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胤禩一聽凝噎了,片刻之後,他呼吸漸漸有了水聲夾雜。弄了個女人的破身子,搞得他也多愁善感了。
胤禛哂笑:“這回你總該說什麽了吧?”
胤禩聽了嘴角一癟,憋了半天的眼淚嘩啦湧出:“四哥聽弟弟說什麽?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四哥壽數不會短。”
“如果我先走了呢?你要留下來輔佐江山,還是效仿大妃從太祖皇帝?”
胤禩嘴角彎一彎,他當然知道胤禛更想聽什麽,卻偏偏不肯如他的願:“四哥說過,江山為重,私情可抛。當年那麽多人都先走一步了,四哥也撐下來了不是?”
胤禛忍不住嘆氣接着嘆氣,老八什麽都清楚,到現在還總喜歡同他對着幹。不過這些日子他真受苦了,臉上連細粉胭脂都用了,怕是不想讓自己擔心。
兩人慢慢做下來,這個晚上小別重逢,理當有許多話說。
胤禩第一次放任自己毫無顧忌地靠過去:“四哥別動,讓我靠一靠。”
胤禛忍不住問:“很累?”
胤禩輕輕搖搖頭,仍是将頭靠在胤禛頭邊,嘴裏道:“四哥說說承乾宮的是吧,聽說你訓斥了佟圖賴,還撤了佟國維的職?”
胤禛哼一聲:“若不是佟圖賴,朕還想奪他的爵位抄他一家。真不知道佟妃膽子多大!”
胤禩輕輕哼了一聲,像是嘲笑又像覺得這個話題無趣,小狐貍撒嬌一樣的呼吸撓得胤禛心頭一滞。
胤禩輕輕的聲音傳來:“穆寧齊熬過去啦,我可以放心了,四哥也放下一顆心吧。”
胤禛摟住弟弟,也笑:“老祖宗都說穆寧齊是個有福的,你可算安心了吧?”
胤禩沒點頭,又是出氣一樣的哼一聲。
隔了一會兒,胤禛輕輕問:“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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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回答。
胤禛低頭去看,那人已經睡着了,鼻翼還有抿着嘴留下的淺淺一線,似在睡夢中也不懂放松。
老八真是累壞了,皇帝不去吵醒弟弟,也不叫人進來寬衣了,抱着人一并躺倒在床,跟着合目而眠。
……
五阿哥見喜痊愈之後,胤禩忽然加快了私下教導的力度與時間,幾乎到了不顧穆寧齊大病初愈身子受不住的地步。胤禛勸說了好幾次,連揠苗助長的典故都拿來說了,可胤禩就像是鐵了心一樣。
皇帝招來太醫院的問話,太醫正跪地哭訴說他們勸不住皇貴妃。
胤禛怔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才能再說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太醫正不敢擡頭:“皇貴妃身子早不好了,娘娘心思太重,這些年能熬下來已是不易的。可見娘娘生志彌堅,這一次整整一個月,心血熬幹,才……”
胤禛腦子裏亂得緊,想了半天居然不知該再問什麽,最後擠出一句:“他自己可知道?”
太醫說:“皇貴妃兩年前就知道了,可娘娘自己不信,也不許臣下告訴皇上。”
“你們糊塗!這樣的事如何能瞞着朕?”
皇帝連連責罵,可是他也知道老八的手段,他不想讓人說,還真不會讓人在他面前說。這樣看來整個太醫院都被他收買了,就瞞着他一個。
老八從來就不是一個乖順弟弟,當年就不肯低頭傷了他心,這一輩子好不容易盡釋前嫌,卻又要将他的心整顆挖出來。
皇帝草草罰了整個太醫院去慎刑司領板子,自己步履淩亂往承乾宮去。
但很快胤禛越走越慢,裏承乾宮越近,他越能理解胤禩的執着。
如果他自己早知道了,會怎樣做?
必定是不許他在妄用半分神思,專門使人盯着他每日休息用膳,或者幹脆把他移去離宮靜養。這難道就是老八、或者任何一個皇子想要的?
