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愧疚

陳邺回到家, 處理工作到半夜。

停下來休息的片刻,無端又想起下午和謝寶南見面的場景。

當他說出“你還真是自信”的時候,謝寶南表情松懈, 像是松了一口氣。

這短暫的表情讓陳邺捕捉到,他冷笑一聲。她把他當什麽了?還真以為他對她糾纏不休嗎?

于他來說, 什麽女人沒見過。她以為她是誰,值得他戀戀不舍?

那夜, 陳邺躺在半半床上, 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有熟悉的場景在眼前流過,是謝寶南穿着睡裙,勾着雙腳趴在半半床上看書。

他還記得那天他從浴室出來後,握住她雪白的雙腳,輕輕一拉, 将人箍在懷裏,問:“在看什麽?”

“沒什麽。”謝寶南快速合上書,塞進枕頭下。

陳邺沒放過她, 抽出這本書, 才發現是《經濟學原理》。

他眉宇有些許訝異,謝寶南低聲解釋:“我就是想看看。”

他沒問緣由,也懶得問, 只是親吻着她的耳朵, 漫不經心地稱贊道:“小家夥長進了。”

夜色旖旎, 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無關的小事上,只想用身體同她交流。

餍足後,陳邺靠在床頭抽煙。

謝寶南趴在他身上,指尖在他的胸口畫圈。好一會兒,用很輕很輕的語氣, 像是試探:“阿文,你愛我嗎?”

他輕輕咳嗽一聲,一口煙嗆在嗓子裏,連胸腔也跟着震動。或許是覺得荒唐,他低笑,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這腦袋裏整天都在想什麽?”

床頭只開了半盞燈,像是泡開了的茶,浸在謝寶南的眼睛裏。她滿臉透着真誠:“阿文,我是認真的。”

陳邺指尖夾着煙,收起笑容,周身是孤傲的冷峻,瞥她一眼,旋即挪開視線,“我不相信愛情,你只要乖乖聽話就好。”

他冷情冷臉的一句話,堵住她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謝寶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再說話,身影卻仿佛定格在了夜色裏。

陳邺躺在黑暗中,怔怔地想,那時的謝寶南或許是真心愛他的。

自從謝寶南離開後,他很少回想過去。甚至一度覺得,她遲早都會回來。畢竟離了他,一個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沒有能力、沒有學歷的女孩,又能做什麽呢?

陳邺反複在記憶裏搜索着蛛絲馬跡,那個依賴他、對他百依百順的女孩,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

是那天在賽車場的争吵嗎?又或者更早,從她決定不去嘉彙工作開始的?

思來想去也沒個結論,他為自己的遲鈍而感到煩躁。

自己的情緒和命運被他人攥在手裏,你除了順從,別無他法。他習慣了掌控,這種不受控的局面讓他本能地慌亂。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真的不是在鬧脾氣。

那夜,下了場小雨,陳邺在雨聲中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謝寶南穿着長裙,赤足走到他的面前。她幻化成影,與他癡纏,空氣裏都是她的味道。

她問:“阿文,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矢口否認:“我沒有。”

她笑着/纏/上他的身體,熨/帖着他的身體和心。

陳邺驚醒過來時,是清晨五點多。

身體似乎還未從夢中的那片溫存抽離。

他低低地罵了聲,走進浴室,已經多少年沒這樣了。

他把這一切歸因為自己太久沒碰女人。

他照常健身、工作、應酬,而謝寶南卻陰魂不散,總是無意識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在連續好幾天都夢見謝寶南後,陳邺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頻繁地想起她。

洗好澡,他走到客廳,蘇姨正站在門口和物業經理說話。對話進行到尾聲,他只聽到物業經理說了句“以後有問題随時找我”。

陳邺在餐桌前坐下,等蘇姨走回來,問:“怎麽了?”

蘇姨道:“上回衣帽間的門壞了,物業過來換了個門鎖。現在經理特意過來,問我這段時間使用有沒有問題呢。”

他喝口咖啡,問:“什麽時候壞的?”

蘇姨道:“八月份的時候。哎,那天确實奇怪。我出門去幫兒子辦過戶手續,傍晚才回來。哪知道門鎖壞了,小寶被關在衣帽間裏一整天,差點暈倒……”

她随口一說,忽然意識到陳邺似乎已經和謝寶南分開,立刻收了話頭,轉移話題道:“先生晚上想吃什麽?”

