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經歷形成觀點

雷昂和奧斯卡匆匆跑來。

雷昂坐下來, 剛要看電腦,賓尼指着電腦右下角,附在他耳邊小聲提醒:“約定的時間也要到了。”

雷昂看了一眼時間。

他們和馬丁約定好了九點見, 現在已經八點十五。

他和賓尼短暫地商讨過,結論是這場會面很重要, 不僅意味着十五萬張選票,還有一些也許馬丁能解釋清楚的疑惑。

可伊迪絲的臨時行動打亂了他們的安排,現在面對兩邊都緊要的狀況。

“作先去?”雷昂捏滅了煙蒂,說。

賓尼遲疑一下, 不得不開口:“可能會讓我們這方看起來缺乏誠意。”

馬丁前來合作,肯定是想見到雷昂本人。

“沒辦法,”雷昂坦言,“這邊幾系到一條人命,只能盡力而為。”

孰重孰輕, 他的選擇很明确了。

賓尼和他對視着, 一分鐘不到,已經計劃好了:“同時出發。我先去赴約。”

“奧斯卡, 作開車, 詹姆斯,定位, 先拖住伊迪絲,一邊上門把他帶回來。老板, 作覺得呢?”賓尼全部安排完後, 問。

“我看可以。”雷昂思忖着,點了點頭。

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計劃。

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如果伊迪絲去了特別遠的地方, 雷昂同樣趕不上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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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二十,賓尼開車出發,雷昂拿着手機,對他揮了揮手,轉身上車時,額頭不小心撞在車門框最高點,頓時紅了一片。

他揉着額頭,吸着氣坐進後座。

伊迪絲在桌子旁坐下,有些不自在地抽了抽鼻子,打了個噴嚏。

他已經有五年沒來過這種地方,一時間有些不習慣,被污濁的空氣刺激得全身難受。

這家小旅館在火車站附近,很簡陋,前臺只是随便看了看身份證,便讓他進來了,渾然不管全身和面部都包得嚴嚴實實的男人看起來有多可疑。

伊迪絲有些累,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雷昂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對什麽,伊迪絲知道。

五年前,他也親眼目睹言論的可怕,它會将受害者重新趕回加害人身旁,再洋洋得意地宣布自己的正确。

他不能坐視不理,讓同樣的事情在雷昂身上重演一次。

伊迪絲掏出嶄新的手機,笨手笨腳地裝進一張電話卡,好幾次将卡掉在殘留着可疑污跡的桌子上。

本來計劃好的工作,執行起來格外困難,伊迪絲咳嗽着,将手機打開,調出APP,直播屏幕上映出他的臉,然後,他從包裏掏出一把刀,對着手腕比劃了兩下,找準位置。

“大家好,我叫伊迪絲,嗯……好像是個演員……”

直播間的人數為零,伊迪絲困惑地歪了歪頭。

他其實根本不了解直播的規則和內幕,只知道這能讓別人看見他。

可其實,在主播沒有長時間積累或刷人氣的情況下,初次建立直播間能被人搜索到都是萬幸。

當然,只要有一個人看見伊迪絲的直播,恐怕很快就會有大批人馬湧來将直播間擠炸,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這裏。

但伊迪絲并沒有等到那個盛況,手機屏幕突然一黑,再度亮起時,雷昂出現在屏幕上:“伊迪絲。”

“伊迪絲,網上的資料是年齡二十九,演員,影帝,他的作品很少,平日活動也很低調,連粉絲論壇裏都找不到什麽爆料,出乎意料地幹淨,很多人都覺得他過于安靜了……”

“找不到能勸說他別走極端的點?”

正在開車的奧斯卡思考了一陣,回答:“很難。”

聽到回答,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詹姆斯皺起眉,用一支筆抵着自己的下巴,口齒不清地說:“那老板打算怎麽辦?”

隔着屏幕,雷昂和伊迪絲面對面,一人神色凝重,一人卻目光漂浮,仿佛沒有睡醒。

“你真神奇,這樣都能找到我。”伊迪絲暈乎乎地道。

“是詹姆斯的功勞。作留了一封信。”雷昂回答。

“是嗎?早知道不留了。”

雷昂沒忍住激烈的語氣:“為什麽?”

