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日葵4
單車一次又一次劃過熟悉的街道,芍藥的清香裝滿書包,迎着朝陽,踏着晚霞,劃過朝露,點綴紅霞。每日的三點一線,改變的,僅僅是每日的倒數。當貼在牆上的100變為一個鮮紅的豎線時,當老師發的各種來自某某權威的中考預測越來越多時,當一本本資料被各種顏色的字體弄得面目全非時,中考就來臨了。
傍晚放學前楊老師坐在講桌前,叫了一聲。
“班長,季景蕭過來。”
兩人互看一眼,放下手中的筆走上講臺,楊老師從包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從裏面又掏出一塔嶄新的一元錢,分給兩人。
“每人發一張。”
兩人走下講臺,一桌一桌的發過去。拿到錢的同學和和附近的人一臉迷茫,本以為是發卷子,這錢是怎麽回事?
“班長,老楊這是什麽意思?
彭桓倒是爽快,直接揪住班長的衣服,問了起來。同時花成韻也疑問的看向季景蕭。季景蕭搖頭,繼續發下一個。另一旁的彭桓顯然也沒得到答案,于是和全班同學一起,把目光投向出題的老楊。班長手中的錢剛好還剩一張,放在講臺上。
“同學們,聽我說幾句吧。我相信你們應該不差這兩分鐘。”
同學們坐的端正,看向老師。楊老師忽然間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剛開學的時候,那一雙雙講臺下懵懂而求知的雙眼,從他們眼中,他就又一次感到了自己職業的光輝,那是其他任何職業都不會擁有的責任和使命,以及完全的信任。于是他還沒從上一屆孩子離開的傷懷中回過頭來,就有新的一群孩子擁入自己的懷抱。自己的懷抱不怎麽溫暖,甚至有些硌人,但孩子們還是将自己最柔軟的地方,藏進他的胸膛。
楊老師的眼底發酸。
“這些錢是我跑了七家銀行才找到的連號一元錢,老師窮你們是知道的,所以就當是一份心意,多了也沒有。”
同學們聽了這話,有人開始和前後桌對號,有人被老師的自嘲逗得趴在課桌上笑。
“你們應該也看見了,上面有我的簽名,嗯,親筆的。”
花成韻将錢翻了個面,就看見“楊子民”三個鉛筆字剛勁有力的印在空白處。
“明天就是中考了,中考之後,我們班的同學就要各奔東西了。所以我希望你們以後無論走得多遠,心都像這些錢的號碼一樣,永遠連載一起。”
喧鬧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怔怔的看着老師,有人聽見了吸鼻子的聲音。
“同時,我也希望這張錢可以作為你們的幸運幣,明天,帶着它上考場,帶着我對你們的祝福上考場。一元錢,也買不了什麽東西,所以我希望這錢你們就不要花,等到将來,它可以陪着你去高考考場,就像我陪着你們一樣。行嗎?”
短暫的沉默,教室裏泛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同時,還有學生們的激昂。
“行!”
“必須的!”
“一定!”
花成韻我這手中的紙,明明是一張不到手掌大小的紙,此刻卻重如千斤,是壓力,更是激勵。
花成韻忽然想起以前聽楊老師帶過的上一屆的學姐說,畢業的前一天,同學們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
請假條
請假人:初三三班全體同學。
請假時間:永遠。
望批準
楊老師看見,拿起粉筆直接寫了兩個字:不批。
全班同學淚如雨下。
記得自己剛聽說時,還和幾個朋友信誓旦旦的說,将來自己畢業時,一定想一個更好的。可真到了這一刻,千言萬語,只凝成一句道不出口的珍重。
回家時,兩人沒有騎車,靜靜的走在路上。夏季的風也是熱的,兩個人很快出了一身汗。季景蕭跨上車,
“上來,一會兒中暑了。”
“那還騎單車,你不怕嗎?”
花成韻有些無奈的對他說。季景蕭狡黠的對花成韻眨了眨眼睛。
“當然怕,怕我的小公主曬壞了。快上來?”
花成韻猶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季景蕭在去年熱的柏油馬路都可以煎雞蛋時和一群發小在街上跑一整天都沒事的經歷。再加上兩人在這麽走下去,一個小時也到不了家,于是坐上後座,當然,是不可能不皮一下的。
“下次不要叫公主,多肉麻呀。”
“那叫什麽?”季景蕭就勢問道。
花成韻的表情瞬間嚴肅:“叫陛下。”
季景蕭的車打了一個虛晃。花成韻見自己成功,嘻嘻一笑。
季景蕭無奈不打算深究這個話題,說道。“我媽說明天段叔送咱們去考場。”
“那今晚在我家住吧,我家離段叔家近,咱們兩個今天可以臨時查漏補缺。”
季景蕭想了想,點頭,
“那我先回家拿幾本書。”
花成韻想是想到什麽,急忙說道:“明天考數學和語文,政治歷史就先不用拿了。”
季景蕭點了點頭,他可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看考試安排的,理由很簡單,自己的位置離安排表太遠,就是對角的關系。再加上一下課無論看沒看過還是有一大群人蜂擁般湧向安排表,他實在不想去擠。
于是在初一第一次考試時,花成韻一出考場就看見抱着政治書的季景蕭,拿出自己提前寫的考試時間表才确定這節課确實考歷史。
知道因果,花成韻無語又果斷的承擔了每次考試前告訴季景蕭考試科目的重任。直到季景蕭的歷史成績下來之前,花成韻一直被自己感到動,然而鮮紅的九十八深深地刺痛了花成韻的眼部神經。季景蕭撓了撓後腦勺,指着自己唯一一道錯題對花成韻說。
“大事年表記錯了。”
很好,這很季景蕭。
會議結束,花成韻隔着自己的衣服,摸着那張嶄新的一元錢。
“我真沒想到,老楊畢業前,弄這麽一出。”
花成韻嘴上還是平時和楊老師打鬧的玩世不恭,可是無意之間,卻透出了化不開的傷感。
“考完試找人裱起來,怎麽樣?”
