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下
醒來的時候，望見的是醫院潔白的天花板，身邊有一個人，正趴在一旁睡覺。周芊逸很不習慣醫院的藥水味，她想要起身卻不想驚動了旁邊的人。
旁邊那人擡起臉來，本來清明的眼睛裏血絲清晰可見，神情看起來很疲憊。
是顏憫......
“醒了，”顏憫笑着揉揉有點腫的眼睛，從旁邊拿了保溫盒過來，幫她放開病床上的桌子以後，才又說：“你吓死我了，那麽多血，我真的好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窗外還在下雨，空中的烏雲還是把本來明亮的天空全部掩住。周芊逸看着顏憫，顏憫正把保溫盒裏的肉粥還有一些清淡的小菜一個個拿出來，她很用心地把勺子放在碗裏，又拿出一雙小巧的木筷子去洗幹淨放在小桌上。
顏憫看周芊逸一直盯着她，很溫柔地笑了笑：“我好看嗎？喜歡可以多看兩眼，不收錢的。”
顏憫的長相是屬于那種看過一次就忘不掉的，她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桃花眼，右眼下面有一顆痣，鼻子不是很高，但是很小巧，五官給人的感覺就是溫和還有陽光。
那種感覺，是從前的于清悅帶給她的一切感受——陽光還有對自己的溫柔。
周芊逸低下頭，看着顏憫對自己這麽貼心，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顏......顏姐，真的麻煩你了...”她一只纏着繃帶的手抓了抓并不整齊卻也不算淩亂的頭發。
顏憫舒了一口氣，拿起放在肉粥裏的勺子攪拌了一下，又挖起一勺吹了吹想喂給她吃，周芊逸卻只是接過勺子，把勺子放了回去。
自己不值得別人對自己這麽好的......而且這樣也算是吊着別人吧，她實在不喜歡這樣。
顏憫那麽好的人，應該遇到別的比自己好的人才适合她啊。
顏憫不懂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心裏很想問的事情也暫時壓着不問，她不想周芊逸剛剛醒過來就又因為不好的事情心情變差。
周芊逸抿着嘴唇，半晌，她擡頭看着顏憫，顏憫也正看着她；只是她們眼睛裏的光芒是不一樣的，周芊逸的是一閃而過的淚光，而顏憫的是周芊逸帶給她的光芒。
“顏姐...”周芊逸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眼裏生理的淚水不落下來：“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沒必要執着于我這樣的人......而且我也......”
顏憫垂下眼簾，她看着周芊逸綁在右手上的一層層繃帶，不禁握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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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這麽對你嗎？”顏憫說出這句話，窗外的雷電閃過，不久就是一陣低沉的雷聲。
周芊逸看着窗外，想着窗外的烏雲之所以難過，大概不是因為找不到家，而是因為它們沒有家，只能靠這樣的方式讓自己一點一點消失，消失之後，光明大概就又會到來了。
這是本就應該發生的事情，它們也沒有自己的情感，但是一點小小的事情有時候可以讓人想到很多很多。
周芊逸想到她自己，自己是不是對這個世界，也并不是那麽重要呢？或許自己的存在才把本來明亮的天空遮掩，剩下的灰暗的大地，讓很多人都會希望晴天。
“不是，不怪她，”周芊逸聽着一陣一陣的雷聲，語氣無比的平靜：“是我自己，我自己不好。麻煩你了......”
顏憫低下頭，等那陣雷聲過去了，她才擡起頭，看着周芊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說：“先吃東西吧，你肯定餓了。”說着把粥推了推。
周芊逸看得出顏憫面上那一絲絲沒有散去的陰郁。她擅長抓捕別人微妙的情緒，以此來判斷別人的心情還有別人此刻的想法。
周芊逸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看顏憫一直低頭沉默着，她不希望自己的負面情緒傳給別人，于是笑着打了個嗝兒，說：“這粥很好吃呢。”
顏憫看周芊逸終于有了笑容，眉頭才舒展一些，不一會兒，周芊逸把顏憫帶來的都吃完了，雖然有點撐得反胃，這些菜量對于正常人來說是并不多的量，但是周芊逸吃東西從來不吃多，而且也吃不進。
顏憫收拾了一下桌子，去洗好了碗才回來，周芊逸還是沉默着看窗外的烏雲，下了暴雨，雨水的聲音格外清晰。
“那天，我...不小心看了你的手機，對不起。”顏憫歪着頭，很乖巧地坐在病床旁，周芊逸終于轉過臉來，蒼白的臉上并沒有多少變化，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也沒什麽東西在裏面。”
顏憫沉着氣，憋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了，說：“我給她打過電話了，用我的手機，你的手機都打過了，沒有接。”
周芊逸散着長發，她沙啞着嗓子說：“是嗎......”
