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試探

蕭山跟着李化德一路朝內院走去,來到趙瑗為自己安排的住處。

住處安排在王府後半部的一個小院內,院中一株大大的女貞樹,樹冠蓋住整個院子,看起來非常的清幽。此刻是三月底,女貞樹已經開花,白色的小花一簇簇的開在綠葉間,帶來淡淡的香味。

院內東西南三面是一溜的房間,皆是紅木雕花門。蕭山的房間安排在西邊廂房,李化德将其引入房中,只見裏面是內外兩間房。

外間是書房,書案上筆墨紙硯都十分的整齊,書架上放着一本《太平廣記》,隔案上是兩盆蔥翠的文竹。內間就在隔壁,翠色的簾子被銅挂鈎挂起,看得見裏面床鋪整齊,床邊還有一個紅木盆架,架上置銅盆。

李化德道:“大人一路前來,定然累了,盆中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打的清水,可用來洗手。”

蕭山點了點頭,他走出房外,朝着院中的坐北朝南的那間正房看去,問道:“李押班,那是誰住的?”

李化德神情恭敬:“那間是殿下的寝閣。”

蕭山吃了一驚,趙瑗說讓自己住在寝閣旁,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麽樣的一個旁邊。“他不是很讨厭我嗎?怎麽讓我和他住一個院子?”蕭山在心中默默的疑惑,“這好像不太符合規矩吧,他這樣安排,是什麽意思呢?”

李化德道:“蕭大人,若是沒有其它的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蕭山點了點頭,塞了一錠銀子給李化德,算作引路費。秦重的油鋪這些年賺了錢,特別是自從接了秦桧的大生意後,手頭寬裕很多,知道蕭山進入王府肯定是需要上下打點的,銀錢什麽的都有準備。

蕭山将李化德送出門外之後,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書案前,書架離書案很近,一伸手便可以摸到,看得出來布置房間的人花了一番心思的。蕭山搞不清楚趙瑗到底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心中雖然滿是疑惑,但還是将自己帶來的衣物都放入內間的櫃中,他眼睛一掃就見到自己床上的被子,是雙層鋪在床上的。蕭山職業病發作,将被子從新疊成軍中的标準被子——豆腐塊。

将被子疊好後,他拍了拍手,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房中布置雖然精美,但遮遮蔓蔓的太多,他并不是很喜歡,但第一天來也不好全部整改,只得以後再說。

蕭山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後,便在小院中逛了一會兒,趙瑗還沒有大婚,府中并無女眷,僅有一些丫鬟和太監,在趙瑗的房中進進出出。

蕭山注意到東廂房住的是兩位長得很水靈的妹子,看打扮也應該是在趙瑗身邊伺候的人,估計是趙瑗身邊有頭有臉的宮女之類的角色。

不大一會兒,便見到趙瑗帶着兩個太監走了過來,蕭山朝趙瑗行禮,趙瑗只是點頭作答後,便朝着蕭山的房間走去。

蕭山也跟在趙瑗身後,趙瑗邊走邊道:“你在我府上,不用避諱什麽,我命人給你安排的房間,可還住的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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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趙瑗已經跨入了蕭山的房中,一入房中趙瑗的後半句話就沒說出來,他的雙眼落到了蕭山的床鋪上,顯然,蕭山的豆腐塊被子把趙瑗震到了。

趙瑗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個疊被子的仆人倒是手巧,竟能夠弄成這樣!”

蕭山在一旁笑道:“這是我疊的,從小習慣了,換個樣子總覺得不順眼,就給改了過來。”

趙瑗淡淡的“哦”了一聲,又坐在蕭山的外間房中,跟蕭山随意說了兩句話,無非是什麽在府中不用拘束,想吃什麽讓下人去做等等之類的客套話。

蕭山一一答應了,趙瑗便邀他一同吃飯,一起吃飯的還有三位老師。趙瑗和蕭山給三位老師行禮,另兩人也已經知道了蕭山的身份,對他也非常的客氣,但很顯而易見的,客氣之中,帶着疏離。

這些都在蕭山的意料之中,他并不介意。反而是趙瑗的日常生活,讓他有些吃驚。

趙瑗平日作息并不避諱蕭山,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早晨溫書,上午三位老師便會來輪流講經筳,等到用過午飯小憩片刻,下午就是習武,晚間也不懈怠,并沒有蕭山想象中的什麽美女暖床笙歌豔舞,而是練字讀史。

蕭山本以為再怎麽上進的皇子,好歹業餘生活會非常的豐富,至少晚宴,美女,歌舞是不會少的,豈料蕭山來了一個月了,別說美女歌舞了,就連音樂都沒有聽到過一回!吃的東西就更加不用說,和上次在秦桧府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趙瑗每次吃飯,只五六個菜。不過在吃飯的時候也顯示出皇族特權,趙瑗會先吃,等到吃完剩下的,才輪到蕭山。蕭山剩下的,才會賞給那些伺候在一旁太監。

