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橫穿一整片大漠，小小的面包車裏是歡聲笑語，阿依古麗和阿依夏姆兩個人的血液裏就流淌着能歌善舞的基因，心中的喜悅掩飾不住從嘴裏跑出來。
沈識棠坐在後座上替兩個小姑娘打着拍子，一只手又去捉阿依古麗，說道：“開車，不能把腦袋和手伸出窗口。”
沈識棠把阿依古麗抱住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強迫着阿依古麗看着自己，說道：“我剛剛說什麽了？”
阿依古麗只顧着瘋，哪裏來的腦子去記沈識棠的話，看到沈識棠的臉板了起來登時兩眼淚汪汪，抱住了沈識棠的脖子，吧唧一口親上去，說道：“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我最喜歡老師啦！”
企圖蒙混過關，偏偏就是沈識棠吃這一套，一雙眼睛早就笑彎，阿依古麗這就把沈識棠的眼鏡摘了下來，戴在了自己臉上，笑着說道：“我怎麽看着好暈？”
沈識棠捏了一下阿依古麗的鼻子，才說道：“眼鏡近視了就要戴這個了，可不方便了，你和姐姐兩個人要好好做眼保健操聽見沒有？幾次都讓我抓着你不老實了。”
“那老師你是因為沒有好好做眼保健操才這樣的嗎？”
沈識棠被這個問題噎住，到底賞了阿依古麗一個腦瓜崩，然後就聽到了阿依夏姆的笑聲，阿依夏姆拉住了阿依古麗的手，說道：“老師是因為看書看的太多了，學問太大了才戴的眼鏡。”
阿依夏姆一本正經地這樣說話，沈識棠在一邊樂了半天，才擡眼就在後視鏡中和人的眼睛碰撞，還能看到他眼底溢出來的笑意。
唐映秋趕緊別過了腦袋，找補，“到地方了。”
工廠是趕工建起來的，有些設施還需要完善，但是已經初具規模，幹淨且大，工廠門口站着一個老人，手上揮着一杆紅旗，是爺爺。
唐映秋才把車停下，阿依古麗就扶着姐姐下了車一前一後朝着爺爺跑去，老人一把将兩個孫女摟進懷裏，對着唐映秋深深鞠了一躬。
沈識棠和唐映秋也不願意打擾他們，這才走開一邊。
沈識棠跟着唐映秋身後，聽他給自己講整個工廠的構造，這裏是什麽，那裏又是什麽，然後才對自己露出一副虧欠的表情，“這裏的舊址是原來的兵團，還有一些地方沒有改建好，但是後續都會有人來，之後你可以自己來看看，要是有什麽問題就跟我說。”
“我會的。”沈識棠直接回答，再後思索才發現話中有些不對，繼續說道：“看樣子不會有什麽問題。”
路上不乏有人跟兩人打招呼，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唐映秋淡淡說道：“等年後，年輕人願意留在這裏的也就留了，到時候讓阿洪來管這邊，他懂得多也知道該怎麽管，也不用再去外面拉貨，不過在這兒的話也不能說不忙。”可能也沒有那麽多時間來陪你。
“是，他來這兒也好，本來一個人也很勞累，要管着學校，還要兩頭跑，來這兒終歸是近一些，等到青壯年回來之後，他也能輕松很多。”
“那……”唐映秋低頭笑了笑，“那簡直是太好了。”
兩個人走着，面前就突然出現了阿依夏姆。沈識棠正愁該怎麽樣結束對話，看到阿依夏姆之後就快步跑了過去，問道：“怎麽了？”
“波瓦要我來叫你們去吃飯。”阿依夏姆還怕他們吃不慣，又說道：“是從職工餐廳打的飯，很好吃的樣子。”
沈識棠摸了摸阿依夏姆的腦袋，說道：“那你帶我們去吧。”說罷，一手将阿依夏姆抱了起來。
工廠的側面修建着一排排整齊的小平房，到的時候已經聞到濃郁菜香，門口大多都是游戲着的小孩子，看到了兩人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沖到了沈識棠和唐映秋的身邊尖叫着，然後房子裏的大人們就沖了出來，有的手裏還拿着鍋鏟，本來打算教訓自家瘋了的孩子，結果看到了兩個老師之後，只能默然鞠躬，表示感謝。
看到父母們這樣做，孩子們也有模有樣地學起來，手放在胸前對着兩人鞠躬，沈識棠沉默着，就看到唐映秋揉了揉小孩們的腦袋，說道：“回去吃飯吧。”