顏憫知道可能讓她難過了，但是她不希望周芊逸一直被這麽拖下去。
“顏姐，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啊？”
顏憫一擡頭，看到周芊逸臉上并沒有她所預料的那種悲傷的神色，而是一種冰冷到沒有感情的神色，那種空洞感和孤寂感包裹着周芊逸整個人。
“你的病.....她知道嗎......”顏憫皺着眉。
“顏姐，我想出院的時候去把頭發剪了。”周芊逸答非所問，但是顯然也不想回答。
從高中開始經常留長頭發的習慣，這麽多年也沒有改過。因為于清悅總說長頭發給人一種很美的感覺，她喜歡周芊逸留長發，很好聞，很可愛。
現在，她想要抛棄一切她為于清悅所做所想，所思所念。
大概是徹底失望了吧。
曾經，她想變成于清悅，見她所見，愛她所愛，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年輕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會相信時過境遷這種事情呢？
每個人都渴望着永遠，可是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永遠？
總會淡的，不管是多麽濃情的事物。總會消逝的，不管是多麽美好的景色。
就像夕陽，你再喜歡，它再美好，也終究是要日落西山的。
世間沒有永恒。
顏憫不是不知道，周芊逸的心髒病已經很嚴重了，抑郁症只會讓她更加痛苦。
忍着這些痛苦，難道就可以真的視而不見了嗎？
顯然不可能。
她手機裏的一條條短信，無論是發出還是編輯好了的，一句句都是關心，都是真情。
可是傻子都看得出來，對方的回複是有多麽敷衍。
周芊逸真的挺傻的，明明已經這麽明顯了，她還是想要抓住一點點，就那麽一點點的希望來讓那個人回頭；她們曾經也許是相愛的，也許是相愛了很多年，可是當一方放棄了而另一方卻依舊苦苦掙紮，傷害的只有自己。
可是她放不下。
十二年，一心一意，感情不會騙人。
她始終相信于清悅是有心的，她們還是可以回去的......
對嗎........？
她不知道。
從喜歡一個人開始，自己就注定變得卑微，可誰不是深愛着一個人就難以放下了呢？過往的點點滴滴，她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刻骨銘心。
自己從來沒有變過心，只是現在心灰意冷，無力去單方面補救了。
“顏姐，”周芊逸擡頭看向天花板：“我和她啊，在一起十二年了。”
顏憫微微震驚地看着她。
她繼續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只有她陪在我身邊；我沒有親人朋友，我只有她，我沒法逼自己放下一個愛了十多年的人。”
“我在想，心灰意冷到情感完全消失的時候，大概，就能放下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有多久的時間可以放下了，畢竟我知道我命不久了。”
顏憫忽然有些惱火，她說：“胡說什麽呢！你這麽好一個人，可以活很久，可以長命百歲，你會有很長時間可以放下她，我也...可以等着你。”
顏憫何嘗不知道她的病情，說長命百歲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她也不希望周芊逸離開這個世界，她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她不想讓這個人受傷。
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多麽快樂又多麽難過的事情啊。
可是看着眼前的這個人，看着她虛弱，她難過，就是想要把她摟進懷裏，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想用體溫溫暖這個柔弱卻堅強又執拗的周芊逸，卻防不住她自己心裏的難過與失落。
自己是那個人的話，一定不會這樣辜負她的。
人可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得到的就丢在一邊，得不到的倍加珍惜。
她真的好想把傷害周芊逸的人都推得遠遠的，遠到看不見，摸不着，也不會去想。
可她做不到。
十一月的寒涼細雨還在不停地下。
下完了，烏雲就會消失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