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極具話題效應的少年讓賽事工作人員立刻調整了比賽流程。他們希望選拔賽最終場能出現更精彩的畫面,因而将陶一冉的積分賽不停地往前推,只為了在最終場的時候,積蓄了足夠體力的選手們能讓他們賣出更高價的門票。

陶一冉拿到修改過的賽程表,愣了愣,嵘玄一把搶過,頓時火冒三丈:“一天比兩場……連着三天?!他們是把你當做機器麽!”

即使是嵘玄自己,也不能保證在連軸轉的比賽中保持狀态,更何況這裏是地下拳場,任何一次閃失都有可能出現嚴重的傷害,即使比賽獲勝,負傷嚴重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陶一冉撇撇嘴:“老伎倆了。他們覺得這樣一來,就連積分賽都能賣個好價錢。”

“可是……”嵘玄還沒說完,就被人揉着腦袋打斷了下面要說的話。“今天我們去吃點好的。”陶一冉挑起唇角,從口袋裏掏出厚厚一沓鈔票抖了抖,“昨天贏得太爽。”

嵘玄低下頭,心有不甘。被人欺負還能忍氣吞聲從不是他的作風,可自從他離開了人魚島,“忍”字似乎就一直刻在他的後背,逼得他每每都只能沉默不言。

陶一冉不知道他的負面情緒在醞釀,只是拉着他去了商店街最高檔的餐廳。如果是從前的人魚少爺,對于這樣所謂的“高檔”只是嗤之以鼻,但如今,看到餐牌價格的小少爺立刻瞪圓了眼:“貴死了!”

一份甜品十五金。

一道菜四十金。

就連飲品都要十金!

陶一冉并不在乎:“今天還有兩場,吃完了還有。”

“……你從前就是因為這麽揮霍,才會輸了以後一分積蓄都不剩?”嵘玄突然說。

正在吃蛋糕的少年手一頓。

“你知道兩百金,要點什麽才最劃算,最飽肚子麽?”嵘玄又問。

惱羞成怒的文盲猛地把叉子插進蛋糕裏:“幹!還吃不吃了!”

“吃。”嵘玄看着菜單,心裏想的卻是:這家夥以前估計沒少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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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又聽小孩說:“這題我教過你啊。”

“……不知道!”惡聲惡氣的少年頭也不擡。

嵘玄把菜單豎起來展示給他:“你看,這是免費續杯的,雖然比一號貴,但算我們只要喝兩杯,就賺回來了。再說,他的熱量比一號要高,正适合拳擊手。還有這個,雖然五十金,但他包含了肉和菜,也就說我們可以少點一份菜,并且與飲品的營養互補……”

“……”

“哎,這是什麽字?”

“……”

“笨,連‘焙’字都不懂,這做法是……”

陶一冉埋頭啃蛋糕,只恨自己當初搶到這條魚的時候怎麽沒立刻就把它上鍋蒸了。

最後錢不但沒用完,還用剩下來的錢買了一套護腰。

陶一冉拿過護腰,心情有些複雜。他第一次上臺的時候,很窮。那時候他連褲子都是找老板賒的,身上什麽防護道具都沒有,連鞋子都是尋常的軟鞋。

那時候他真的是拿生命來賭。不是膽戰心驚地站在臺上,就是沒有尊嚴的活下去。可現在,再一次踏上拳臺,他依舊面臨這種選擇。

只是多了一個人來關心他的安全。

到了下午,鬥神賽第一百二十七場,陶一冉剛上臺,就聽到臺下震耳欲聾的倒彩聲。

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希望陶一冉贏,然而這個少年比起他的對手,實在是太瘦小了。如果說上次是奇襲成功,那這回這個連脖子都比他大腿粗的對手,實在是讓人看不到陶一冉再現奇跡的希望。

酒保借了五十拿回了一百,這回直接借了他們兩百。“加油。”那個從來嬉皮笑臉的男人在陶一冉上臺前,難得認真地跟他對了下拳頭。

嵘玄趴在臺邊,小聲地跟陶一冉讨論。

“這回要打多久?”

“速戰速決吧,晚上還有一場。”

“你……沒問題麽?”連嵘玄都有些擔心。以小勝大并不出奇,但陶一冉是普通人類,再怎麽努力也不能擺脫生理上的限制。

嵘玄并不清楚這個人從前在拳臺上獲得過怎樣的成就,只是在海底訓練的時候,陶一冉的表現并不令人驚豔。現在真的直面那些殘酷的比賽,嵘玄才意識到之前的勸說他登臺的理由是多麽的天真。

陶一冉沒回答,只是靠着角墊,閉目養神。

他的頭發留長了些許,遮住了那雙略帶陰霾的眼睛。也許是多了個人一起生活的緣故,少年眼角的淩厲軟化了許多,以至于他昨天登臺的時候,甚至沒有人覺察出這個瘦小身體裏蘊含的力量。

昨天體檢的時候,營養師一邊看結果一邊搖頭。這孩子太瘦。也許是從小生活艱辛,成長期又缺乏足夠的休息和營養補充,以至于他失去了未來變成進化人的可能——這對所有地下拳手來說都是個致命的消息。