陳邺聞言,蹙眉,問:“你說你去辦過戶那天,她在衣帽間裏關了一整天?”

蘇姨怔怔地,歉疚地說:“是我粗心,沒提前檢查衣帽間的門鎖。”

陳邺不說話了。

他想起來,蘇姨請假去辦過戶那天,白小姐的畫展開幕。早上爺爺突然到訪,他讓謝寶南在衣帽間等他。後來,和爺爺說完話,他就直接去了公司,忘了這回事。

所以那天,她被關在了衣帽間裏?畫展沒有準備充分也是因為這個?

他想到自己走出衣帽間時對她說“在這等我,很快回來”,想到她因為畫展準備不充分向他道歉,想到晚上她在黑暗裏對他說身體不舒服……

明明有原因的,她卻什麽都沒說,連為自己辯解一句都沒有。

陳邺的眸色暗下去。他想到她那雙帶着淚意的眼睛,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無法平靜。

一剎那,很多情緒湧上來,他怎麽就把她關在了衣帽間裏呢?

他很想問問她,明明受了委屈,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呢?

他将咖啡重重地放在餐桌上。這一刻,他心裏浮起層層疊疊的愧疚,都是真的。

陳邺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臉上常常挂着揮之不去的倦容。

這段時間他時常覺得煩躁,莫名想要發火。公司裏人人自危,擔心自己工作沒做好,惹總裁不高興。有人八卦地問楊秘書陳總最近怎麽了,楊秘書只讓對方做好自己的事情。

範明宇察覺到最近陳邺心情不佳,整天苦着個臉。他大抵猜到是因為謝寶南,卻也不敢多問。

為了讓陳邺高興起來,範明宇安排了一間KTV包間,想了想,又問老板場子裏有沒有漂亮姑娘。

聞言,KTV老板立刻叫了一排姑娘過來,谄媚地說:“範哥,你看看,這些都是我們這最漂亮的姑娘。”

範明宇皺眉,怕老板誤解,又解釋道:“你別想歪了。我們陳總可是正經人,不過是找幾個姑娘陪唱,解解悶。”

老板笑:“範哥,誤會啊。我們也是做正經生意的。這些姑娘都是助唱的,給陳總助助興,以後還不得靠你們多照拂照拂我們生意啊!”

範明宇這才滿意。

晚上,範明宇從公司接上陳邺,立刻邀功似地說:“叔,你這天天忙工作,苦行僧似的。這人吧,偶爾也需要消遣消遣。我給你安排了一個解悶的地兒,你跟我去看看。”

陳邺看了眼時間,今晚沒什麽其他的安排。這幾天在家頻繁地想起謝寶南,也确實讓他煩躁。

他不說話,便是默認,範明宇興高采烈地開車去了KTV。

包間裏,已經坐了好幾個姑娘,個個膚白貌美,濃妝豔抹。

範明宇一臉誇張的表情:“叔,這幾個姑娘是這家KTV的金嗓子。唱起歌來,那簡直是天籁。哎喲,酥到骨頭裏去了。”

陳邺是真沒想到,範明宇會給他安排這麽一活動。

那幾個陪唱姑娘不能說唱得不好,但就是不對味。歌聲再婉轉,再動聽,終究不是她。

陳邺興致缺缺,兩首歌後就把人都打發走了。

範明宇問:“不喜歡?我再給你重新叫幾個人。”

“不用了。”陳邺随手拿起話筒,扔給範明宇,“你唱。”

“……”

範明宇讪笑,“叔,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我哪會唱歌啊?”

陳邺睨他,語氣森然,“你安排的活動,你不唱?”

範明宇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惹陳邺不高興了,這幾個姑娘明明唱得挺好的啊。他聽了,骨頭都酥了,怎麽陳邺無動于衷呢!

他一邊想,一邊哭喪着臉唱歌。

他是真的不會唱歌,五音不全,沒一句在調上。陳邺卻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點頭表示滿意。

回去時,範明宇的嗓子都有點啞了。

陳邺警告道:“以後再安排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就不用幹了。”

範明宇有些委屈:“叔,我這不是想讓你開心點嘛?”

陳邺望着窗外沉默,神情有一絲惘然。幾分鐘後,忽然問:“你知不知道怎麽下載視頻?”

