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武俠世界的白月光[完]

無涯峰,無極殿,烏泱泱一群人湧入到了殿前廣場,孟襄一馬當先揮舞着九龍鞭将大門絞作粉碎破門而入。

也是稀奇,本該是做好了一場拼死搏殺準備的武林盟衆人一路上順風順水如入無人之境,竟是連個像樣的守門人也沒有,就這般一路殺到了魔教腹地主殿。

只見禦座之上一襲黑衣的魔教教主披散着發絲,如雪般的晶瑩,映襯上那略顯蒼白的膚色,靜默不動之時仿佛似一尊玉人一般,精雕細琢可堪入畫。

端的是模樣好看,一時間衆人也不知該不該出手了,長成這般模樣,稍有憐香惜玉之情便舍不得下那狠手。

本來氣勢洶洶的孟襄,見無極殿中就只得這季無涯一人,登時收斂了殺戮之氣——在她看來,季無涯就是白纖塵,就是她心心念念之人,她怎麽舍得傷對方一根毫毛呢?

從未瞧見過季無涯這般樣态的東方軒也瞧得愣怔,他一直都知道這位魔教教主生了張好臉面,男男女女都逃不過對方那張臉的蠱惑,但他到底是低估了此人的魅力,餘光瞥過衆人的反應,竟是都看得呆愣住了。

用美色殺人,說的就是這位魔教教主。

如玉似的美人,忽地移轉視線似高傲的神祇一般,俯視着芸芸衆生,“想要殺我?嗯?”

淡淡的話語,卻裹挾着不容置疑的冷傲自尊,只這一句話就逼問的場下衆人沒了鬥志。

美人不動之時尚且能勾魂攝魄,如今用那般輕蔑的眼神高傲的語調戲谑言語,定力稍差之人已然丢盔卸甲,瞧着禦座上的魔教教主露出了狼狽癡迷的樣态。

東方軒見衆人醜态百出,不得不上前一步,引劍怒指道:“莫要用歪門邪道蠱惑人心!”

魔教教主輕笑了一聲,忽地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視着東方軒,一言不發與之對視。

末了東方軒竟是主動移轉開視線,先敗下了陣來。

以一人之力對抗中原武林群雄,之所以敢如此冒進,蘇澈當然是……毫無預備放棄抵抗。

必死的局他還掙紮個什麽勁兒,此前他已經命聖教教衆們轉移陣地保存實力,如今無涯峰上僅僅是一座空殼,空有聖教之名毫無聖教之實。

既然是注定要覆滅的結局,蘇澈本意是希望以最低的成本與代價完成這一場盛大的殺青戲碼,如果死前的戰鬥不能來得轟轟烈烈那大可以死得體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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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他能以一己之力忽悠住這群腦子不太好使的江湖人士就挺好的,既給聖教的有生力量提供了潛逃的時機,也讓他在生命的最終點被推上高光時刻,後世說書人但凡說到這一戰想必也對他是頗多贊譽,死得值啊。

本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故而有恃無恐。

但蘇澈這般樣态在武林盟諸多俠士看來就是另一個解讀了——如此有恃無恐,莫不是這魔頭還有甚後招?

雖然是為了擄人來的,孟襄不愧是野心勃勃之人,環顧四周,而後小心翼翼沖東方軒道:“小心有詐。”

東方軒颔首,在他看來,這魔教教主應當不會蠢鈍到做出以一己之力抗衡中原武林的蠢事。

埋伏是必然有的,且對方越是做出這樣一副不屑一顧的樣态,越說明對方成竹在胸。

回想一路攻伐過來過于順遂,東方軒眉頭緊蹙——莫不是真就是此人之算計,請君入甕再将他們一網打盡?

腦內開始勾勒出無涯峰的地理形勢。打從涉足魔教腹地,周遭寂靜無聲連個活人影子都瞧不見,這不正常,相反,能夠做到如此整齊劃一,反而印證了孟襄的警告——魔教教主必有後招!說不定這無極殿就是其埋伏的機關重地!

