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拳手的價值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賬戶上吓死人的數額。

剛吃過飯的傍晚,難得的休息時間,陶一冉剛洗完澡,靠在護欄邊吹風,收到入賬信息時,手一抖,價值不菲的私人通信機從手中滑落。

同樣在曬夕陽的嵘玄眼明手快地接住,順眼看了下:十萬金。

自從可以明目張膽地從自己賬戶裏提錢後,從前的窮酸日子一去不複返,食人魚也從斤斤計較的守財魚變成了散財魚,這樣的數字只讓他撇撇嘴,卻還是習慣性地叮囑:“你可別有多少花多少,等我不……”

他突然住嘴。

擡眼看向對方,靠着護欄半眯着眼的少年并沒注意到他剛才說的話。

等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

是像從前那樣重新隐匿回茫茫人海之中,還是一直籠罩在聚光燈下,不讓黑暗有機會傷害你?

嵘玄突然發現,不管是哪一樣,自己帶來的負面影響始終籠罩在這個人的身上,而主動将自己納入羽翼下保護的人,卻始終沒提過未來。

一開始說好了,他們只是功利性的互相利用,是什麽時候變成單方面的保護的?

這個狡猾卑鄙的人類卻從不提起這個變化,仿佛這一切理所當然。

深秋的夕陽落在陶一冉的臉上,被橙色的光線覆蓋着的少年看起來難得的安靜平和。這半年來,屬于少年的柔軟線條漸漸變得淩厲,那雙眼睛裏從未掩飾的鋒芒在頭發剪短後,越發耀眼。只有閉上眼的時候,才會意識到他有着一張其實算得上端正秀氣的面容。

如果不是遭遇不幸,陶一冉又會長成什麽模樣?

可是真實世界從來不給人假如的機會,現實是這個少年終究要慢慢變成一個堅硬的青年,必須自己去面對這個可怕的世界。

也許是這一瞬間的氣氛太過溫暖,又也許是他倆之間從來沒有這麽放松的相處過,嵘玄終于問:“你要不要跟我走?”

陶一冉睜開眼,神情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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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至少等我把事情解決了,”他努力想要解釋自己要帶他走的原因,雙耳已經因為剛剛不小心脫口而出的真心而變得滾燙,“我遲早是要離開的,我離開了,你還是會成為他們的目标……”

陶一冉等他艱難地說完,才勾起唇角搖搖頭。

“可是你在這裏,可能會死。”嵘玄抓住他的衣服,神情糾結。

自己已經成為他的死亡陰影,不管後來自己會去哪裏,留在人類世界的陶一冉都會成為那個惡魔洩恨的标靶。

從謀殺開始的關系,現在變成不願放開。他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他不但信任這個人類,還變得相當依賴。

這個人類與自己一樣,在世上已經再沒有第二個親人。同樣孤獨的兩個生物,難道不該抱團生存麽?

眼前如此堅決拒絕自己的陶一冉,讓嵘玄委屈得眼眶發紅。

即使要攤開自己部分的秘密,他也想讓這個人類選擇自己。“我……要走了,很快。”明天就是他跟杜倫特見面的日子,只要他倆碰頭,離開這裏是必然的選擇。

“我知道,”陶一冉完全沒有被震驚的樣子,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安撫這個已經開始有些焦躁的人魚,“從你拿出人魚身份卡開始,我就知道。”

自己能保護他的時間非常有限,就像一個衆目睽睽下的挂鐘,大家都可以倒數他脫離保護期的時限。

“我不會死,我早就說過,”陶一冉雲淡風輕地笑着,一點都不把即将到來的危險放在眼裏,“我不讨厭大海,但是,我也不喜歡成為一個弱者。在海裏我打不過人魚,在他們看來我跟紀雲織有什麽區別?”