還沒完全想明白,承乾宮近在眼前,皇帝卻踯躅了,退卻了。
等胤禛再度武裝好自己踏入正殿時,看見胤禩正歪在一方軟榻上對五阿哥慢慢講着:“無人相,無我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這些你都懂了嗎?”
五阿哥坐下下方恭恭敬敬道:“額娘說的話,兒子都懂了。治國上,不自視孤高,不視對手太高,無懼外物,不以物為慮,無所畏懼。危機下,連同自身也可捶打抛棄。為君者,但為天下故。”
胤禛聽得心頭一突,那種捶心之痛又上來了。
這時候滿殿的奴婢太監都跪下迎駕,胤禛嘴上帶上笑大步進來,道:“怎麽《金剛經》的經文你也能當《資治通鑒》來講?”
胤禩笑笑,沒有起身,懶懶道:“眼中用家國,何處不家國?一個道理。”
五阿哥也起身給皇帝請安打千兒,自從見喜過後,他成長得飛快。
“兒子要教,你也不該累着。”皇帝怪嗔說完,故作輕松坐下,對着五阿哥說:“你額娘教導你半日,你還不去奉一杯茶。”
五阿哥連忙取來胤禩平日裏最喜愛的水紋琉璃杯斟茶,雙手捧上遞給胤禩:“額娘說半日必然渴了。兒子粗心大意,請額娘潤潤嗓子。”
胤禩含笑去接,誰知觸及杯子卻是一錯手,那碧綠透亮的杯子從五阿哥的手裏滑出,清脆一聲摔落地面,染濕了一方地毯。幸而地毯上軟和得很,杯子沒碎,只是水全灑了。
五阿哥一身冷汗都出來了。這只杯子還是湯瑪法送給額娘的壽禮,全大清也沒兩只,額娘平素愛不釋手都舍不得用,今日剛拿出來就差點被他砸了。
胤禛眉毛一擰,就要開口罵五阿哥手上不牢靠。
這時胤禩卻搶先一步讓兒子起來,扶過五阿哥的袍子看看有沒有燙着,最後慢慢開口道:“你剛才吓得臉都變色了,可是一身冷汗?”
胤禛一聽胤禩的口氣,就知道他還有話說,把罵人的話咽回去了,繼續聽。
五阿哥這時也冷靜下來,慢慢想着說:“回額娘的話,兒子方才還真是好一背心的汗,就怨自己差點毀了額娘的心愛之物。”
胤禩眼裏立即帶笑了,說:“額娘最心愛的可不是随便什麽物件,就兩個人,不都在跟前坐着?”
胤禛聞言擡眼,正好碰着胤禩如有深意的目光。兩人視線黏糊了一瞬,又各自分開。
這時五阿哥也笑了:“是兒子想岔了。”
胤禩卻收了笑容,道:“并非你想岔了,這是人之常情。額娘問你,你當日見喜生死不明時,想得是什麽?”
五阿哥道:“兒子想得是額娘辛苦,想得是若兒子能活過來,此生再無畏懼。”
胤禩步步緊逼:“你今日卻讓一只杯子驚了心。”
五阿哥語塞。
胤禩一擡手,将杯子用力擲于地上,摔做碎片。
這一次五阿哥臉色不變。
胤禩目露笑容,和聲道:“人非神仙,難免為事驚心。但若你為對手驚心,那便先輸半程。
五阿哥撩袍子跪地,神色肅穆:“額娘苦心,兒子懂了。”
之後五阿哥又說幾句話退下不提。
胤禛走近胤禩攬着弟弟:“你平日便是這樣教導穆寧齊的?以前也這樣教過弘旺?”他白日聽在乾清宮政極少過來,不清楚老八具體手段很正常。
胤禩閉眼休息,懶洋洋道:“為君之道與為臣之道能一樣麽?”扔一個杯子還是挺大動靜啊,累得慌。
胤禛細細端詳他面上神色,回憶着方才的語氣神态,最後輕輕一笑:“你還是第一次當着我說我是你心上放着的人。”
胤禩靠着胤禛,沒睜眼,嘟哝道:“你還想聽?抱歉,爺就說一次。”
胤禛抱怨:“那不成,這麽多年我對你說過多少次?數都數不清了吧?你好不容易說一次還要拉帶着穆寧齊,沒得這般厚此薄彼的。”
胤禩癟嘴:“爺兒子閨女都替你生了,你還想怎樣?”