東方軒一幹正道俠士在那裏瘋狂臆測猜想,把原本就不存在的魔教的陰謀詭計自我完善得□□無縫,本來蘇澈真就明明白白地站在第一層面攤牌認輸等死了,奈何這群自诩聰慧行事謹慎的正道人士非要揮起鋤頭向下挖掘前去第五層次尋找一個壓根兒就不存在的所謂的真相。

孟襄警告東方軒,東方軒如何謹小慎微地在那兒思索圖謀,通通都落在了蘇澈眼中。

這種人家都把正确答案寫在臉上就等着人來抄結果卻被人家大言不慚“我們不瞎,我們很聰明,我們非要自己去繞遠路舍近求遠尋找真相”的傻缺行徑,蘇澈真的只能給諸位正道俠士們直呼內行溜得飛起。

都這麽蠢了,蘇澈嘆了口氣,也不打算再侮辱這群人的智商,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直接道:“群毆還是單挑?”

衆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這魔教教主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東方軒壓制住衆人邁步上前,“以多欺少勝之不武,就由在下來與季教主一戰。”

話音未落,孟襄卻一言不發越過東方軒沖将上去,“東方盟主身份金貴,還是由我來做這個開山斧好了。”

花裏胡哨,看得蘇澈挺累的。

但凡是單挑,誰來不都一樣嗎?反正都菜得挺真實的。

蘇澈這麽想,行動上也是這麽做的,之前頂着白纖塵的殼子被這婆娘一鞭子抽得歸西,如今立場轉換,蘇澈可不會再開閘洩洪了,該怎麽出手就怎麽出手,加之蘇澈這次完全沒有保存實力,孟襄在蘇澈手上都沒有走過三合就被蘇澈切劍輕松斬殺拿下。

孟襄都沒有來記得看清蘇澈的出手,便雙目圓瞪橫死當場。

直到臨死前,孟襄才恍然大悟,這魔教教主季無涯當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白纖塵。

可命都沒了,明白過來這件事也于事無補。

衆人見聚賢山莊的孟襄孟莊主氣勢如虹地a了上去,然後就凄凄慘慘戚戚被魔教教主給斬殺當場,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魔頭是當真厲害得緊!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觑,蓋因孟襄實力不差都敗得如此狼狽,他們頗有自知之明,自問單挑怕是鬥不過這個魔頭了。

唯一沒有怯場的也就只得一開始打算打頭陣的東方軒了。

衆人将目光投注向他們的新盟主,東方軒也自知責任重大,引劍起勢,真就邁步走向蘇澈打算替死去的孟襄繼續這場單挑對決。

該說正道人士們也是過于守禮迂腐,硬是要守着比試規則,這很明顯的局,明明群毆上來就可以亂拳打死老師傅,非要搞得如此麻煩。

中原武林奉行一個仁義俠道,但在蘇澈這裏看來卻一文不值——試問,人都死了,守着這樣一個虛無缥缈之道又有何用?別說什麽是對真理的向往與奉獻,這東西挺扯的,我為人人,我已死,從來都不存在什麽人人為我的時機,不過是一群能力不足者卻期盼能随大流沽名釣譽的一群僞善者罷了。

若心中有道,那便義無反顧地去開辟出那條道路來。

而他,蘇澈,從始至終就一個道:我道。

心如磐石毫無動搖,刀劍光影,兵刃交接,白道之首與魔道至尊象征着俠道的兩個極端針鋒相對。

兩人你來我往招招致命,一來一往之間透露出的懾人劍意逼迫得旁人都不敢直視。

不知何時,有人高呼,“快逃,大殿快塌了!”