太監們都是将飯菜端出去,供奉謝恩之後,才動筷子開吃。

蕭山這一個月,可謂吃穿睡卧都和趙瑗在一起,将趙瑗的大致情況也摸了個大概。

趙瑗讀書是強項,過目不忘,見解獨到。他律己十分的嚴格,但對旁人卻非常溫和,他身邊的太監宮女犯了錯,也只是嚴肅的說上兩句,從來沒有拉出去打過。

不足的地方,在于趙瑗下午的習武騎射。趙瑗對于運動方面似乎沒有什麽天賦,府中的武師教他練劍,總是學了多遍也不會,至于騎射就更不用提了,王府後院有一塊空地,上面按了靶子,專門用來練習射箭的,趙瑗十次裏面有三次能中就不錯了。

這些天趙瑗對蕭山依舊不冷不熱,在外人看來,趙瑗對蕭山可謂非常的禮遇,每次吃飯,或者外出,必然叫上蕭山,每日都會和蕭山在府中花園閑逛至少半個時辰,說些閑話。但蕭山心中很明白,趙瑗真正熱情起來的時候,絕不是這樣客氣處處都周全,至少他肯定會來自己的房間坐一坐。

他暗自觀察了一下趙瑗對其它人的态度,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視同仁,但認真琢磨,會發現趙瑗對三個人特別看重。

一個是他身邊的一名叫做甘昪(bian,四聲)的太監,因為天氣漸熱,蚊蟲開始多了起來,趙瑗對于晚間用的蚊香不習慣,說了一句“香甚熏鼻,用之氣濁,不用又苦蚊蟲”,甘昪第二天便将趙瑗的門窗上都換上了白細紗,能夠透光進來,又阻隔蚊蟲。趙瑗當時雖然沒說什麽,但事後卻将甘昪調到自己身邊來用,理由不是其為主人着想,而是“聰慧有智”。這可以看得出來,趙瑗喜歡用聰明能辦實事的人,而對于那些整天圍在他身邊拍馬屁的并不怎麽感冒。

第二個是曾經來府上拜訪過的一個名叫曾純甫的人,他曾經指出趙瑗寫字中的筆法不足,并提出了改進辦法,趙瑗對他的意見非常痛快的接受了,并且還曾經命蕭山給他送過信,兩人有書信來往。

蕭山很敏銳的察覺到趙瑗這樣做的目的并不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博大胸懷,而是他內心真的非常感激那些肯對自己提出意見和建議的人。

第三個人則是史浩,雖然教趙瑗的有三個老師,但另外兩名老師都是照本宣科的讀書,不肯多說半句話,而史浩則不同,他有時候會和趙瑗讨論一下歷史和歷代得失,趙瑗對三位老師都是一樣的尊敬,但很明顯對史浩親近很多。蕭山明白這不僅是因為史浩說話肯說的非常明白透徹,還因為史浩決不會如另外兩位老師那樣,遇到敏感問題就含混過去。

蕭山在琢磨自己如何才能讓趙瑗從心底裏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他知道兩人本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好的,特別是在一同安葬了張憲岳雲之後,趙瑗曾經對自己變得十分的親密,但随即而來的就是趙瑗以為自己欺騙了他,不歡而散;緊接着自己因為忙于讀書了解時政,忘記了三日之約,被趙瑗耿耿于懷;至于後來在秦府的一番論戰,更是讓自己徹底被趙瑗判斷為敵對勢力一方。

通過這三個人的得失,蕭山已經初步了解,趙瑗喜歡什麽樣的人了:1,聰明,會辦實事,能夠提出問題的具體解決辦法;2,能夠直言不諱的給自己提出意見,并且幫助改進;3,敢于對現實問題提出見解看法,觀點明确,絕不含混敷衍。

而那些刻意讨好,拍馬屁,渾水摸魚的人,則完全不能打動趙瑗。

蕭山既然通過一個月的默默觀察分析出來後,便開始行動了。他每天晚上在趙瑗睡下之後,便會抽出一個時辰來準備自己的事情。

只是讓蕭山不知道的是,在他默默的觀察趙瑗的同時,趙瑗也在不動聲色的觀察他。

這日,已經是四月底,趙瑗吹滅蠟燭,屏退太監宮女之後,卻并未上床安寝,而是走到窗邊,将窗戶悄悄的拉開一條縫,看向蕭山所在的房間。

蕭山的作息非常規律,每天亥時就會歇息,但今天卻有些不一樣,趙瑗看着自己房中的沙漏,現在已經到了子時,蕭山房中的燈光還亮着,并且根據蕭山映在窗戶上的影子來看,他正在寫着什麽。