範明宇問:“叔,你要下載什麽視頻?我幫你下。”

陳邺只說:“你教我就行。”

範明宇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一亮,意味深長地看向後視鏡裏的陳邺,“不會是我想的那種小視頻吧?”

不等陳邺開口,範明宇又自顧自地為他開解:“叔,你不用不好意思。男人嘛,看這個排解排解生/理/需求,再正常不過了。我那有好多呢,日本的,歐美的,你喜歡哪種?”

範明宇一臉炫耀的表情,“要不我明天都帶來吧,你自己挑。”

“……”陳邺深邃的眼眸裏像淬了寒冰,“你能不能閉嘴?”

他有些頭疼,把這個問題抛給範明宇,着實不是明智之舉。

車在停車場熄了火,範明宇轉頭,一臉疑惑,“叔,那到底是什麽視頻啊?不同的視頻有不同的下載方法。”

之前為了看謝寶南的微博,陳邺特意下載了微博。第一回 用,他不太熟練,連注冊都是楊秘書幫他搞定的。

此時陳邺掏出手機,打開微博。本想随便給範明宇看一個視頻做示範,結果屏幕還停留在他上一回查看的頁面——謝寶南的主頁。

範明宇眼尖,“诶,這不是嬸子嗎?”頓了頓,立刻反應過來,“放心叔,一會就發到你手機上。”

陳邺低低地“嗯”了聲,又囑咐道:“再去給我辦個新的手機號。”

“好嘞,包在我身上。”

範明宇效率很高,短短一個小時,謝寶南所有的照片和視頻都下載好,一一發了過來。

陳邺一一保存,心裏有種奇異的滿足,甚至說不清這種滿足感從何而來。

最後看見被謝寶南塞滿的相冊,他勾了勾唇。

第二天一早,範明宇又送來了新手機和新號碼,貼心地建議道:“叔,我建議你晚上再給嬸打電話。白天嬸子要上課呢。”

陳邺被洞察了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瞥他一眼,“話多。”

範明宇坦然地笑,甚至還拍了拍陳邺的肩膀:“叔,你聽我的,不會錯的。”

雖然如此,陳邺依舊采納了範明宇的建議,乖乖地等到下班,這才撥通了謝寶南的電話。

“在幹什麽?”他問,雖然還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語氣卻有了幾分柔和。

謝寶南聽出是他,不回答,直接問:“有什麽事嗎?”

當然沒有。只是突然想給她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沒有什麽理由。

這樣的理由自然上不了臺面,陳邺急中生智,編出了一個由頭:“當我是慈善家?人走了,東西不還?”

說完這句話,他着實有些忐忑。

頭一回這樣斤斤計較,讓他倍感不自在。他甚至有些擔心謝寶南會罵他是不是個男人,分手了竟然還把東西要回去。

謝寶南走的時候,陳邺買的東西,她一件沒拿。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東西沒有歸還,卻又疑心也許是自己的疏忽。

被人這樣開口讨還東西,謝寶南覺得有些難堪,卻還是禮貌地開口:“很抱歉,請問是什麽東西?”

陳邺暗暗松了一口氣,為自己完美的理由暗自喝彩,“那只土狗。”

謝寶南一愣,“什麽?”

“布偶,大黃狗。”陳邺提醒她。

或許是詫異,謝寶南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這短暫的沉默讓陳邺心裏七上八下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頭皮編下去:“怎麽?不想還?”

那只布偶陪了謝寶南很久。在陳邺不知去向的那些夜晚,她常常抱着布偶,低聲傾訴自己的心事。

如今要還回去,她有些不情願,認真地同他辯解:“那是我的。”

可就連這小小的布偶,都不是純粹地屬于她。所以陳邺才能在電話裏理直氣壯地同她說,這是行政部買的,準确來說,它屬于嘉彙。

謝寶南不知道陳邺為什麽對一個布偶耿耿于懷。也許是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所以連這樣的細枝末節也要清理幹淨。

這樣也好。

抹淨所有痕跡,然後分道揚镳。

她沒再堅持,妥協道:“很抱歉,我會盡快寄給楊秘書。”

“不用。”陳邺拒絕,“我來學校找你拿。”

之後,生怕謝寶南拒絕似的,陳邺匆忙挂了電話,還順手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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