原是兩人的劍意外放波及到周遭的梁柱,無極殿屋頂都開始滲漏下砂礫瓦石,眼見着就快崩塌下來。

衆人作鳥獸散,烏泱泱地逃到了殿外廣場之上。

只聽得身後轟隆隆一聲巨響,無極殿崩塌作一片廢墟。

衆人定睛細看,企圖尋找到那兩人的身影,卻遍尋不至。

忽地,一雙手剝開了磚瓦,東方軒自廢墟之中爬了出來,蓋因有真氣護體并未有大礙,待逃出生天,東方軒趕忙開始尋找另一人的身影。

放眼望去竟是連其人影都沒瞧見,東方軒開始慌了,雖然與那人纏鬥過于沉迷,但當有人警示之時,他也有意撤招企圖給對方以逃離的時機,但對方卻不領這個情,反而越攻越猛,逼迫得他也不得不還招。

等到屋頂坍塌,東方軒下意識想要上前護佑住對方,哪知道卻讓對方以詭谲的身法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之後眼前一片晦暗便什麽也瞧不見了。

如今重見光明,他安然無恙卻不知對方如何,按理說武藝那般高強之人怎可能會被活埋在廢墟之下。

可……

值此時刻,東方軒再也不想故作僞裝自欺欺人,沒錯他就是擔憂那人了,即便是那人欺騙了他,但他到底是不願意看對方喪命的。

東方軒兀自擔憂,忽地,他瞧見廢墟一角漫溢出了嫣紅的血,他略顯遲疑地走了過去,他本以為會見到身受重傷的昔日好友季無涯,哪知道眼前卻爬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來。

“東方盟主?”孟瀾問道。

“在下東方軒,你是何人?”東方軒對孟瀾保持着一定的敵意。

“孟瀾,孟晖之子,孟襄狼子野心謀取我聚賢山莊,戕害我庶母更勾結武林盟追殺于我企圖殺人滅口,後多虧義士搭救方才保得一命。”孟瀾渾身染血不知是受了何等重傷,卻還能冷靜地陳述着這一事實。

聞言,東方軒細細打量孟瀾,其眉眼的确酷肖那曾以一把锟铻刀雄霸武林的孟晖孟老莊主,加之東方軒對孟襄行事亦不待見,如今孟瀾如此言說他已然信了幾分。

餘光瞥向一旁,已然卸任盟主之位的趙掌門也是一副畏畏縮縮之态,答案已經明了了,面前這位曾經被誣陷弑母篡位罪大惡極之人,的确是受了構陷污蔑。

“若所言不虛,武林盟自會還你一個清白。”東方軒如此道。

原本他就只把孟瀾當做是想要立功故而才會混跡于此的貪功之人,但對方下一刻的言行所作所為,卻引得東方軒恨不得将對方斬殺當場。

“魔教教主所習莫問功法有一個最大的弊端,那就是若是讓人尋到諸多劍影中毫無防備之力的本體使其受到重創便能将其輕易斬殺。”說完這話,孟瀾揚了揚手中的傘劍,上面沾染了嫣紅的血,原來其渾身染血并非是受到了重創,而是他居然趁着魔教教主與旁人交手之時趁機偷襲?!這人身上沾染着的是魔教教主之血。

也是了,在那般危急情況之下,魔教教主仍舊專心與旁人對決,是如何也想不到會有如此小人從中偷襲的,且此人還深谙莫問心法之弊端,若趁機背刺一擊,魔教教主定然無還手之力。

最後的期待因孟瀾的話語所破滅,東方軒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耳中聽着對方的話語,握劍的手顫抖得幾乎快要握不住。

一步上前揪緊孟瀾的衣襟,東方軒喝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孟瀾一副渾然無所謂的态度道:“正邪不兩立,我殺他,理所當然。”

關于教主下令要衆教衆撤離這一指令,孟瀾當然也接到了,并且前來通知他的還是聖教聖女老熟人葳蕤。

[所以,大夥兒都走了,他是想一人對決中原武林群雄嗎?]

[教主之命,盡可聽之莫要加以揣測。]

仰躺在浮屠塔中的孟瀾緩緩坐了起來,回望向葳蕤,[我不會走的,與其讓他死在那群烏合之衆的手中,倒不如由我來送他這最後一程。]

支使走了教衆,徒留下一人蝸居于無極殿中,這怎麽看都像是自殺式的莽夫舉動。

當正道大軍劍指無極殿之中,他潛伏于暗處靜觀其變,按理說無極殿是不會如此輕易坍塌地,但他卻眼尖地發現了承重柱似乎被人動了手腳。

高傲如魔教教主,哪怕明知道自己會失敗,他也不願意敗在一群蝼蟻之中。

但讓孟瀾不解的是,明知道會招來這樣的覆滅結局,為何還會在武林大會之上樹敵百萬?