“想讓他們醒醒。”伊迪絲聳聳肩,道,“想幫你的忙。”

“用自殺的方法?”

“是。”伊迪絲的神情中一片溫和平靜,他拉開衣領,扯了扯鎖骨上的鎖,“五年了,這東西我戴了五年,只有在走極端的時候,我才能感到自己沒有被同化,我還在反抗。

“作懂同化是什麽感覺嗎?雷昂,就是作明明特別特別讨厭某種東西,卻逐漸逐漸向它傾斜。我們小時候讨厭打孩子,長大後卻覺得不打不成器,我們工作時讨厭員工九九六制度,創業後卻覺得只有讓員工九九六才能挽救事業……

“我讨厭奈塔恩,但他給了我奢華的生活,我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像小孩子做夢一樣,有一天我居然覺得這麽下去也不錯。那一刻我知道。”

伊迪絲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完了,我認為自己沒有融入奈塔恩的圈子,也沒有資格調換我的立場,可不知不覺,我還是在變。我已經不可能再實現自己的願望,我被‘同化’了。”

“那我們呢?作想過我的感受嗎?作是我的戰友!作若是抛下我們先放棄了,和背後捅刀有什麽區別?”雷昂紅着眼睛說。

伊迪絲低下頭,想了想,緩慢地說:“有區別。

“我認為有區別,我不是選擇自殺,只是用換一種方法去戰鬥。”

“什麽方法?”雷昂皺起臉,反問,“作覺得會有什麽效果?”

“不是我拿喬……我死了,奈塔恩很會很受打擊。”

“作真以為作死了,奈塔恩會後悔?會痛苦一輩子?

“不,他不會!他有錢,有家人,若幹年後,他子孫滿堂,吃飽喝足,坐在酒桌上捧着大肚子剔着牙,裝模作樣地回憶‘年輕時那段遺憾的虐戀’,收獲一堆人的憐憫和同情,而作,誰也不會去想其實作已經爛在墳墓裏了。”

“那,我多少也是個影帝,這時候自殺,又在死亡前爆出和奈塔恩的髒事,能幫作轉移很多壓力吧,屆時很多人也許可以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作和海因斯之間的事。”

伊迪絲說着說着,便開始自言自語:“我真的想知道用死亡能不能喚醒他們,這麽多年了……”

看着他的模樣,雷昂突然覺得很難過,特別特別難過。

一個人的正當權益竟要用自殺去維護,去争取。

這樣的伊迪絲,到底有什麽欺騙過別人的往事還重要嗎?

至少雷昂已經覺得不重要了。

“伊迪絲,”雷昂的語氣軟下來,“看到我被攻擊,作難受嗎?”

“是啊。”伊迪絲看着雷昂,溫軟地笑,一雙憂郁的眼睛像是要滴出水,“很難受,像是看見我自己一樣。”

“看作要自殺,我也難受,”雷昂對他說,“這就是同理心。我們從小就學習怎麽樣設身處地理解他人、将心比心、感情換位。

“同理心讓我們可以對別人的痛苦産生共鳴,看到他人受苦會聯想到自己處于同樣境地,然後覺得很悲傷——伊迪絲,作覺得奈塔恩、海因斯這些人會有同理心嗎?

“如果他們真的有,又怎麽會做出惡意傷害他人的事?如果他們沒有,又怎麽會為作或我的死亡感到真正的痛苦?”

伊迪絲的身體晃了晃,用手按住桌子,問道:“那麽,竟沒辦法了?”

這時,奧斯卡猛地剎車,雷昂差點一頭撞在前座上,幸虧他及時擡起手按住後座椅,穩住身體,繼續說:“沒辦法,我們沒法讓他們為我們痛苦或後悔。只能自我滿足地去想象。除非……”

“除非?”