嵘玄忍不住靠上去,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方:“可是我可以保護你。”

就像你現在保護我一樣。

只要在這裏留下他的印記,這個人類就屬于他……

“我不做奴隸。”陶一冉拍開他的手,卻沒有生氣。

只有分別是他們唯一的前路。盡管不舍,但需要繼續前行的他們只能選擇不同的方向。

嵘玄不再說話,隔着玻璃護欄,眺望着這個被黃昏籠罩的冷硬的機械都市。

高密度的巨大都市,高度信息化的社會系統,卻依舊無法完全防範人魚的滲透。然而也正是他的疏漏,才讓陶一冉和他都能混入這裏。

也許,陶一冉同樣能像一條不起眼的魚,再次消失在這座巨大都市的洋流裏。

卻再也不是那個會到海邊撿貝殼的單薄少年。

因為害怕紀雲織再像個賢妻良母一樣伺候着自己,陶一冉讓他自己選樣他想要做的事情,紀雲織只考慮了幾秒,就選擇了繼續上課。

跟文盲在一起,紀雲織越發覺得知識的重要性,即使不能再以一個普通學生的身份回到校園,至少自己還能有一個可以拼搏的未來。

陶一冉毫不吝啬的丢了一沓錢,紀雲織也用盡了這一筆錢,給自己報了個昂貴的亞種人進階課程。

與進化人需要生理改造不同,亞種人大多是天生,但亞種人同樣需要通過學習來進行各種進階練習和鍛煉,最後通過國家檢測,拿到屬于亞種人的身份卡。

只有成為亞種人,紀雲織才能擺脫自己恥辱的過去。

對于自己的未來,他冷靜而又有計劃性,也因為這樣,偶爾會對陶一冉眼光短淺而感到憤怒。

可很快他又平靜下來。

在陶一冉看來,自己并不算他的戰友,這些憤怒有什麽意義呢?

他自覺地退後了一步,給對方和自己,都畫了一條安全的感情界限。

人工智能突然發出的一陣嘈雜聲讓紀雲織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他連忙回複虛拟教師提出的問題,卻發現,發出聲音的并不是自己的儀器。

因為是晚飯後,酒店房間只剩他一人,曹理的團隊都去溫泉會館放松了,而陶一冉和嵘玄則在另一個套間裏休息。

他站起來,四處尋覓聲音的發源地,竟然是嵘玄的書房裏傳出的聲音。

房間只有嵘玄和陶一冉能開鎖,而裏頭傳出的嘈雜聲更像是急促的警報。紀雲織連忙沖出房間,敲開對面的房門。

嵘玄得知情況,大驚失色,也不管紀雲織在旁邊,打開房門就沖到了操作臺前。

紀雲織第一次看到房內的設施,忍不住看了眼跟來的陶一冉。這家夥到底賺了多少錢?竟然買得起這種設備?

顯示器上閃動着大量的紅色警告字體,紀雲織大吃一驚,這些文字一部分是人魚文,而且紅色字體顯示着整個系統正在被侵略?

“……他們找到我的系統了。”嵘玄臉色難看,手指飛快地操縱着人工智能去反擊。

文盲陶一冉不敢打攪他,低頭問旁邊那個看起來好像看懂什麽的少年:“系統是什麽?”

“……”因為概念太過基礎,紀雲織就像是不知道怎麽解釋母雞為什麽生蛋,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後才總結出一個相對簡單的解釋:“差不多等于你建的房子,裏面都是你組裝的家具。別人入侵,就等于是從窗子翻進你的家門……”“那不加入侵,那叫偷。入侵是踢門。”陶一冉立刻理解了。

“……”紀雲織扭頭去看嵘玄,見對方冷汗都下來了,終于開口:“需要我幫忙麽?”

嵘玄頭也不擡,沒有回話。

陶一冉看看紀雲織,覺得他的臉色不比食人魚的難看。

這種不被納入隊伍中的孤立感,做慣孤狼的他沒有嘗過,但他見識過。被孤立的人最後不是孤獨的離去,就是最後反咬一口。

紀雲織才加入他們的團隊不超過半個月。明明是個半途撿來的男仆,陶一冉想,自己連食人魚都養在了身邊,也許,信任這兩個字又被別人硬塞回字典了也說不定。

“你能幫什麽忙?”他問。不是反問,是詢問。

紀雲織猛地擡頭看他。

“你看得懂嗎?”他又問。如果不是語氣稍顯溫和,這種問句在別人聽來,更像嘲諷。

可紀雲織居然懂了。

他從不打算告知別人的秘密,被他親自揭開:“我是智慧型亞種人。”