孟瀾始終想不通這一點,而為了弄明白這一點,他瞄中了對方施展分|身劍術後的本體所在方位,毫不猶豫一劍刺了上去——當然了,他避開了要害部位只會讓那人陷入短暫的假死狀态,但這一點他是如何也不會告知旁人的。

而為了達成聖教教主已死的假象,他必須得站出來,且還得亮明自己的身份,并且得甩出一個足以信服衆人的理由讓大家聽信他當真殺死了他們眼中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季無涯。

如今,環視一圈武林正道,末了,孟瀾沖東方軒道:“季無涯當年殺了我的父親,在我窮途末路之時又将我擄掠回教中百般磋磨,所圖為何,想必東方盟主也很清楚,自然是聚賢山莊的百寸金,我父親沒有給他,他便企圖從我這裏得到。”

說到這裏,孟瀾笑得冷漠無情,整個人就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但我怎麽可能交給他,哪怕他把我丢進鬼窟嶺之中磋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也不會松口,好在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你們正道人士終于打上無涯峰,他也沒心思再來搭理我,我出來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得殺了他。”

待在渾身是戲的魔教教主身邊耳濡目染,孟瀾也學會了忽悠人的這套本事。

衆人瞧見孟瀾這副明顯走火入魔的樣态也不好作評價,但對于他斬殺了魔教教主季無涯一事卻又是板上釘釘。

如今魔教教主被殺,此次讨伐任務也算是圓滿告一段落。

最後還是由前任武林盟主趙掌門出面說了一番客套話後,招呼着諸位俠士回返下山了。

待衆人散去後,此地徒留下東方軒與孟瀾兩人。

沒有了旁觀者,東方軒忽地引劍指向孟瀾,“背後偷襲實非君子所為,孟瀾你當真愧對身為孟家人的身份。”

用指尖挑開對方的劍,孟瀾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冷漠道:“對待仇敵,如何手段都不為過。”眼神冰寒如刀,逼視着對方,拆解着對方的心思,“而你究竟是為何而對一代魔頭心生憐憫,我不想問,回送給你一句好自為之。”

大抵是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如今叫人瞧了出來,東方軒面子上也過不去,想要說點什麽,孟瀾卻寸步不讓,咄咄逼人道:“還請東方盟主離開此地,小心污了自己的身份。”

東方軒氣不過,“那你又為何留下?”

孟瀾字字铿锵底氣十足道:“季無涯除了是我的殺父仇人,同時也是我的師父,我殺了他,我也得負責埋了他。”

最後,孟瀾下逐客令:“請回,東方盟主。”

一場轟轟烈烈的讨伐,最後就這般草草收尾。

東方軒還欲争辯,但孟瀾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死物一般。

這究竟是經歷過怎樣的磋磨才能使得對方眼中心中一點活人的生氣都無?

越過對方眺望着廢墟之中蜿蜒出一片血色之處,即便是一招不死,重傷狀态被掩埋在廢墟之下多時鮮血幾乎都快流幹,想必也活不長了。

對峙良久,東方軒到底沒有固執留下,悻悻然離去。

确認此地再無旁人之後,孟瀾長舒了一口氣,而後趕忙跑向廢墟之中,用傘劍挖掘着磚石瓦礫,确認快要到底後,孟瀾徒手搬運着磚塊,即便是手掌染血破裂都不曾在意。

但挖掘到最後,孟瀾卻發現內裏卻是空空如也,而地面上分明淌着鮮血……他也明确記得他所刺中的本體是停留在此處,為何會不見了呢?