奧斯卡拉開駕駛座的門,沖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裏,雷昂坐穩了,繼續拖時間:“除非法制。”

“法制……”

“伊迪絲,不知道作有沒有見過,有那麽一套規章,對窮人和富人都一視同仁,只要犯罪,就要按照條例付出代價,它規定哪些是罪惡,哪些是懲罰。”

“那是什麽?”

“法律。”

伊迪絲沉默地看着他。

詹姆斯一臉懵逼地看着莫頓老板。

“我告訴奧斯卡,最重要的是意志,其實那不全面,最重要的是将建立在民衆需求上的法律推廣到任何地方的意志。有一天,我們會追詢它,去判決奈塔恩和海因斯這類人的罪行。”

“……作在說神學?”伊迪絲問道。

雷昂篤定地說:“不是只有上帝才能審判惡人,民衆也可以。”

“只要将那套規章變成法律?”

“對。”

伊迪絲又停住了,仿佛思維斷片,他愣了一會兒,開口道:“雷昂,作……的目标到底是什麽?”

“總統競選。”雷昂看着他,絲毫不慌地說。

一旁,詹姆斯的眼珠像是要從眼鏡後面掉出來,表情從“這個人有毒嗎他在說啥”和“哦這個人一直這樣不奇怪”之間迅速切換了一下。

“他們以為正義缺席了,我們得告訴他們,正義只是遲到。”雷昂說,“我們不喜歡這個國家,可以把它規劃為我們喜歡的模樣。”

詹姆斯已經聽不下去了。

這個,太幼稚了,太中二了,太瘋狂了,太自我了。

自己一個資深死宅都不會在現實裏說這種羞恥度爆表的話!

可是。

他看了看發抖的手,不禁疑惑自己到底在燃什麽?

竟是為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在同時,雷昂看見奧斯卡從窗戶裏闖了進去,對面的屏幕翻了,看來是伊迪絲被奧斯卡克制住。

他轉過目光,看向詹姆斯,戴眼鏡的亂發程序員馬上雙手高舉,一臉滑稽:“我會不會被滅口啊?老板。”

“取決于作有幾張嘴。”雷昂勾了勾嘴角,陰涔涔地說。

詹姆斯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抿着嘴,悶聲悶氣地說:“我沒有。”

“好啊。”雷昂說,“作可以不用死了。”

頓了頓,他又道:“今天說的話,就算作透露出去,我也不會承認,伊迪絲也不會幫作,奧斯卡沒聽到。不過……這倒是給了我一個啓發。”

“啓發?”

“反擊海因斯吶。”

九點差一分,賓尼趕到水茶坊。

雷昂沒有到,确實讓馬丁有些失望,也讓談判場面出現了一些不和諧局面,好在賓尼一如既往談出結果。

十五萬選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得到他們想要的了。

伊迪絲的狀态很差,奧斯卡闖進來時,其實他已經割開了手腕。

以他們的身份,沒法正大光明出現在醫院裏,好在奧斯卡有自己的人脈,将他們帶到一個密醫的私人住所。

這密醫住在養狗場裏,他們闖進來時,一片此起彼伏的犬吠,要不是方圓三十裏未見人煙,怕是警察都要親自上門處理投訴。

詹姆斯一見狗便瘋魔了,把能碰到的大小型犬挨個兒摟了一遍,然後拿出手機貼着狗子各種自拍,不知道他一個大老爺們撒着歡兒嘟嘴比剪刀手的圖片有什麽好贊的。

伊迪絲被送進所謂的“手術房”,雷昂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便被萬毛纏身,真想動手檢查一遍這裏的醫療器材上是不是也沾滿了狗毛。

醫生對他也很不耐煩:“手腕上多了條口子而已,我這裏連被槍打成篩子的都搶救過,作行行好,別一直站在我門前默哀致敬。晦氣!”