小孩們一下散開，沈識棠也跟着阿依夏姆的指示走到了一扇紅色的小木門前，撥開了簾子之後才看到阿依古麗和老人已經坐在了桌子上等着自己。
老人笑得腼腆，說道：“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吃呀，我随便買了些回來。”
沈識棠看着壘滿了桌子的盤子，扶住了老人，說道：“您這樣破費做什麽？先不論我們受不受得起，這麽多一頓也吃不完。”
“沒事，你們喜歡吃就好。”
沈識棠活過這樣多的年月，也只在和唐映秋在一起的時候放縱過自己，現在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就好像，自己最喜歡吃的青菜放在離自己手最遠的地方，他卻不願意微微站起來去夾，只吃着臨近的幾盤菜。
唐映秋長得高，手也長，夾了菜來又悄然放在了沈識棠的碗裏，嘴上還在和老人說着家常話以作掩護。
老人笑着問道：“今天你們會在這兒過夜嗎？”
沈識棠知道這兒的資源也有限，才說道：“不過夜了，還要備課。”
“啊。”老人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待會跟阿洪那小子打電話，讓他明天帶兩個小丫頭回去，他本來也說明天要來這裏看看的。”
“嗯，都好。”沈識棠笑着給兩姐妹各自夾了一塊肉放到她們碗裏，兩個小姑娘懂事得讓人心疼，筷子都沒有湊近肉菜，也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吃肉，“晚上少和大家瘋，聽見沒有，多陪陪爺爺。”
小姑娘忙不疊地點頭，沈識棠也放下了筷子，告別之前去了洗手間裏，在屋裏留下了一卷錢，據唐映秋所說職工食堂裏雇的都是當地人，價格也實惠，但是這麽一看這一桌子菜也是價格不菲，然後一出門就看到了唐映秋的身影，似乎是他也放了一卷錢在哪裏。
沈識棠心裏發笑，想着世界上倒是少有這樣的老板，唐映秋的動作被自己撞破之後似乎有些尴尬，又往外走。
下午工人們要去上工，沈識棠也就跟着過去看了看，倒是一派和氣融融的樣子，到底放心，趁着天還沒黑坐上了面包車。
回程的路有些安靜，窗外都是一樣的景色，只有通過鐘表才能知道過去了多長的時間，而這樣的時間很是緩慢。
本來越過沙丘就很颠簸，這樣安靜着，沈識棠覺得有些暈車，才慢慢将車後座的窗戶打開了一些，此時耳邊都是呼嘯着的風，沈識棠把腦袋貼在窗上，明顯感覺到車速減緩。
不知道開到了哪裏。
慢慢有一段音樂流淌出來，伴随着年老車載收音有些難以避免的電流聲，是《Right Here Waiting》一首老歌。
沈識棠記得，之前唐映秋給他唱過這首歌，那個時候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他說他會彈吉他。當時和現在，明明都不是一個情景，歌卻一樣，總是物是人非。
沈識棠慢慢閉上眼睛，聽到唐映秋問道：“你說我該怎麽做才會讓你開心呢？”
沈識棠皺眉，說道：“離我，離我的生活都遠一點。”
“嗯。”
沈識棠無力再去和唐映秋争辯，也知道他不會輕易離開，只是想要他安靜一些，卻沒想到他什麽都沒說，車速放緩，逐漸停下，車裏的燈也自動亮起。
不好的預感。
唐映秋扭頭，笑着說道：“這段時間我看開了。”
“你看開什麽了？”
“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是後天的飛機，就……就不在這兒呆了，就可以不打擾你了。”
沈識棠就這樣看着唐映秋。
“阿洪他很好，比我好，他會對你很好的，你們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唐映秋看着沈識棠沉默了，才繼續說道：“我沒有、沒有不愛你了，我就是明白了，不管是我，還是我給你的愛，都是一種負擔，讓你傷心和難過的人都是我，我……”
近乎哽咽，唐映秋擡頭盡量讓眼淚不這樣快地流出來，說道：“以後，你和他好好過，我知道你也挺喜歡他的，他不介意你和我有過故事，當然……我也不在意，可是已經太晚了，我幫你跟他交代過了，你可以放心。”