孟瀾不信邪,重又開始挖掘,可直到如落西山,渾身狼狽雙手爛作血肉模糊,也尋不見聖教教主的蹤跡。

忽地,天空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沖刷着孟瀾的臉面,像極了一條無家可歸的喪家犬。

為什麽……

他明明就在那兒……

孟瀾算計得很清楚,但最後卻棋差一招輸給了那人或許寧願死都不願意做他手中傀儡的心思計謀。

[如果不服,那就打敗我。]

何等高傲之人,如何能敗在他的手中。

哪怕他用盡了陰謀詭計終究還是落入了對方的算計之中。

恐怕,就連莫問功法的破綻也是對方刻意透露給他的罷。

兀立在廢墟之中,孟瀾許久不言靜默愣怔。

他想不明白,卻又仿佛在一夕之間讀懂了那人的真意。

翎歌啼鳴着落在孟瀾肩頭,他不懂自家主人為何不開心,企圖用腦袋頂|弄對方的脖頸,但孟瀾并未有半分反應。

大雨之中,沙啞疲累的聲音響起,“我在想,是不是我錯了呢?”

那人從來都不受世俗束縛……

或許于他而言,仇恨不過是過眼雲煙,那人的确是一個上一刻能夠對你刀劍相向下一刻也能與你把酒言歡之人。

俗人的愛恨情仇于他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塵埃瓦礫,那人随行所欲慣了。

如何能受得住他這俗人的束縛。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勝過他一次,換來那人一聲致歉。

可那人就是這般傲氣,即便到死也不願意低下那高傲的頭顱。

所以,到底還是他錯估了那人……

錯估了,他在對方心中的地位罷了。

“父親,這人傷及心脈恐怕已然沒救了。”白落塵見自家父親帶回來了一個血人,也是不解。

白宵見自家兒子對季無涯很是陌生,便問,“塵兒不識得此人?”

白落塵愣怔,“父親,我從未見過這人,他是父親的朋友嗎?”見自家父親好奇,白落塵恍然大悟道,“雖然此人的确酷肖纖塵,但我深知,他不會是纖塵。”若真是纖塵,自家父親也不會待其如此和善了。

自家塵兒斷然是不會撒謊的,這……

白宵忽地愣住了,與對方相處的過往在腦中不斷閃回,最終,定格在夜色之中那人背對着他離去,用着無所謂的語調說将面具贈予他的場景。

也是在拿到了這張面具後他才得知,這張面具是歷來聖教教主的權力象征,如此輕描淡寫就将如此珍貴之物送給了他這麽個外人,而自家塵兒與這季無涯從未相識。

白宵似乎意識到了某些長久以來自己忽略掉的東西。

伸出手,撫摸着季無涯的臉面,大抵是換臉已久,早已尋不到半點痕跡。

他想要看看對方的真實面目,但伴随着對方呼吸逐漸微弱,到死白宵也未得知對方千方百計都要搭上他這條線的真實目的與動機。

“刺傷他的人約摸是想要留他一命的,奈何此人心髒所在部位天生與常人迥異,救人成了殺人,也是天意弄人。”白落塵如此道。

但白宵如何也聽不進去了。

他凝望着床榻之上連死都死得那般随性的季無涯,長久以來封閉的內心,仿佛終于懂得了何為傷心何為悵然失落。

為對方理好了散亂的鬓發,瞧着就像是酣然入睡了一般,白宵嗓音略顯更咽道:“你這小朋友走得這般早,讓我這老頭子日後還哪裏去尋你這麽有意思的孩子一塊兒玩啊。”

白落塵在一旁瞧着自家父親靜默不言。

對于自家孤寂已久的父親終于有了一位忘年交他自然是開心的,但這位忘年交卻這般短命。

白落塵上前,擁抱着自己的父親道:“父親,莫要難過,你的朋友會去往幸福的極樂世界,日後會與你再重逢的。”

白宵不信鬼神,但他卻信了自家兒子對他的安慰話語。

往後世外桃源不再封閉,足不出戶的白宵開始游山玩水四處都有他的足跡,據偶遇他的俠士說,白宵愈發古怪了,戴着一張金色面具,神神道道地與空蕩的旁側說道什麽,似是腦子不清不楚瘋癫了似的。

