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人對峙
七班所有人都給鬧醒了,從炕上直挺挺坐起來,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兒。
胡岩幾乎是光着屁股,抱着被子,從上鋪栽下來,摔了個結結實實。挺瘦的身子骨砸在地板上,這一下是真疼壞了,足足有一分鐘沒爬起來。
羅強面色陰冷坐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而邵鈞提着警棍,站在屋子當中,急赤白臉的,腦門上筋都爆了,那表情就是想拿棍子抽人。
邵鈞不看羅強,盯着胡岩:“3704,你剛才幹什麽呢?”
胡岩從地上爬起來,手裏還抱着被子,後背微微發抖:“我幹什麽了?”
邵鈞眼底發紅:“你上哪了?!”
胡岩不說話。
羅強也從床上跳下來,赤着膊站在地上,冷冷地插嘴:“邵警官,我倆沒怎麽的。”
邵鈞怒目而視:“你的事我待會兒再說。”
羅強口氣變了:“今兒能不能算了?”
邵鈞一想到羅強竟然護着狐貍,眼眶突然紅了:“你給我閉嘴!”
邵鈞對胡岩厲聲說:“睡覺嗎,不想睡覺嗎?不想睡走去刷廁所去。監規第八條說不準竄鋪你不知道規矩,你不想混了嗎?”
胡岩擡眼看着邵鈞,表情慢慢地變化。牢號裏确實有這條監規,不許竄鋪,可是大夥不是第一天住這兒,“竄鋪”是怎麽個回事,誰不知道?管教們睜一眼閉一眼,倆相好的互相消個火,只要不爆菊,別整個監號群魔亂舞,一般不會管得太死板。
可是邵鈞今天管了,橫眉冷臉,憋了口怨氣,就是沒打算給胡岩留面子。
胡岩讓羅強生生地踹下床,當着全班人的面,他以前在七班受過這種委屈?
更何況,他以前有朋友的時候,也沒少竄鋪,那時候就沒人管過,偏偏今天讓邵三爺活逮了,還不依不饒非要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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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岩抱着被子,眼睛裏含着霧,咬着嘴唇咕哝說:“我怎麽了我?……邵警官,我聽說上頭發文件指示了,說從今往後,監獄裏不會明令禁止同性戀。”
邵鈞一字一句,完全不通融:“那文件還沒正式批,就等于不存在,在我這兒就是還沒開始執行,我就是不準你在這屋搞!”
邵鈞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就差指着羅強的鼻子問,你跟誰同性戀?羅強你戀他了嗎,你敢說一個你們倆搞了?
邵三爺并非每天都值班,一個月30天,他其實只上10天班。他心裏掰指頭一算,今天這是讓他趕上了,親眼捉奸,自己沒瞅見的時候,這倆人在被窩裏搞過多少回?……
胡岩撅着嘴,心裏是委屈懊喪和難堪的情緒一股腦湧上面皮,下不來臺。
他紫漲着臉,盯着邵鈞,突然脫口而出:“監規文件說了,是不明令禁止‘犯人’之間搞同性戀!”
胡岩那天是急了,傷自尊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他把口氣的重音落在“犯人”那兩個字上。
一句話,邵鈞臉就變了,被嗆在那裏,一時間說不出話。
還沒等屋裏其他人體會出小胡這話究竟包藏幾分內涵,羅強突然怒了。
“你說啥呢?”
“小兔崽子活膩歪了,你他媽的再敢給老子說一遍?!”
全屋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傻愣着,看着羅老二罵人。
“這究竟是……咋了啊……”
刺猬那二愣子喃喃地,根本轉不過腦子。
羅強前額發跡線上那條舊疤爆出可怖的猩紅色,眼底含血,盯着胡岩的眼神像兩把匕首:“兔崽子有完沒完?夠了嗎?老子還擺不平你這張嘴嗎?!”
“想混不想混?不想在這屋混了,就給我滾蛋!麻利兒卷鋪蓋滾,老子絕對不留你!!!”
胡岩呆呆得,半張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裏迅速集滿了眼淚,委屈得快哭出來,卻又不敢哭。
羅強罵完人眼也紅了,喘着粗氣,一團火燒得腦子都亂了。
羅強聲音沙啞,卻還含着火星:“睡不睡?老實睡覺還是給我滾蛋走人?”