“要是他欺負你了，你來找我，我保證——”
“唐映秋，你到底是有多自大，覺得你可以把我的人生安排得這樣妥當。”沈識棠打斷了唐映秋的話，靠在了椅背上，緊閉着雙眼，“你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一定要按照你給我安排的軌跡走下去。”
唐映秋聽到了嗚咽聲，知道沈識棠哭了，要去給人擦眼淚，結果就被人一把推開。
“我、我沒有，我只想讓你好好的。”
“我又在你的心裏算什麽，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開心了就在我身邊哄哄我，不開心了，就可以把我送給其他的任何人，今天是阿洪，以後就是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然後等你興致起來了就把我接回去，對嗎？我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好好的，這樣就能讓我好好的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啊！”
沈識棠近乎是吼着說完這些，從前的所有從容的僞裝都被撕去，是被困住的幼獸，被自甘堕落，被孤立無援。
沈識棠掰開了車門往外走，天地之間就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唐映秋趕快開了車門繞過整個車要去抱住沈識棠，結果還是哭。
沈識棠覺得自己這一生的眼淚就要流幹淨，為面前這個男人，而他，而他都對自己做了什麽。
唐映秋倉惶去抱住沈識棠，在漆黑中盲目去找尋他的唇，卻不能抵過懷裏人的掙紮，怕傷到他，也只好松開一些，只消這麽一瞬，唐映秋就被沈識棠推開。
“你怎麽不把我扒光了直接丢到別人的床上去，你在這兒幹什麽？你還嫌我不夠髒，不夠賤，不夠和你的意嗎。”說完，沈識棠往回走，逆風，過度艱難。
“我沒有，你聽我說，我只想要你開心。”
“好，現在你說完了，我很開心，我很開心，好了吧！我覺得我很開心，你走啊，不是要走嗎？你還在這兒幹什麽？”
“很冷，路還很長……”
“你走啊！我死了活了，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沈識棠聲音本來好聽，現在卻有些嘶啞破音，被風一吹，是稀釋在風裏的落寞和絕望。
唐映秋沉默，沈識棠繼續往前走，身上裹着的毛毯随着沙土飛揚，想長出了一對翅膀，但是他佝偻着腰背，似負重前行。唐映秋所有的接近都被沈識棠打開，他只好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
“小心！”
沈識棠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被人整個掀倒在地上，順着沙丘滾出去了好遠，沈識棠覺得有些痛，才發現自己的身邊已經沒有了唐映秋。
一時間被恐慌包裹，眼鏡不知道被甩到了哪裏，再去看，朦胧中看到唐映秋站在了自己先前站着的地方，腿部已經被沙埋住，一個恐怖的詞彙在沈識棠的腦袋中閃過，拼了命地往回跑，一股股細小的沙流像小蛇一樣蜿蜒不停地往唐映秋的腿那裏聚集。
沈識棠心懷僥幸，喃喃自語，“是什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流沙。”唐映秋笑了笑。
沈識棠拼命地在腦子裏搜索着關于這個的信息——過度的掙紮，會讓人越陷越深，而唐映秋似乎是陷得太深了，這是為什麽？
沈識棠想起來了之前和他的推攘，還有自己摔的那一跤。
在那裏的人，本來應該是自己。
唐映秋緩慢往下躺着，讓整個人都趴在了流沙坑中，淡淡說道：“去車上找找，看看有沒有手杖。”
“好好……”沈識棠瘋了，只能機械地按照唐映秋的指示動作，是自己，全部都是自己的原因，如果自己之前能對他好一點，他也不會提出這些，自己也不會和他掙紮走出車，也就不會……