花成韻笑,這家夥。
“好啊好啊,我要鑲金邊,鍍鑽石。讓老楊感動一下。”
很快,兩人到了家,季景蕭回去拿書,花成韻去找段叔。到段叔家,花成韻敲門,半晌,無人應答。果然又不在家呢。花成韻走到一個岔口,看見一個男人坐在一塊石頭上,雪白的背心落滿了汗堿,拿着一把大蒲扇扇啊扇。如出一轍的畫面,不過眼前人的鬓角在這六年裏,已落滿灰塵。
“段叔!”
花成韻跳到那人跟前,打了招呼。段叔擡頭,
“來了。”
花成韻故弄玄虛的說道:“嗯,記得您明天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嗎?”
段數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記得記得,送咱們鎮的兩個狀元考試。”
花成韻對這一稱呼哭笑不得。
自己剛來這裏時,因為要熟悉環境,所以休息一星期,開學,正好趕上期末考試。那時鎮上的人大多數都重新認識了這個自己可能抱過的孩子——畢竟這是花奶奶的孫女,來過,必然抱過。于是當他們知道這孩子剛開學就要期末考試,是為這孩子擔心的:這孩子在這裏一沒家人,二沒朋友,萬一考試打擊到了,也沒個可以談心的人,把孩子弄抑郁了怎麽辦?
出成績的那天,張世紅特意叮囑季景蕭放學後要多和花成韻談心,季景蕭麻利的答應了。于是當晚放學在家門口翹首以待的張世紅看見兩個孩子一起回家,一個垂頭喪氣,另一個在旁邊低聲安慰……好像哪不對。
不管那麽多了,張世紅剛想沖上去把自己打了一天的腹稿傾囊相授,近了才發現哪不對。怎麽是花成韻在安慰季景蕭?無論自己怎麽問,季景蕭都是一副靈魂受到打擊的樣子。第二天,一出門,就聽見了一個傳遍消息:季景蕭從上學開始守到現在的年級第一,被花成韻翹了。于是從那時開始,兩個狀元的稱號就被傳開了。因為是小鎮,所以對本地狀元一事非常關心,盡管不是自家的孩子,可以在和遠房親戚說起時也是有面子的,畢竟風水寶地,風水這玩意輪流轉,早晚輪到自家!
“還沒考試,怎麽就狀元了。”花成韻無奈的說道。
段叔聞言,将蒲扇狠狠的往花成韻頭上一拍:“你和季家那小子,要是不給我拿個市狀元回來,就不用回來了,聽見沒有!”
“是是,您老消消氣。”
“誰老了?我才剛五十出頭!”
“額,您十八一朵花?”
又是一蒲扇,來得迅疾猛。
“滾回去,明天七點過來,不許遲到!”
花成韻立刻立正,敬了個軍禮。
“是,長官!”
段叔擺了擺手,花成韻就扭頭往家跑去。一進院子,就發現自家門大敞着。季景蕭還挺快,花成韻想着進門,
“啊!”
季景蕭一聲低吼從廚房處傳來,吓得花成韻抖三抖,進而一個箭步沖向聲源處,
“怎麽了?你沒事吧。”
季景蕭看見花成韻來了,尴尬一笑。指了指飯盒,以及掉在地上的鍋。
“咱們回來有點晚,我媽做的飯都涼了。她聽我說今天要在你家住,叫我把飯帶來,我剛才看你沒回來,想自己熱一下的,結果……”
花成韻了然,看着季景蕭面紅耳赤的模樣也下不去開玩笑的口。于是走上前去,推着季景蕭的背将他推出廚房,
“我的大學霸啊,既然這麽有空就趕快押幾個題,做飯這種小事,還是交給小人吧。”
臺階已遞出,季景蕭自然是順着下。
“好吧,勉為其難的幫你押幾道。”
故作高深的走到門口,季景蕭的腳步頓了頓,卡機一般的慢慢的轉過頭來。
“那個,那個……”
“嗯?”
花成韻一邊穿圍裙,一邊問。
“你,你不許偷笑。”
“噗嗤。”
花成韻茫然一秒後,哈哈大笑。季景蕭的臉從脖子紅到耳根。
“都說了不準偷笑。”
“是啊,所以我笑的光明正大!”
花成韻說道十分義正言辭。季景蕭吃癟,腳下生風跑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