他親手畫的界限,又被他拿腳抹去。

因為這道門,就是他加入這兩人的第一道門。如果他連自己的界限都跨不過去,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進去那道門。

嵘玄終于擡頭,蒼白的臉色裏帶了一絲冷冽。“幫我防禦,我要反擊了。”

紀雲織立刻抱着自己的人工智能,加入了控制臺的連線。

文盲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卻還是蹲在那裏,直到夜幕降臨,直到饑腸辘辘。

扛着癱軟在凳子上卻顯然打了勝仗的食人魚,拎着同樣累得腳軟的亞種人,最為普通的人類少年就這麽大步下了樓。

他的作用也許不大,但絕對有安全感。

他得意地想着。

這是一條非常昏暗的街道。

即使是外表看起來相當繁華的機械都市,也有這樣腌臜的角落。因為遠離中心區,居住的都是中低收入的百姓,這裏只有少量的監控設備。

也不知道杜倫特是怎麽找到這樣的地方。嵘玄拉了拉外套的帽子,讓毛茸茸的帽邊遮住自己大半臉蛋。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陶一冉并沒有跟來,而是跟紀雲織在酒店訓練。

嵘玄在繞開了無數的跟蹤,才找到這個地方。有着漂亮名字的“琉璃酒吧”其實不過是個除了招牌外全都殘破得叫人懷疑是黑店的小酒館,而裏頭的生意也慘淡得如同他的外表,嵘玄站在遠處,觀察出入的人。令人生氣的是,直到約定的時間過了二十分鐘,依舊不見那個該死的老人魚。

如果連杜倫特都背叛了自己,那麽他只剩一個出路……

嵘玄的眼神發冷。

等了半小時,嵘玄覺得再等下去将會有更大危險,正要離開,突然發現酒館旁邊不知什麽時候被人刷了幾張廣告招貼報。海報上是個普普通通的飲料的宣傳,但飲料瓶中似乎畫了條小魚。嵘玄想了想,假裝不經意地路過海報欄,眼角的餘光瞄過,終于看清魚肚上畫着一個相當不起眼的十字。魚和十字都是用畫圖筆添加上去的,并且看海報的新舊程度,似乎才貼上去不久。

……這個狡猾的老狐貍魚。

嵘玄迅速往酒店趕回去,時不時通過路邊的鏡面觀察身後有沒有跟蹤者。幸好,直到回到酒店附近,才依稀看到幾個終于發現他的跟蹤者。

沒能直接跟杜倫特見面,說不失望是假的。但這虛晃一槍又很有必要,萬一米勒家族截獲了他們的信息,在那裏提前埋伏,情況恐怕會極其危險。

回到酒店,陶一冉剛剛從加壓艙裏出來,一身汗水将背心短褲都給浸透,紀雲織在旁邊用人工智能分析他的各項數值,并列出明天要調整的項目。

自從紀雲織坦白自己的身份,陶一冉就将數據分析的事情交給了他。曹理僅僅指點了兩個小時,就被對方奪去了自己的工作。如今經紀團隊已經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情報收集和戰略分析上,至于個人訓練,這個不要命的拳手顯然更喜歡野生放養。

陶一冉看到嵘玄,有些訝異地擡頭看了眼時鐘,似乎誤解了什麽,走過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帶你去吃樓下的巧克力派。”

紀雲織頭也不擡:“剛剛樓下的客房經理打電話上來,說您明天中午有飯局。是贊助商提出的宴請。”

少年黑着臉:“不去。”

嵘玄輕笑:“我沒事,既然是贊助商,你當然要賞臉。你還能靠這張臉賺多少錢,就看贊助商的心情了。”

“沒興趣。”陶一冉脫下身上汗濕的衣服,露出精幹但傷痕累累的身軀。

嵘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有點挪不開。

從參加鬥神賽開始,這人身上的傷痕明顯與日俱增。

曹理曾經提醒過的事情,至今還在他腦中不停重複着。如果放任他在這個地方拿命去拼,未來又會變成什麽樣?