俠士們的咕叨聽在一旁一襲烏衣俨然混出聲名常年穩居懸賞榜榜首的孟瀾只引得他發出了一聲冷笑。

烏衣傘仙孟瀾與雕為伴,斬酷吏除惡紳,是朝廷的眼中釘、追名逐利江湖人眼中的肉中刺。

這日,孟瀾也是有了新目标方才入了這杭城之中,聽着關于那白宵的趣聞,丢下幾枚銅板,戴上鬥笠,吹響口哨喚來自己的雕兒施展輕功飄逸離去。

徒留下一幹目瞪口呆之人,瞧得愣了神。

“那……那是孟瀾!”

“天吶!我居然看到了孟瀾!”

旁人如何言語與孟瀾無關,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他此次前往杭城潛入天一莊并非是為了替天行道而來。

輕而易舉突破看守入了寶庫之中,打老遠便瞧着一副畫卷,只見畫中之人一襲白衣不染塵姿容出塵絕世,而在其旁側竟還有另一幅畫卷,有着同樣的相貌,卻是滿頭白發一襲黑衣,畫中人右眼眼尾生着一顆赤紅淚痣瞧過來時端的是勾魂攝魄。

凝望着那副畫,孟瀾許久未言。

愣怔良久,他觸碰上畫中之人,想要言說,最終卻歸于靜默。

最終,孟瀾什麽也沒有帶走。

翌日清晨,東方軒回到寶庫之中,日常睹物思人之時,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異樣,他一步上前,仔細端詳着兩幅畫,确認無甚缺損後方才松了一口氣。

“無涯,你還在就好。”

房梁之上,孟瀾聽見如此話語,眼中似是閃過了些許流光,但最後通通歸于一片死寂。

離了天一莊,孟瀾一路向北前往極寒苦地,路遇匪盜順手救下了一位大家小姐。

那位遭難的小姐不是旁人,正是上官世家的小姐上官萱。

孟瀾不欲多留,但上官小姐卻追了上來,末了,又怕唐突救下自己的蓋世英雄,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敢問救命恩人尊姓大名,日後小女子也好登門致謝。”

孟瀾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直到走得都沒影了,上官小姐仍舊依依不舍地眺望着。

一旁的丫鬟上前來為其答疑解惑,“烏衣執傘身旁跟着一只白雕,小姐,這人沒準是孟瀾。”

“孟瀾?”上官萱欣喜,仍舊是滿臉嬌羞,“原來他叫孟瀾。”小女兒心思藏也藏不住。

江湖風雲向來不歇,歷史的車輪也照舊運轉滾滾向前。

多年後,恩怨作古,前塵盡消。

留給後人的不過是一人一傘伴以一雕行走江湖,不少英雄篇章傳唱不絕,兼或夾雜一點兒女□□,世家小姐癡心一片最後付諸東流水。

後人說起孟瀾,知曉他幼時孤苦,也知曉他曾卧底于魔教與武林盟裏應外合剿滅了魔窟匡扶正義,後來更是鋤強扶弱成為了後世習武之人的一代楷模引以為豪。

但無人知曉,當夜深人靜之時,他們心中的英雄,有着到死也難以彌補的遺憾。

孟瀾浪跡天涯,終究只是心存一絲希望罷了。

也許在下一個地方,下下一個地方,他就能尋到那個讓他咬牙切齒卻念之深重之人了。

他曾覺得那人像極了一人,可到最後,他卻再也不會去那般想。

年少時他困囿于白纖塵,晚年卻跳不出名為季無涯的怪圈。

他這一生一世,都被擁有着那樣一張臉的家夥所套牢蠱惑。

落日餘晖,眺望着遠處的大海,放飛了手中的雕兒,已然不再年輕的孟瀾立于懸崖峭壁之上,他往前走了一步,而後任由自己往下墜落。

在即将墜入海底之時,撐傘而起,白雕回歸啼鳴聲起,向着遠方的盡頭一路翺翔飛去。

只要他還活着一天,這場旅途,就永遠不會結束。

[武俠世界的白月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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