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回來吧

雨下了一整個周末, 到了周一,天空終于放晴。

那個雨夜紅了的雙眼,在謝寶南的心裏漸漸淡去痕跡。

猴子出院後, 買了一大包零食送給謝寶南,“寶南姐, 那天謝謝你。更要感謝的是你叔叔,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幫忙問一下他什麽時候有空?我想請他吃飯。”

其他同學也應和着:“是啊, 那天你們去醫院後, 沒過多久就有一輛大巴過來接我們,把我們安全送到學校。要不是因為你叔叔,我們還不知道要在荒郊野嶺等多久呢。”

“诶,寶南,你叔叔是做什麽工作的?怎麽打了個電話就立刻叫了輛大巴來?”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 臉上寫滿好奇,詢問的聲音不停地灌進耳朵裏。

謝寶南抿抿唇,睜着眼說瞎話:“他是大巴公司的, 正好那天有大巴在附近。”

“哦……”同學們恍然大悟, “那他什麽時候有空啊?我們都想謝謝他呢。”

她連忙拒絕:“不用了,他最近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才回來。”

同學們露出遺憾的表情。

謝寶南覺得自己是鋼絲繩上走一遭, 終于松了口氣。

李铮因為郊游的這場意外, 十分內疚。趁着課間, 鄭重地向大家道歉,獨自一人攬下了所有責任。

同學們紛紛安慰他,那天的燒烤和篝火烤全羊,已足夠讓人開心。

謝寶南聽着衆人的安慰,将猴子的零食分發出去。她喜歡分享, 不愛吃獨食。

後來上了課,依舊有人在談論她的叔叔。她抿唇笑,陳邺知道了,不知道又該多生氣了。

那天下午,謝寶南報名參加了英語演講比賽。

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每天李铮都拉着她一起練習。他們互相糾正發音、改稿,訓練臺風。短短時間,兩人都有了很大的進步。

宿舍裏,唯有孫倩沒有報名演講比賽。

她每天都往外跑,有時甚至課都不上,樂此不疲。謝寶南聽說孫倩正跟一群人玩樂隊,她是舉足輕重的貝斯手兼主唱。

謝寶南之前不明白孫倩為什麽喜歡搖滾,甚至不惜犧牲上課的時間。

有一回無意提起,孫倩說這是她真正熱愛的事情,是她要做一輩子的事情。

那時謝寶南才明白,人,為了自己的信仰與熱愛,總是能拼盡全力的。

誠如她自己。

那段時間,她一心都撲在了演講比賽上。她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意義,為夢想拼盡全力的意義。

這期間,陳邺用新號碼給她打過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接,不過也沒再拉黑他。

并不是抱着什麽期待,只是單純覺得拉黑沒什麽意義。

權勢滔天的陳邺,總有辦法找到她。

秋天很快過去,寒冷的冬季凜凜而來。

十二月中旬,演講比賽前一天的晚上,謝寶南和李铮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天冷,妖風肆虐,夜晚校園的道路沒什麽人。

他們一邊走,一邊讨論方才的問題。

謝寶南道:“我覺得稿子裏的內容不用太多,最多一兩個故事,把這兩個故事裏的論點論據說透,反而能給觀衆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李铮表示贊同,“還有就是明天現場發揮,觀點一定要明确。”頓了頓又問,“緊張嗎?”

夜晚的風很大,她撥開臉上的頭發,輕輕笑,“有一點,畢竟我們是大一,還有大二大三大四的學姐學長,他們肯定準備更充分了。”

李铮安慰她:“其實大部分參加比賽的都是大一新生。”

“為什麽啊?”謝寶南疑惑。

李铮道:“大四忙着找工作,大三忙着實習,大二不屑于這點學分,也就對我們大一的有吸引力了。”

謝寶南“噗”一聲笑出來,“你這麽一說,我頓時覺得壓力小了很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卻不知此時的自己正被車裏的人緊緊地盯着。