可是沒有如果。
眼前是一片火海，眼前是一片灰暗，眼前是，唐映秋。
哪裏都有他。
而流沙只聚不散。
沈識棠瘋了一般地去翻找，自己只能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
“手杖手杖手杖……”
沈識棠脫力，跪在了地上，看到了越陷越深的唐映秋，近乎是爬着過去把手杖遞給唐映秋。
“別哭，我之前參與過野營的，知道該怎麽做，別哭。”
唐映秋放松了身體，想到在逃脫的過程中去擦去沈識棠臉上的眼淚，卻夠不到。
腿部已經有些發麻，夜裏又冷，動作只能很緩慢，唐映秋将手杖橫着墊在了自己腰後，深呼吸，靜止幾分鐘之後，感覺到身體停止了下沉，然後再将手杖換到臀部，慢慢側身，先抽出來了一條腿。
沈識棠能聽到唐映秋粗重的呼吸聲，想要靠近卻被人一聲喝住，他說自己要是過去，他就直接讓自己埋在裏面。
無力，沒有任何的辦法，沈識棠只能看着唐映秋這樣和自然搏鬥，風刮得自己的臉頰好疼，耳邊只有嗡嗡聲，或許自己在哭，可是這樣的鹹水又馬上蒸發在了黑夜裏，幾近昏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看到了唐映秋蹒跚向自己走來，還沒走多遠就倒在了地上，沈識棠只能強忍着腿軟将他扛在肩上往車上走。
唐映秋笑着說道：“你看，不是沒事嗎？”
沈識棠咬住下唇，趕緊臉上撫上一只略粗糙的手，不似之前那樣溫暖，耳邊倒是又熱氣，說道：“就是腳麻了一點嘛。”
唐映秋說得輕松，可是并不好受，沙裏的壓力很大，再過一段時間很有可能自己的神經就會受損，就會死在那個沙坑裏。
這一點，沈識棠也知道，眼裏只剩下了那個還亮着燈的車，就好像那裏是期盼已久的家一樣。
沈識棠把人放在後座上，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人做了一個枕頭，剩下的蓋在了人的身上，自己跑到前面去發動汽車，戳了半天沒能把鑰匙戳進去。
不僅是手，是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醫院，他要去醫院，唐映秋要去醫院。
沈識棠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疼痛帶給人暫時的冷靜，終于将汽車發動，生怕唐映秋睡着了，只能找着話跟唐映秋說，一直從後視鏡裏觀察着唐映秋。
哪曉得唐映秋笑了一笑，說道：“我都說了，我沒事，擔心個什麽勁啊，這讓我誤會了怎麽辦？”
沈識棠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不想欠你的。”
“其實我都想好了，要是我走得比你早，我就把錢都留給你，到時候你想幹什麽幹什麽，去找什麽小明星都行，反正那個時候我都看不到了，也不會吃醋了。”唐映秋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要是你先走，等我處理好一切，就躺在你的身邊，那個時候一定要和你說好，你要等等我，我們好一起走。”
“就是沒有想到會這麽早，還好，剛剛那裏的不是你，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車載音樂播放器還是有些老舊了，不停的重複着“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此生為你守候。
“閉嘴。”沈識棠帶了哭腔，聲嘶力竭。從來謹慎的人剛剛甚至把油門踩到了底，現在就停在了工廠的門口，終于可以得到放松，整個腦袋埋在了方向盤上。
聲音悶悶的。
“閉嘴，你給我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完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