還是說……根本就沒有未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嵘玄照舊給陶一冉上藥。表皮傷口基本上在特效藥的作用下很快痊愈了,但一些傷筋動骨的酸痛卻還是需要治療儀慢慢療養。

陶一冉趴在床上,跟嵘玄學着人魚的語言,學得昏昏欲睡。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嵘玄突然用人魚語說道。

“不知道。”這是人渣最早掌握的單詞之一。

“離開這裏,還是在這裏加入随便一個拳館?”嵘玄的手按在他的脊椎上,暗暗計算着讓這個短暫失去行動能力的力道需要多少。或許他根本就不用征求這個人的意見,只要把他帶到人魚島,慢慢他就會接受新的環境。

“離開這裏。”陶一冉很幹脆,“在這裏要請保镖,可是這裏消費好貴,現在這點錢也奢侈不了多久。”

“……”嵘玄嘴角微抽,“錢我可以借你。”離開的話,自己要再找到他就難了。

“你又沒有經濟來源,你這點錢也不夠花。”陶一冉已經閉上了眼。

嵘玄恨不得将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搖醒,然而這人不累到極致也不會表現出疲倦的模樣,因而他想要下手的時候,又舍不得了。

……該死的舍不得。

他嵘玄一個高傲的純種人魚,竟然會對一個連進化人都不算的普通人類感到不舍。

小人魚心有不甘,趴在陶一冉身邊看了一會,終究還是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家夥的脖子,卻被半夢半醒的少年一把撈過,壓在身下。“別吵,睡覺。”說完,居然就真的睡着了。

嵘玄被困在并不算健壯的臂彎中,僵硬了好一會。

感覺到平緩的呼吸吹到臉上,小人魚手腳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擺脫對方的圈護,慢慢放松了身體後,也睡了過去。

盡管嘴上說不要,比誰都懂世事的陶一冉第二天還是乖乖地去赴了贊助商的午餐。

裝飾奢華的宴會廳裏擺滿了各式美食,高檔自助酒會的風格讓只穿着休閑服的陶一冉有些不自在,他原以為午餐不就是吃個飯,卻沒想到連周圍的拳手都相當敬重地穿了整套西裝上身。拳臺上的猙獰面孔被打扮得少了幾分野獸的氣息,多了幾分人類的斯文,只有陶一冉像個還未出校門的學生,不自然地舉杯共飲。

這場意在挑選下一輪企業合作對象的午餐酒會,不過是走個過場,更重要的是讓拳手們見識見識贊助商的氣派,将來即使沒能成為鬥神,也可以在賽後選擇加入哪個贊助商的陣營。

在場八位贊助商,陶一冉看都懶得看。加入贊助商陣營就像是成為準進化人,為贊助商自己出資改造的進化人提供選拔、陪練的選擇。完全不想成為進化人的少年自然不會對這些事情上心。

午餐進行了大半,幾乎所有的拳手都有了自己的屬意,唯獨陶一冉是吃飽了的人。

少年終于放下餐盤的時候,走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輕笑道:“陶先生。”

陶一冉擡眼,立刻露出一個相當标準的招待客人的笑容:“謝謝款待。”得罪誰都不要得罪財主,這是他六年來的生活準則。

中年男子給他拿來一杯雞尾酒:“找到你的意向了麽?”

“……找到了。”少年答得乖巧,完全不像拳臺上那個會吃人的骷髅殺手。

“哦?是哪家?我方便知道麽?”

“呵呵。”

“嗯?”

“呵呵。”

“……”中年男子笑了笑,扯開話題,“聽說你有個弟弟?”

“呵呵呵。”這人煩不煩。

“我能見見他嗎?”中年男人倒是不屈不撓。

陶一冉終于收起笑容,倚着牆,吊兒郎當地看向他:“先生,我弟弟有什麽讓你看中的地方了麽?”那雙眼睛銳利地盯着男人,帶着隐隐的殺氣。

如果是人魚那邊來的麻煩,這個男人真是送上門的标靶。

中年男人依舊笑得和氣,只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并不是我,是我的老板。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起來。”

陶一冉瞄了眼名片,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幹,有錢到連自己都有所耳聞的,這個國家裏也沒有多少人,上面這位赫然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容家跟嵘玄有什麽關系?