說來也奇怪,校園這麽大,陳邺的車剛開到圖書館,就看見了謝寶南。

她穿一條黑色的毛線連衣裙,腿上是深灰色的褲襪,外面罩了一件深灰色棉衣。手裏抱着幾本書,一頭黑長直發落在身後。

偶爾有風吹起她的長發,露出耳後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她身邊的那個男生,陳邺記得,是那天送猴子去醫院的那個班長,瘦得像根柴火,好像是叫李铮。

校園裏很安靜,車窗降下半扇,他甚至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似乎是在讨論什麽演講比賽。

後來漸漸聽不清了,只感覺到謝寶南似乎是在笑,笑聲柔柔的,帶着江南水鄉的婉轉。

那個雨夜,陳邺意識到自己是喜歡謝寶南的。

或許她只是風雨兼程中一個臨時的港灣,讓他能夠短暫地停靠。她陪了他一段路,他卻還想回頭尋她。

陳邺焦躁地踩下油門,車開到謝寶南的前方,又猛地調頭,正對她的方向。

他停下車,打開遠光燈,直直地照在不遠處兩人的身上。

遠光燈的光束有如黑夜中的一團火,謝寶南和李铮不約而同地眯起眼。

他們一路向前走,那車就沿着他們的路線後退,确保遠光燈始終準确地投射。

李铮疑惑道:“這人誰啊?為什麽一直拿燈照我們?”

一句話提醒了謝寶南,她怔怔地望着那輛車,幾秒後猛地反應過來。

她停住腳步,“李铮,你先回去,我想起來有本書落在圖書館了。”

李铮用書擋住光線,“什麽書啊?我幫你去拿吧。”

“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明天比賽加油!”

“那好,你也加油!”

目送李铮離開,謝寶南立刻轉身,換了一條路走。

遠光燈關閉,陳邺開車,慢悠悠地跟上來。

“學習到這麽晚?”

車窗降下來,陳邺手臂架在車窗上,漫不經心地操控着方向盤。

謝寶南不說話,埋頭走路。

陳邺全然不在意,自顧自地說:“我聽說你明天要參加演講比賽?準備的怎麽樣了?”

她頓住腳步,轉身看向他。夜色中,她的表情也是模糊。

陳邺的車來不及停,向前開出些許距離,又匆忙退回來,“怎麽了?”

“你為什麽偷聽我說話?”她性子軟,就連質問,都是軟綿。

終于等到她開口,他在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他笑了聲,“你說這麽大聲,想不聽到也很難。”

“哦。”謝寶南冷冷應付,轉身繼續走。

深冬的校園,樹枝上的樹葉差不多都掉光了。月亮挂在光禿禿的樹梢上,似月上柳梢頭的獨特韻味。

寒風吹來,是刺到骨子裏的冷,謝寶南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陳邺嗓音染着月夜般的柔:“上車吧,車裏暖和。”

她依舊不理他,他卻沒再跟上來。

誰知下一秒,肩頭被人一扣,身上踏踏實實地暖和起來。她下意識轉頭,看見陳邺将一件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離得太近,陳邺聞到熟悉的味道。她用的還是過去的洗發露,清新的橙花味,為這冬夜帶來了幾分柔和。

這味道讓他迷戀,他忽然舍不得放手了,就這麽将女孩圈在臂彎裏。

謝寶南像只受驚的兔子,眼神慌亂,“你放開我。”

“你不是冷嗎?”他嘴角勾着一抹戲谑。

她臉一紅,堅定道:“我不冷。”

可說這“冷”字時,竟打了個寒戰。

陳邺看見她倔強的模樣,笑意更深。他放開她,問:“演講比賽有沒有把握拿第一?”

不等謝寶南回答,他又讨好似地說:“明天在哪裏比賽?要不要我送你?”

他的大衣還披在身上,她拉了拉衣服,回應道:“不用了,就在學校裏比賽。”

陳邺追問:“那比賽結束呢?有什麽事?想不想去吃日料?”

他聲音低沉,在夜色裏帶着點回響。偏偏問得那麽自然,仿佛兩人還在一起似的。

謝寶南的回答依舊官方而冷淡:“不用了,謝謝。”

“那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不想吃。”

這句話一出口,謝寶南篤定陳邺一定會生氣,結果他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轉頭說起了別的安排:“那我們去看電影,最近好像有幾部電影的口碑不錯。你想看哪部?我讓楊琳去買票。”

“謝謝,但我不想看電影。”

再一次被拒絕,陳邺依舊不氣餒,“想去賽車嗎?或者我們去看畫展?”