胤禛嘆氣:“你啊,明明是個長袖善舞的人,說得話誰都愛聽,偏偏不肯同朕講。若當年肯拿出對待保泰他們的态度對朕說幾句軟話,朕怎麽舍得辦了你?”
胤禩默一會兒,才道:“小時候看人臉色習慣啦,知道誰想聽什麽話,人前會裝得熱熱鬧鬧,同人喝茶也會留意周遭人神色動靜,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
胤禛聽得心裏難受,他又何嘗不懂:“可你偏偏不看我臉色,專喜歡氣我,和我對着幹。”
胤禩癟嘴:“哪裏,我只是怕你怕得要死,因為說什麽都是錯的。罵誰都能捎帶上爺,你喜怒無常的臉爺可讀不懂、猜不着。”
胤禛眼睛一下子熱了,伸手拉過弟弟的手:“不用猜,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別的事也不用你做了,就陪着我就好。”
胤禩睜開眼,慢慢側頭蹭一蹭:“你都知道了啊?皇帝就是比皇貴妃好使啊。”
“你做什麽瞞着我?”
胤禩動了動,卻沒起身,他慢慢說:“你看我,不過是說半個時辰的話,就連動也頂困難了,只剩頭腦還能轉。告訴你,你是不是就要放下三藩的事情守着我啦?并且不讓我再教穆寧齊了?說不定連犀丹都不讓來煩我了吧?”
全對。
胤禛無法反駁,他今日來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把老八周圍的人全換成太醫院的,然後日日守着寸步不離。
三藩的同氣連枝已現端倪,皇帝日夜憂心,每晚回承乾宮看見的都是弟弟或卧或躺。以為他是虛弱勞累要休息,誰知卻是站不起來了。
胤禩又說:“其實,太醫早說我連六公主的生不下來的。你看,不也平平安安的?可見他們的話也不能盡信,人存生志的時候,鬼神也沒奈何。”
胤禛嗓子裏全是苦味:“那你現在?”
胤禩慢慢擡一擡胳膊,卻只能擡到眼睛高了,很快他氣喘籲籲:“是這個身子不頂用了。我當然想活,想看着穆寧齊替四哥平亂安邦。可惜時間太緊,我也撐不住了。”
胤禛抱緊他:“你要多想想我。”
胤禩伏在他胸口慢慢說:“自然是日思夜想,還用問麽?”
胤禛眼裏湧出淚水,無法再開口。
兩人一起抱了很久,胤禛都快以為胤禩又睡着了,他最近總是累,說着說着就能睡過去。
這是胤禩忽然又開口:“別圈着我,一個人呆着才胡思亂想。”
胤禛找回聲音:“我陪着你。”
胤禩慢慢說:“江山為重,四哥還是讓穆寧齊多陪陪我吧,還有好些東西要教呢。”
胤禛真後悔啊,怎麽當年就那麽想要一個兒子呢,沒有五阿哥也就沒有老八不眠不休照料這檔子事,是不是他還能多拖幾年?
胤禩哪裏能不懂皇帝喜歡遷怒呢,不過他也不擔心。這種事情老四能自己想開的,多說無益。
作者有話要說:王子公主甜蜜幸糊的生活只能是個傳說,大家要相信布丁,生離死別只是為了一個跳躍。
八爺之前從不肯吐露心聲,可是在特定情形下他也知道珍惜舍不得,只有這樣面對自己才會無所畏懼。
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牽絆超越生死。
八爺教子那一段,摔杯子的典故很早以前看過,貌似原文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将軍,把玩一個古董珍藏杯子的時候,驟然手滑,吓出一聲冷汗,但他很快想到:日啊,爺刀口上舔過血的,為這個吓出一身汗!手一揚就把杯子摔了。
八爺這樣說,一來是教導穆寧齊,二來是專門說個四爺聽的。我家八爺惹人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