男人見他的表情有變,笑容也深了幾許:“我家老板還說,如果陶先生還沒有屬意,我們財團是願意出錢無條件支持陶先生往進化人發展的。”

“呵呵。”少年一聽到是金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客氣地笑了笑。笑完才反應過來,暗暗在心裏罵了聲。“替我謝謝容先生,只是我不想成為進化人。”

男人一愣,顯然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拳手。

“就此別過。”陶一冉雙手插兜,快步地離開了會場。

“這個容家是不是跟你有關系?”這是陶一冉把名片遞給嵘玄後,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嵘家本來就是個古老的家族。有的人沒有進化成為人魚,很自然。我們只是同屬一個祖宗。”嵘玄拿起名片,看了又看。

“簡直是廢話。當初人類和人魚不都有着大多相同的祖先?可一旦基因分化了,即使是親人都能反目成仇。”人類的嫉恨幾乎是天性,更何況在經歷了幾十年的人魚戰争後,人類與人魚不可磨合的矛盾讓血緣的羁絆越來越淡薄,如今即使是號稱同宗的人類和人魚,也都已經形同陌路。

“嵘家不同。”嵘玄驕傲地挑起眉角,“嵘家自古以來就是東方鲛人的信徒,因而當年人魚基因分化的時候,嵘家并沒有出現內讧。只是嵘家人為了不被卷入人魚戰争,銷毀了大量與我們這一支純種人魚有關的資料。”

“所以才會在只剩你一人的時候,伸出援手?”陶一冉皺眉,“可你怎麽确定這些人就是你說的族人?這之前有聯系麽?”

“之前他們給我發的郵件中有一條序列號,我已經找到了人類圖書館中藏匿的族譜資料。只是沒想到他會通過你來跟我約定見面的時間。”嵘玄指着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坐标,時間,以及人數。”

陶一冉微微張嘴,不可思議地拿過名片左看右看:“你們這些人魚,腦子都長成魚腸一樣彎了吧?”

嵘玄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沒發現他的號碼字體大小都略有不同麽?”想了想,這個文盲也別指望能一下子悟過來,幹脆趴在那裏給他講解。

陶一冉貼着他的腦袋看過去,果然像他說的那樣。嵘玄雖然不是第一次跟他這麽親近,但第一次聽着他在耳邊笑,耳根子突然就熱了。

他慌忙地捂着耳朵往後靠,只覺得耳根那裏燙到了心底。

該死的,這個人類。

既然不願跟我走,幹嘛還要這麽親密的模樣!

他無理取鬧地埋怨着,唇角卻始終勾着漂亮的弧度。

那天晚上與容文禮的見面,陶一冉并沒有參加。

少年只是陪嵘玄坐上了前往晚宴的車輛,然後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兩人分別在不同的區域下了車。

邀請陶一冉參加晚宴的還是那天的中年男子,這個本該高高在上的男人即使對上一個仍未闖出名堂的拳手都能翩翩有禮,這讓人渣頗為感慨。

感慨完,還是狠狠地又拒絕了一次對方的邀請。

在送走陶一冉的時候,中年男子跟他握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陶先生的未來,一定很精彩。”

陶一冉挑起眉角,咧開一抹挑釁的笑容:“是啊,如果你們能注意得到。”

男子輕笑:“我可以看得到。中國很古老的一門學科,叫面相,陶先生的面相我看得出來。送你四個字,潛龍在淵。陶先生保重。”

陶一冉收回笑容,看了他一眼,以古武的姿态給他行了個抱拳禮:“先生再見。”不再散漫的神态,更像是一把進了鞘的利刃。

比起如今已經被人類過度依賴的人工智能,他們這些練習古武的人更信天道自然,眼前這位顯然也是同道中人,陶一冉雖然沒有稱得上名號的師傅,但這種規矩還是懂的。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異常,陶一冉還是在半路上等到了嵘玄才一起回酒店。