胡岩嘴唇哆嗦着,胸腔裏梗着。
這人一聲不吭,抱着被子迅速爬回自己的床,一把将被子蒙住頭,整個人縮進被子裏……
羅強暴怒時的表情如同一頭撕咬獵物的公獅子,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小狐貍你今天敢再多說一個字,老子就地弄死你不讓你活着邁出這間屋,不信你就試試。
羅老二是什麽人,這些年幹什麽的?他能容得下手底下人在他眼眉底下滋毛炸刺兒,想挑事?
羅強罵服了胡岩,扭臉看着邵鈞,啞聲說:“邵警官,你要怎麽着?竄鋪罰分算我的,要關禁閉随你。”
兩個人臉紅脖子粗地瞪着,眼球都充着血,心裏都像有無數只手牽絆着,撕扯着。
邵鈞抄着警棍的手慢慢放下來了,嘴唇微微撅着,心裏突然蒙上一層令他窒息的沮喪和壓抑。
胡岩那句話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一錐子下去就見了血。他們都是犯人,而他是警察,一個黑道,一個白道,根本就是兩條路,原本沒有交集,食堂裏的飯是分着吃的,不是從一個鍋裏盛出來;就連監獄系統裏的籃球賽也分犯人代表隊和獄警代表隊,從來就沒見兩個隊混着打的!所以狐貍可以跟羅強一個場子打球,一起慶祝勝利,擁抱着,親着啃着,可是邵三隊長就不行。
狐貍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羅強睡在一個屋,就算不是一張床,也能光着屁股隔床看着,可是邵鈞卻不能,只能透着監視器,偷偷地看……
羅強看着邵鈞鎖上門走了,三饅頭的眼睛是紅的。
他想過去一把拽住這人,揉揉頭發,說幾句解釋的話,可最終還是沒有動,一屋的人看着呢,玩兒不起。
如果沒有邵鈞這個人,羅強早把小狐貍抓過來洩火、蹂躏。
他不是聖人君子柳下惠,男人的旺盛欲望從來不用端着藏着。
可是他也知道,那不讓人省心的饅頭就在腦頂那監視器裏盯着,對待有些事的心态,慢慢地,已經跟以前不一樣……
他枕頭下壓着邵鈞送的生日卡,手邊擺着邵鈞買給他的粉紅小罐子。每個犯人都把自己最值錢寶貝的東西擱在枕頭邊,怕被人拿了,每晚能摸着看着,羅強自個兒的儲錢卡随意扔在小櫃子上,枕邊藏的是這兩樣東西。
羅強剛才沒有護着狐貍,他其實是護着邵鈞。
三饅頭還是年輕氣盛,少爺脾氣作祟,遇事特沖動,沉不住氣,就快要把要緊的話吼出來:羅強你他媽打算跟他還是跟我?!
胡岩有意無意爆出的那句話,已經幾乎把事實挑到明面兒上。羅強清楚,今天這事兒要是鬧大了,吃虧的絕對不是胡岩,吃虧的肯定是邵鈞。
犯人之間搞個同性戀,竄個鋪,無非就是扣減刑分,拆宿舍,你還能把他怎麽着?
可是倘若邵鈞鬧起脾氣,搞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這人就徹底甭想在三監區混下去,你是局長公子你也沒法兒混了,太丢人。
幾天之後,監區長開動員大會,說清河農場附近的采石場夏秋季恢複開采,需要大量人工,準備從三監區調人過去。
采石場的活兒很累,很苦,又是露天作業,風吹日曬雨淋,所以工分上有特別優待,記雙倍工錢和減刑分,探親優先,每頓飯都給肉吃。
即使這樣兒,也沒幾個人樂意去,大家都習慣在廠房監區裏養着,一個個兒保養得白白胖胖。
黑壓壓一大片人腦袋裏,羅強頭一個舉手,打報告要求把他調到采石場。
邵鈞在後邊提着警棍,特想撲上去一棍子把羅強的手敲掉……
邵鈞蹲在辦公室裏,對着那株小西紅柿生氣。
植株長得很茂盛,枝杈威風地支棱起來,結出一串串無數個果子,紅紅綠綠的。邵鈞擰着眉毛,撅着嘴,把那些熟了和沒熟的西紅柿一個一個全給揪了,賭氣似的,一會兒就把一盆植物徹底揪禿……
他找到羅強,問:“你啥意思?”
