言展眉笑道:“我得過這個,知道怎樣做。綠席,你來做,不可分毫疏忽。”
……
承乾宮一場浩劫在皇貴妃的強勢壓制下,除了最初的恐慌之外,并沒有露出半分如臨大敵的窘迫。難得皇帝除了那一次失态,居然也穩坐乾清宮,沒再鬧着要同愛妃同甘共苦。
太後對着承乾宮的态度稍微轉寰,老人家讨厭不要臉的女人勾着兒子不幹正事,但對識大體的媳婦還是願意正眼瞧一眼的。
承乾宮封了宮,不代表宮裏兩大巨頭也閉了眼,皇帝和太後都使了人清查五阿哥暈厥前幾日進出承乾宮的人,好好一個深宮裏頭的阿哥,總不該說見喜就見喜了。
很快後宮兩座大山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景仁宮,五阿哥沒了誰人最受益?
這次皇帝還沒出手,太後就先趁着封鎖東西六宮的機會,借口佟妃宮裏有一個奴婢也病了,不讓住在阿哥所的三阿哥再去給佟妃請安。并且服侍三阿哥的人也莫名其妙換了人,更聽說三阿哥身邊一個佟家進來的哈哈珠子也見喜不治了。
皇帝聽說了這件事,便知道自己沒必要費力氣去再核實了。因為這個時候承乾宮裏的消息陸陸續續遞出來,一次比一次要好。
整整一個月,承乾宮封閉宮門只進不出。等着太醫宣布五阿哥痘瘡痊愈之後又封閉了十日才開啓宮門,除了四個貼身侍候五阿哥的奴才也染了痘瘡死了三個之外,餘者皆安。
太後對着前來謝恩的皇貴妃說了一句她常說的話:“你很好,五阿哥也是個有福的。”只這一次多了三分真心實意。
這個晚上,皇帝私下無人時拉着弟弟的手無語良久。
就在胤禩以為皇帝要說出“你辛苦了”、“你這次受累了”,或者“你瘦了”一類的話時,皇帝開口了。
“我把遺诏都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