小人魚上車的時候,一臉凝重,陶一冉也沒打攪他,只從口袋裏掏出從晚宴裏順手拿的巧克力,給他一顆,自己剝開一顆,一邊吃一邊看車外的風景。

嵘玄聞到巧克力的香味,忍不住側頭看向那個永遠對外人若即若離的家夥。因為穿着端正的晚禮服,少年難得的看起來像個公子哥兒,不正經的時候,纨绔得讓人無奈,可嵘玄想,一旦他認真起來,又該是怎樣俊俏霸氣的一副模樣。

這讓他越來越不想放手。

今天第一次跟容家人見面,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容文禮這一支,大陸竟然還有這麽多的嵘家後人。只是嵘家的人魚種都被追殺得所剩無幾,嵘家如今真正還算得上人魚的,也就只剩嵘玄一人了。

如此慘烈的現狀,就連年過半百的容文禮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們延續了幾千年人魚的歷史,卻落得了這樣的下場。現代人類與人魚到底能不能和平共存,至今都沒有一個理想的解決方案,像嵘家這樣夾在中間的家族,如今大多都被人魚戰争撕裂得所剩無幾。

可就連僅存的嵘家都面臨失去人魚基因的情況,叫他們怎麽甘心?

現存的嵘家後人大多是些亞種人或進化人,在各自的領域都有着出色的表現,只是再怎麽優秀,終究是人類,對海洋裏的人魚束手無策。容文禮此次跟他見面,談得最多的也是這個問題。

容家即便有心,又該如何出力?

嵘玄想到了杜倫特——他的煩惱終于找到了解決的方案。

可這又讓他陷入了一個新的困境中。

杜倫特可以作為良師,卻不會是益友;容家是後臺,卻需要他一人在海洋世界裏建立自己的隊伍。

回到海洋裏的嵘玄,将必須獨自一人承擔起所有人的期望。

這種被期待的壓力,讓他情不自禁想要抓住陶一冉。

說好的“有我在”呢?難道這句話是有期限的麽?

小人魚皺着眉頭,陷入了憂郁之中。

陶一冉第三戰的對手居然因為意外受傷而退賽。

而巧的是,同期人魚奴隸李纣的對手因為上場比賽受傷過重的也退出了比賽。根據賽事規則,随機性比賽的兩組選手則需要重新組合,預定當天的比賽被延遲到了三天後。

嵘玄非常緊張。他覺得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人為的。然而嚴格的組委會審查都沒查出什麽,他們也只能接受這種結果。

李纣在賽場上的表現太過霸道,霸道得幾乎所有人類拳手都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輕易挑戰這個人類的叛徒。

因而每一場對戰人魚奴隸的賽事,當天的票房都是秒速售罄。陶一冉雖然作為最具話題性的年輕拳手,但是對上這麽一個強悍的對手,輿論幾乎是一面倒的不看好。

而票房也罕見的滞銷了——沒人願意去見證人類注定的失敗。

組委會開始關注這一局面。盡管他們也不爽人魚奴隸的嚣張,然而怎樣也敵不過金錢的重要性,于是各種關于骷髅殺手逆襲的宣傳開始推行。

陶一冉外出吃飯時,拿着那張幾乎連他都感到臉紅的宣傳單,簡直是恨不得掐死組委會:“我什麽時候接受采訪了?我什麽時候說需要大家的力量了?幹!上面那個憂郁的傻逼是誰?我什麽時候有這種表情了!”

嵘玄拿着傳單,憋笑得差點內傷。

紀雲織說:“拿這點來吸引可憐你的觀衆進場,确實是個逆向銷售模式。”

“你不要一臉理解的樣子!你懂個屁!”陶一冉怒吼。

“我不是骷髅殺手,我只是一個孤單的孩子,我沒有太多的經歷,即使如此也不願倒在人魚奴隸面前……”“幹!你不要讀出來!”陶一冉伸手就要捂住紀雲織的嘴,氣得滿臉通紅,“說得我好像一定會輸一樣!誰特碼的要他們可憐了!”

他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看着他。

曹理嘆氣,嵘玄臉色沉重,紀雲織盯着傳單,不冷不淡地補刀:“我們都認為你會輸。就連人工智能運算過一千次後,你獲勝的概率也只有1%。”

“那也有十次可以獲勝的機會。”陶一冉一點都不氣餒,“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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