羅強搖搖頭。
邵鈞問:“我那天抓你竄鋪了,在七班人面前讓你這大鋪栽面兒了,你這算是做給我看嗎?”
羅強說:“沒有,沒那意思。”
邵鈞忍了半晌,苦口婆心地說:“羅強,你別去采石場幹。我是說真的,那地方挺危險的,特苦,每年都傷幾個回來。民工都不願意幹,嫌太苦工資太低,那幫人才找犯人去做!……你要是為了躲我防着我,你真沒必要。”
邵鈞急得,黑眉白臉的:“羅強你就聽我一句成嗎!”
羅強沉默了半晌,說:“那你也聽我一句,監區也挺苦,挺危險的,你願意走嗎?”
邵鈞:“……”
邵鈞扭頭望着天邊的紅雲,眼球突然熱了,賭氣說:“那,我要是調走了,你就聽我話不去采石場嗎?”
……
邵小三兒前腳才走,小狐貍後腳就追着來了,竟然也是道歉求和的。
胡岩倆手揣在上衣兜裏,低着頭走過來,略顯纖瘦的身子在囚服裏晃蕩得厲害。
胡岩小聲說:“強哥。”
羅強擡眼看人,嘴角叼着草棍,嚼。
胡岩有點兒不好意思,嘴角扯了扯:“強哥,那天的事兒,對不起啊。”
羅強眼一斜:“那天有啥事兒?”
“強哥,你別放心上……”胡岩迅速蹲到羅強身旁,開始說起正事兒,“哥,今天開大會,你幹嘛頭一個舉手啊?采石場那地方不能去!我告訴你,前年那地方就擡回來一個斷腿的,還聽說工地上有個民工讓壓路機給鏟了,可慘了,最後也不知道賠償了沒有……你真別去,成嗎?”
羅強淡淡地說:“不用你操心。”
胡岩想了想,突然問:“你不是因為要躲我吧?你真沒這必要。”
羅強有點兒無奈地閉眼,腦仁都疼了。他摸了摸自個兒的腦瓢,其實想跟小狐貍說:你小子在老子心裏,沒那麽重要,咱真不至于的……
狐貍有他的小聰明,懂得進退,也知道輕重,凡事不鬧得過分難看,所以羅強不讨厭這人。
胡岩眼巴巴地盯着羅強,說:“強哥,我以後不鬧你了,但是,你攔不住我喜歡你。”
羅強冷笑:“找操呢?”
胡岩點頭:“是啊,就是找操呢。”
羅強用滿是厚繭的手指捏捏胡岩的臉蛋子,哼道:“整個監區都忒麽是男人,找別人操去!你還當真啊?”
胡岩認真地瞪圓眼睛:“認識你了,別人看不上眼,我就喜歡你,當真了。”
羅強揶揄道:“至于嗎?老子又沒個三頭六臂,老子又沒長三個鳥兒,上了床還能給你操出個三重奏來?你找誰好去不成。”
胡岩讪讪地笑了笑,不甘心道:“說實話,強哥,咱們三監區,長得最打眼最好看的條子,就是邵警官……我老早也喜歡他來着。”
羅強斜眼看過來,咋着,啥意思?
胡岩撅嘴嘟囔說:“我要是早知道這樣兒,當初我找他操去,我哪知道他不嫌,渾不吝的。”
羅強“噗”一聲吐掉草棍!
他腦子裏合計着小狐貍這話的涵義,突然瞪眼道:“……你他媽敢!”
胡岩表情酸不溜丢的,垂眼撥弄面前的草梗。
羅強陰沉着臉,一字一句地說:“小崽子,今兒這些話,是最後一遍,以後,甭在外邊兒跟別人胡說八道。”
胡岩低聲說:“我知道,我不瞎說。我還想在七班混呢。”
羅強又說:“我跟邵警官,啥也沒有,你甭整天倆眼瞎尋麽。你再瞎尋思,老子挖了你的眼珠子。”
又不是沒下手挖過人眼睛,從十八歲那年,心就硬了。
胡岩低頭“嗯”了一聲。
羅強還不罷休,臨走薅着狐貍的脖領子,低聲威脅:“收起你那點兒花心思,你崽子敢打邵警官的蔫兒主意,老子一定下手拆了你!”
在羅強心裏,三饅頭是他自己都舍不得下手糟蹋的人,他能讓別人下手給玷污了?
絕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