然而陶一冉沒有任何失望。在他十六歲最慘烈的那次失敗後,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成為進化人。

那一次失敗讓他全身骨折,像個垃圾一樣被人扔到了肮髒的巷子。路過的野狗差點咬掉了他的耳朵,如果不是他靠着沒被折斷的左手爬到黑診所,也許他已經成了野狗的腹中餐。

弱小的他們就像一個随時能被碾死的蝼蟻。即使是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會過來送上一點憐憫。

賽鐘被敲響,少年慢慢睜開眼,看向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既然選擇活下來,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對手被管理層精心挑選過,“如何吸睛”是這些人最重要的工作,至于公平?早就拿去論斤賣了。

陶一冉今天的兩個對手,一個是面前這個賽場老手,一個是後起之秀。老手很謹慎,吸取了上一個失敗者的教訓後,攻擊完立刻防守,絲毫不給陶一冉留下任何破綻。

打了十幾分鐘,兩人的分數居然還是持平。期待看到精彩結局的觀衆們發出更憤怒的倒彩聲,無論是對老手,還是他們又期待又不看好的陶一冉。

陶一冉的額頭上漸漸滲出了汗水。

這是他的第二場比賽,沒有了突襲,他的身材劣勢在這個壯漢面前尤為突出,久未上臺的生疏在面對一個老油條的時候也暴露無遺。

中場休息的時候,少年靠在角墊上,咬着吸管,擡頭望着射出強光的吊頂燈。臺上沒有死角,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強光照得清清楚楚,他的全部缺點被所有人看在眼裏,甚至連身後的食人魚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餓了。今晚我們去吃什麽?”陶一冉在鈴聲響起的時候,突然問臺下的小人魚。

“啊?”嵘玄一愣,一時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

直到陶一冉再次一拳将人擊倒,并鉗制着對手在地上超過十秒,小孩才反應過來。

“這個老油子,早知道這麽浪費我體力,中午就不吃這麽貴了。”陶一冉拿毛巾擦幹汗水,走下拳臺。臺下的觀衆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勉強戰平的少年能突然爆發,發出的吼聲不是歡呼而是驚愕的咒罵,陶一冉走出場館的時候,身後還有上千人在艹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少年。

嵘玄快步追上他,拽着他的衣角問:“你怎麽突然爆發了?不是說速戰速決麽?怎麽拖了十幾分鐘?晚上還有……”

“我書讀得比你少,但是我架打得比你多。”陶一冉叼着酒保給的營養棒,斜眼看向身後的小孩:“既然大家想看我一擊必勝,對上這種老油子,只有讓他放松了警惕才有可能做到。打了十幾分鐘,他以為我有致命的缺點,于是就專攻缺點。”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可是大爺我怎麽會有缺點。”

暴露任何一個缺點都會讓他死亡,同樣是拿命來賭的拳手,陶一冉卻是更聰明的賭徒。

嵘玄眨眨眼,有一瞬間覺得這個人渣像是套了層光環一樣耀眼。

可惜那一瞬沒能維持多久,文盲在點菜的時候因為認不得“虱”字,不懂裝懂地點了份五香龍虱,最後看到一盤蟲子的嵘玄差點沒把桌子掀了。

晚上的對戰,上來的是一位比陶一冉大不了幾歲的青年。說起來,拳臺上能站到最後的少年屈指可數,像陶一冉十六歲的時候,他的名氣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他的年紀。如今即使已經十八歲,對于拳臺來說還是個太過脆弱的年紀。

見識了下午的比賽,來看陶一冉的人冷靜多了,然而不知情的人還是沖着賽會組織方打出的“最年輕新星對決”的标題來的。兩人一站在臺上,臺下的喝彩又是一面倒的給了看起來更有精氣神的青年。

不過這回賠率已經從下午的五變成了三,押了三百金的嵘玄很是遺憾。

整場比賽持續不到五分鐘。

陶一冉站在倒地不起,卻還在掙紮的青年旁邊,丢了句“你太弱,不該錯誤認為自己很強大”,就下了臺。

那青年眼裏立刻被絕望充斥,陶一冉卻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覺得自己是在幫他。這種地方如果不認清自己的能力,失敗後除了被人當垃圾一樣扔出去,再沒有更好的下場。

如果是為了賺錢,那就該在運氣用完前離開。不是麽?

嵘玄因為離拳臺很近,是除了裁判員外,唯一聽到這句話的外人。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被陶一冉扛在肩頭帶了出去,才問:“我也很弱,對麽?”

陶一冉想了想,才回答:“現在認識到還不算晚。認識到了再去打,至少你還懂得求饒。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死在臺上。”

嵘玄支起上身,緊緊抓着他的肩膀,說:“可我不想求饒。”

“你煩不煩?不想就去訓練,一直覺得自己很弱就對了,練到你跟別人說‘我其實很弱啊’但別人都恨不得揍你卻知道揍不過的時候,你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陶一冉沒什麽耐心的安慰,他不會是個好人,更不會是個好哥哥。他連好話都不會說。

但他還是安慰到了嵘玄。

小孩此刻不再反對對方摸到自己屁股的行徑。小小的手繞過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了這個愚蠢的人類。

讨厭的家夥。

嵘玄把臉埋進他的耳後,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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