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豌豆花
每一個晴天都有各自的美好,每一個雨天卻是不約而同的令人煩悶。
一個女孩坐在自己小屋的寫字臺上,她本應嬌嫩的小手卻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些是新的,還翻着紅色的血,有些是舊的,縱橫交錯,化作一道道交叉猙獰的痕跡。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傍晚的天空亮如白晝,女孩擡起頭望向窗外,一雙流螢般的大眼睛露出的不是孩子應有的驚奇,而是化不開的擔憂。
“又要下雨了。”
女孩從椅子上跳下來,踮着腳走向房門。慢慢的将房門打開,悄悄探了一眼,屋外靜悄悄的,顯然沒人回來。女孩迅速把門推開沖向陽臺,動作熟練的将衣服收起來,剛要沖回自己的房間,就聽見了玄關開門的聲音。女孩迅速躲在牆角。
“嘭!”
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傳來,女孩瘦小的身子抖了抖,又将自己往角落的衣簍深處塞去。
屋內的男人明顯喝醉,酒精味在房間彌漫開來,步伐沉重,聲音拖沓的往卧室走去。女孩剛松了空氣,就聽見男人大喝的聲音。
“花成韻!死哪去了,你老子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花成韻的背瞬間就僵直起來。男人踱步的聲音滿是急躁,花成韻急忙用衣服捂住自己的臉,以确保自己連呼吸聲都那麽微不可聞。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拍了一下自己因喝酒過度而暈的頭,不滿的說了聲“媽的”,就回頭鑽進了卧室。顯然,他對于這個女兒回不回答他并不在意,只是想找個發洩的出口罷了。
盡管男人已經回房,但女孩還是蹲在原地沒動,直到本來就昏暗的天空徹底暗下來,男人有節奏的呼嚕聲響起,花成韻才緩緩站起身,雙腿麻的根本直不起來,還是盡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爬上了小書桌。
“作業還沒寫完呢。”
花成韻如是想着。小鬧鐘的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花成韻的作業早就完成,卻還是不去睡覺,打開書本去看不是老師安排的課。與其他孩子不同,她可以玩到很晚很晚,因為沒有人會管她。可是她又不喜歡玩,才剛上三年級的她卻無比清新的明白老師和其他家長不停說的一句話:學習是改變命運唯一的方法。
直到預習完最後一節課,花成韻看了看表,淩晨一點。
“這個點不回來,今天就不會回來了吧?”
花成韻想着,爬到自己的小床上準備睡覺。說實在的,她其實是在等待,等待屬于自己的午夜恐怖片。
可事實證明,孩子果然是猜不到大人的夜生活時間的。淩晨三點,花成韻還在夢鄉的時候,又一聲開門聲,緊接着是兩個大人的争吵,先是僅兩個人的争執,讓後聲音越來越大,在這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顯得那麽猙獰恐怖。一聲脆響,不只是什麽東西摔落在地上,繼而是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的聲音。
花成韻早就醒了,在女人進屋的那一刻,花成韻就醒了,睡熟被吵醒的感覺很不好,就像是在腦子裏鑿了一個錐子腫脹般的難受,可是她管不了這麽多。靈活而熟練起身,将自己的房門鎖死,有盡量不發出聲音的将自己的小書桌推到門前然後回到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團,盡量不去聽屋外人的争吵。雷聲陣陣,別的孩子會害怕的夜晚,花成韻卻覺得無比美好,因為這雷,在每次響起時,她就聽不到屋外人的污言穢語了,
真好。
花成韻如是想着。
争鬥沒有多久,因為無論如何女人的力氣也是比不過男人的。很快,随着摔門聲,屋內就只有一個女人的啜泣和咒罵。咒罵越來越近,很顯然,女人沒有打過男人,于是來找自己的孩子了。
“咚咚咚!”
“你睡了嗎,啊?”
淩晨三點半,女人問自己的孩子睡了嗎。
花成韻什麽也不說,只是閉上了眼睛,該睡了,不然明天上課該困了,如果老師要找家長,自己該怎麽辦呢。女人一下下的踹門聲震的人耳朵生疼,可花成韻知道,沒事的,一會兒她也就走了。
真的很讨厭夜的漫長啊。
當鬧鐘響起時,花成韻從被子裏爬出來。收拾過昨天的狼藉,花成韻就急忙往學校趕去。昨晚兩個人都喝醉了,所以今天客廳的桌子上是不會有今天的飯錢的。可是花成韻卻習慣了,畢竟兩個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若是有一天沒吵,也僅僅是因為兩個人沒有在同一天回家罷了。
可是昨天又有些不同,可哪裏不同,花成韻卻一時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同,直到晚上放學回家,她才知道,是哪裏不同。
晚上,花成韻一進門,飯菜飄香萦繞在鼻。
“成韻,回來了,快吃飯吧。”
女人從廚房探出頭來,屬于母親的笑容對着花成韻綻開。花成韻驚喜了一秒,然而卻僅僅是一秒,花成韻就從腳底自上泛起陣陣涼意,好像自己一直擔心的事終于要發生了。
“愣着幹嘛,快來吃飯,看你瘦的,在學校沒好好吃飯吧!”