趙瑗心中在猜測蕭山究竟在寫什麽。蕭山不怎麽喜歡讀書,這很容易看出來,每當他陪自己讀書的時候,基本上都是一臉無聊的樣子。然而在習武的時候則充滿了興趣,進步也非常的快。

趙瑗在一條條的排除蕭山寫的內容:不可能是在練字,對方根本很對字的好壞不在意;也不可能是在寫文,白天的時候對于提筆寫文章都沒什麽興趣,半夜三更更不會了;也絕不可能是在寫情書,因為蕭山似乎對府上的宮女并未流露出任何興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那麽,在勞累了一天之後,還在寫的,會是什麽?是将自己王府中的情況,寫給秦桧嗎?這個可能性似乎也不怎麽大,因為在這一個月內,蕭山有獨回家探望過父母,他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去向秦桧彙報。

趙瑗在心中猜測了一番,也沒有結果,他打算明天找個借口把蕭山約出去,命親信來搜查一下蕭山的房間。

打定了主意之後,趙瑗就睡下了,半夜醒來的時候,趙瑗通過窗戶,看見蕭山房中的燈依舊亮着。他心中湧起了一股好奇,顯然對方是不怎麽避諱自己,更不怕半夜三更點燈被自己看到了。趙瑗有些想去看看蕭山到底在做什麽,但最終還是将自己的好奇心壓制住,他害怕自己現在過去,會打草驚蛇。

趙瑗一夜睡的都不太安穩,第二天早晨的時候,他精神有些萎頓,但卻非常驚奇的發現,蕭山的精神依舊很好。他打算下午的時候不去習武,而找個借口把蕭山約出去游湖。因為上午精神不是很好,趙瑗怕自己說錯話或者不慎做錯什麽。

在上午兩人念完書,吃完中飯小憩的時間,蕭山第一次走進了趙瑗的寝閣。

“臣秦山求見殿下!”

趙瑗中午正在補睡,聽見蕭山在門外說要見自己,心中十分的詫異。他睡的迷迷糊糊,從軟榻上坐起,随意整了整衣衫,便道:“不用這麽多禮,進來罷!”

蕭山走進門來,看見趙瑗春睡剛醒的樣子,有些不太适應。

他低着頭,也沒說那些客套話,只是開門見山的道:“臣見殿下近日似乎有些困擾,昨夜閑來無事,寫了些東西,也不知能不能幫到殿下!”

說畢,便從背後拿出一疊裝訂的整齊的書冊來,雙手遞到趙瑗的面前,躬身道:“殿下若有時間,不妨看一看。”

趙瑗也沒動,他身邊的太監甘昪将蕭山的書冊拿過來,送到趙瑗身邊。

趙瑗随手接過,看也沒看,只是道:“有什麽話不能直說,還要寫東西?”

蕭山道:“因為要說的有點多,恐怕殿下時間不夠。”說畢,又道,“若無事,臣先告退!”

趙瑗也沒留他,待蕭山走了之後,趙瑗又重新躺下,随手翻起蕭山送來的書冊,一看之下,不由的吃了一驚。那書冊是蕭山的字跡,字很醜,但寫的非常的工整,沒有任何塗抹的痕跡,非常的幹淨,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

然而再看書冊上的內容,趙瑗心中不由的湧起了一股愧疚的感覺。

他雖然諸事并不避諱蕭山,但卻在一件事情上,做了僞裝,那就是武藝騎射。因為作為一個皇子,讀書識字非常精進,是常理之中,而愛好騎射,對軍事感興趣的話,卻會透露出這是一個有心作為的皇子。

若是只有雄心壯志,卻根本沒有相應的能力,那是志大才疏,秦桧會樂于見到這樣的自己;可如果有雄心壯志,而且已經在付諸實施的話,那一定就是十年磨劍,會讓秦桧警惕萬分起來的。

趙瑗在每次武師教習武藝的時候,故意裝的不感興趣,笨拙不堪;在一些府中的侍衛講述和金人交戰的時候,一開始趙瑗總是裝作興趣十足,但是講到細節的時候,他總是露出一副非常無聊的神情。

這一切當然只是僞裝,但他卻萬萬沒想到,蕭山昨夜一夜沒睡,寫的一本冊子,竟是詳細記述了該如何簡便練武,用着非常通俗的語言和形象的比喻,來講解一些平時自己老假裝做錯或者根本不懂的問題的。

趙瑗看着蕭山寫的這個冊子,心中感到有些不安和歉疚。然而那不安只是在心裏的悄悄萌芽,另一個問題,卻浮上了水面:蕭山為什麽忽然會給自己這樣一個東西,是在試探自己麽?還是在向自己示威?

趙瑗将蕭山的冊子放在身側,他的眉頭微蹙。

“或許,真的該将他約出去,好好的談一次了!”趙瑗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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