冷風吹得謝寶南的鼻尖通紅,她停下腳步,仰頭看向陳邺。

他墨色的眸裏閃着細碎的光,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似的。這樣的陳邺很少見,她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麽。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嗯?”陳邺愣住。

月色在她的臉上灑下一片清輝,襯得皮膚更加的瑩潤。

她認真地問他:“如果你覺得無聊了,會有很多人願意陪你玩,何必來找我解悶?”

陳邺揚眉,“你覺得我是無聊了才來找你?”

難道不是嗎?

前不久才高高在上地扔了布偶,說出“我的東西,我自然有處置權”的狠話。今天卻跑來約她出去,是不是又想出了什麽更高明的手段來羞辱她?

見謝寶南不說話,那些煩躁不安又重新出現在陳邺的臉上。他冷然地問:“你就是這麽想我的?”

謝寶南知道陳邺現在心情不好,不應該再說什麽話刺激他。但今天不說,或許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說。

她看向他,“我們已經分手了,我想開始新的生活。以後,你能不能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的眼神裏帶着堅定,甚至還有絲絲哀求,将他視作洪水猛獸。

從前,她幾時這樣抗拒過他。

陳邺像是被這方眼神死死地壓住,方才的期待和柔情一一泯滅。

他冷笑一聲,“不能。對我提要求?你以為你是誰?”

謝寶南垂下眸,低低一聲,像是感嘆又像是自言自語:“你說得對,我誰也不是。所以,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她說完,将身上的外套塞還于他手中,抱着書快步離開。

陳邺眼底情緒浮沉,像是被一根根銀針紮着,留下細細密密的疼痛。

為什麽又惹她生氣了?他明明是來向她求和的。

那個雨夜,他在盛怒之下,弄壞了她的布偶。回去之後,他讓蘇阿姨将布偶洗幹淨,又找來了最好的裁縫。

裁縫問:“陳先生,為什麽不買一個新的?這個布偶……”

裁縫的話沒說出口,但他們都明白,這個布偶不值錢的,請他修複的價錢遠遠超過了布偶本身。

陳邺心裏亦是清楚。

他壓根不在意這個破玩意兒,但謝寶南在意。她在意的,他就盡力去複原。

如今,那個幹淨的布偶就放在他的副駕駛上,他本來是想向她道歉的。

陳邺追上去,拉住謝寶南的手。

他眼神有些閃爍,語氣極其不自然,“你回來吧。這書你想讀就繼續讀。不想讀的話,可以回嘉彙繼續工作。你要是不想待在總裁辦,我再幫你安排其他的工作。你喜歡拍照片和視頻,我幫你請專業的攝影師。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幫你安排。大門密碼還是你的生日。”

他從未這樣哄過人,雖然語氣依舊高傲,卻已經是他最大的誠意。

他設想了所有可能,将所有的路鋪好,只等她放心地回到他的身邊。

謝寶南抿唇,輕輕推開他的手,“我不想回去。”

陳邺像是不敢置信,“為什麽?”

她不說話。

陳邺問:“你還在怪我那天在賽車場說的話?”

“沒有。”

“怪我冷落了你?”

“不是的。”謝寶南擡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我不想回去,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是嗎?”陳邺低低笑了聲,“好在哪裏?是睡破破爛爛的宿舍,還是吃十塊錢一頓的食堂?”

謝寶南沉默。

他問:“怎麽不說話了?”

她知道,以陳邺的生活環境和消費習慣,确實很難理解這種普通人的生活。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她累了,不想同他争辯,垂下眼眸,“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夜重新寂靜下來,冷風卻愈發狂嘯,吹得眼睛酸澀。

陳邺望着謝寶南的背影,覺得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這樣低聲下氣地求她回來,連尊嚴都不要了。

但一顆心,卻像是被泡在暗無天日的水井裏,總不能見光。

他告誡自己,不就是喜歡嗎?忍忍就過去了。

這輩子,還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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