花成韻眼睛酸了起來,走讀生,學校是不提供飯菜的。是老師沒告訴媽媽,對,一定是,一定是。花成韻用這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強行安慰着自己。
坐上餐桌,花成韻望着自己的母親,已近多久沒這樣一起吃過一頓飯了。花成韻一口一口的吞着飯,試圖從中找到媽媽對自己久違的愛。可是一口口菜,綻開在嘴裏盡是酸澀。花成韻眼前模糊了一片,只是不知停止的大口大口吃着飯。
女人端正了坐姿,細細的拔了一個潔白滾圓的雞蛋放進花成韻的碗裏。花成韻吃飯的動作一滞。
“其實,你爸爸對你挺好的。”
女人攬了攬自己的碎發。
“你也知道,媽媽工作忙,實在沒時間照顧你。過幾天可能會有個叔叔找你,你就跟他說,你要跟着爸爸,好不好。你放心,媽媽有空就去看你,給你買好多禮物好不好?”
花成韻又擡頭看向自己是媽媽,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能說什麽呢?于是她又低下頭去,用筷子玩着雞蛋,微微一笑,對媽媽說。
“媽,我不吃雞蛋。”我雞蛋過敏啊,是您當年把我送去醫院的,您,就這樣忘了嗎?
她哭不出來,所有的情緒在胃裏翻湧,竟有一絲,想吐?
女人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原本就很僵硬的慈愛瞬間垮了下來。一揮手,将花成韻的碗打到地上。雞蛋咕嚕嚕的滾了幾圈,落滿了灰塵。
“連你也跟我作對!你以為不是你,我能嫁給這個人渣!”
罵着罵着,女人掩面哭了起來。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你說啊,你說啊!”
女人越說越激動,雙手掐住花成韻的脖子,不住地收緊,再收緊。直到那個臉色泛青的孩子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花成韻此時什麽想法也沒有了,僅僅是活着的欲望迫使她沖進自己的房間,一如每個夜晚,反鎖房門。
花成韻默默地将自己的頭埋入胳膊裏,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不停地流,直到花成韻沒了知覺,昏睡過去。夢中,她還是幸福的一家,媽媽每天早起做好早餐,爸爸負責将賴床的她從暖烘烘的被窩裏拖起,哄着她吃掉早飯,然後一臉語重心長的告訴她不喝牛奶不長個,再看着她一臉驚恐的喝掉牛奶,急沖沖的找尺子和媽媽一起笑的前仰後合。那時候一家常常一起去游玩,踏春,秋游。自己至今仍記得幼兒園親子運動會時獎杯的模樣,可是,究竟是什麽時候這一切都變了呢?更可笑的是,自己,盡然已經習慣,甚至在一次次勸說無果反而落得一身傷疤後,竟然學會了如何在他們吵架的時候保全自己。
她又笑了。不知是為了曾經的美好,還是為了她已經大約在媽媽口中得到的事實。
離婚。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她曾經經歷過自己校園的好友因父母離婚而痛苦無奈的樣子,她也在自己父母這三年是争鬥不休中隐隐約約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她也像每一個孩子一樣希望自己可以是這不幸婚姻中幸福的橋梁,可是,當她終于發現自己也成為父母厭惡的存在時,她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早晚的問題。于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驚訝卻不意外的發現自己的解脫感是比失落感多得多的。
所以,當第二天放學回家看到自己的爸爸慈愛的在家裏等着自己時,花成韻毫不委婉的打斷了父親的委婉。
“爸爸,我知道您和媽媽都不想要我,我也知道自己會是你們是累贅,所以,我誰也不跟,我自己過。好嗎?”
她分明的看見了父親眼中是驚喜,而後,才是猶豫。
“那怎麽行,你還這麽小。”
“可是這三年來,不也一直是我照顧自己嗎?”
父親又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說出了自己真正的顧慮。
“法律不允許。”
所以,是同意了。
“爸爸,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不然,我無論如何,也是判給男方的。”
這句話無疑是說道了男人的心坎上,于是男人坐在椅子上,手拄着下巴,略一思量,點了點頭,離開了這個所謂的家。
花成韻将書包放在沙發上,将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團,哭泣,只能無力的哭泣。
可能是因為這次和爸爸的商量太讨人喜歡,直到一星期後父母拿着綠色的小本本回家讓她收拾自己的東西,說要帶她轉學的時候,顯得那麽有耐心。
花成韻離開了她生活了九年的城市,拖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跟在父母的身後,坐上了一輛搖搖晃晃的火車,來到了這個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得邊陲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