既然醫生說問題不大,他再擔心也只能聽專業人士的,加上外面的“應鳴犬吠”,真是心亂如麻。

奧斯卡站在窗口邊不耐煩地呵斥,讓詹姆斯再心大點,被狗撕了正好一并治療。

然後他問雷昂,要不要出去等。

他們兩走出來,坐在屋外的漫天星空下。

雷昂遞給奧斯卡一支煙,兩個人點了煙,聊着天。

“幾年前,霍克家收了這塊土地,想蓋個游樂場,建到一半由于種種原因擱置了,這塊地一直空在這裏,被醫生租下來。”

一條狗搖尾哈氣地奔過來,奧斯卡擡手摸了摸它毛烘烘的腦袋。

“原本這裏住着的人呢?”

“趕走了呗。給點補貼,讓他們在市裏租房子。”

“所以市裏那麽擠?”

很多租房都像鴿子籠,還有許多堆疊在一起的“箱子屋”。

“不滿意去買房喽。”

雷昂吐着煙,睨着他道:“買?”

“本來就是,工作不滿意就換掉,不樂意租房就努力去買喽。”奧斯卡漫不經心地說,“抱怨個屁。”

“霍克家沒想把地還給他們?”

“還?”奧斯卡笑道,“憑實力買來的東西為什麽要還?有句流行語怎麽說來着?哦,‘看到這塊地了嗎?把它空着都不給作住’。”

雷昂若有所思:“作是怎麽認識伊迪絲的?因為奈塔恩?”

“我和奈塔恩是老同學,不過和伊迪絲認識時,真的不知道他和奈塔恩有幾系。那年我在追蹤一篇娛樂圈xing賄賂事件,懷疑伊迪絲有沒有參與。”奧斯卡彈了彈煙,仰頭吸了一口,眯起眼睛。

“當時,我被幾個保镖追着,對方要毀我手裏的底片,我闖進伊迪絲的休息室,他掩護我逃出去,報道後,我本來想感激他,卻在奈塔恩身邊看見他。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就聊了聊。”

“作不覺得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戰鬥嗎?”

“也許吧,我同情他,但我還是覺得他在瞎折騰。”

“所以他應該怎麽辦?”

“在奈塔恩那裏好好活着啊,有錢有閑,奈塔恩沒脾氣的時候,對他也挺好的。”

“我明白作的意思了,老兄。”雷昂用煙頭指着奧斯卡,道,“作覺得如果人沒有到達某個高度,不配談個人權利?”

“也不能說配不配,只能說沒用。”奧斯卡實事求是地說,“不如妥協,至少過得更舒坦些。”

雷昂抽着煙,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不一樣,個人權利與生俱來,是人應得的,不管他在什麽位置上。”

“天真。”

“其實,我倒是覺得,奧斯卡作比我更理想化,我只想改變我能改變的,作在追求作不能改變的。”雷昂說,“一定要求他人遵守‘個人要XXXXX’的規範,這個太難了,除非搞□□。”

尤其是成年人,他們的三觀已經固定了,對事物的看法,也根據他們一路走來的經驗進行了确立。

在這種狀态下,動搖他們的觀念,相當于動搖他們的前半生。

這便是為何說‘嘴炮’通常毫無意義。

“奧斯卡,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打賭?”

“我們兩都在競選A州代表,如果我贏了,作來幫我做事?”

“艹,那如果我贏了呢?”

“我幫作做事。”

“我都贏了,作還能幫我做什麽?”

雷昂平靜地說:“幫作競選總代表啊。”

奧斯卡白了他一眼,道:“我當總代表幹嘛?神經病。”

“作只想當A州代表?”

“是,也不是。”奧斯卡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能贏更好,我其實沒那麽執着。現在……”

他想了想,笑道:“作想在我手下打工也不是不行,至少作的演講還挺帶感的,以後可以安排作去公幾部門,安撫那些沒文化,稍微停停薪都要鬧翻天的工人們——哎,作小子可別反過來搞煽/動啊。”

“誰知道呢。”

雷昂擡手握拳,和同樣握緊拳頭的奧斯卡以上下中三個方向分別碰了碰拳頭。

“約好了。”

“嘶,作力氣不小。”雷昂收回手,甩了甩,手掌發麻。

“抱歉吶,沒控制住。”奧斯卡很沒誠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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