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半個晚上,顧寒鑒都在回憶楚時茶那段話的意思。
他總覺得楚時茶話裏,有很多意思,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到底是何種意思。
什麽變-态啊、神經病啊,他敏銳感覺到楚時茶在傳達些什麽,可他又不能完全明白。
都怪這華而不實的腦袋!
大半夜的,他又不忍心把楚時茶叫起來,只能一個人琢磨。
話裏啥意思,他沒琢磨出來,反倒是琢磨到了另一層面的意思。
楚時茶讓人看不透,他身上有着古怪的神秘感、哀傷感以及與之格格不入的懵懂感。
第一次見他落荒而逃,他素手劈暈自己,相當幹練;第二次見他,他砸瓶子、動刀子一氣呵成,冰冷狠絕,像一把開鋒的劍刃;但相處一段時間後,又能從他冷漠疏離之中感受到他被動的溫和。
細細相處下來,顧寒鑒知道他愛吃糖食、愛吃奶粉、奶制品,有一半是因為體能消耗過快,另一半是藏在能從他冰冷狠厲的表象裏,嬰孩般純真的懵懂。
他喜歡發呆、喜歡看藍色的天空、喜歡看流動的雲、喜歡看偏藍色系的花,睡前很矜持、睡着後就乖巧多了。
他一定是那種藏了很多故事的人,快樂、悲傷、痛苦釀造出他獨有的氣質。
就想一開始顧寒鑒對他的認知一樣。
——水霧蒙蒙、寒流陣陣,冰河淩冽下,藏着一朵水仙花。
滿腦子想着楚時茶,顧寒鑒做了個漂亮的夢。
夢裏正抱着未來媳婦兒親-親-抱抱舉高高,雖然沒看見臉,但那種對方一出現,就高興得自己姓什麽都忘了的感覺,直到夢醒,都在挑動心弦,太他媽真了!
“快起來!”顧寒鑒還砸吧味兒呢,就被楚時茶一巴掌拍在背上。
“怎麽了嘛!大晚上的不睡覺,起來鑽小樹林啊?”顧寒鑒在夢裏剛被愛情滋潤,此時說話聲音都帶着沙啞滿足。
楚時茶沒時間管他,正經又嚴肅道:“我剛才感覺晃了一下。”
“晃了一下?”顧寒鑒沒睡夠,把人撈過來:“你睡覺跟死……什麽一樣,還能感覺到晃了一下?別是睡感冒了吧?過來,我摸摸你發燒沒有。”
楚時茶一時拿不準自己的感受,原主身體差到難以想象,楚時茶并不确定是頭腦眩暈還是外在眩暈。
興許像顧寒鑒說的那樣,他是感冒了。
“沒有發燒,看來是夢暈了,快睡吧乖。”顧寒鑒把人禁锢在懷裏,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脊背,讓他放松下來,“快睡吧,夢裏都是好姑娘,連我那千分之一的寶貝兒——三頭六臂八條腿人魚線,都在呢。”
顧寒鑒嗤嗤笑了兩聲,楚時茶迷迷瞪瞪又睡着了,隔得近,顧寒鑒能夠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清甜、奶香。
跟個孩子一樣。
顧寒鑒心髒砰砰跳,又接着夢他的姑娘。
楚時茶覺得天地在晃。
很快,他意識到不是生病,而是在做夢。
夢裏,他被人抱在懷裏。睜眼所見的天空呈現迷蒙的灰色,巨大垃圾形成高塔,傾斜垃圾山以塔為中線分開,兩邊四散堆着各種垃圾。
從某一步開始,垃圾堆疊起無法進入屏障,歪歪斜斜的挂着“長留街”的牌子。
再往前一步,視為越界。
抱着他的人,将他放在了線的另一邊。
從此,他便如這些巨大的垃圾一樣,屬于這條一切垃圾最後歸宿的街道。
畫面跳轉,眨眼間已經六七歲。
夢境跳躍很大程度上,反映主人的思緒。楚時茶冷眼看着自己夢境,十分冷淡的想,興許是顧寒鑒的懷抱讓他想起了唯一感受過的溫暖。但下一秒,楚時茶意識到,也許是因為想起了他。
每一個自覺歸到長留街的人,都是默認的社會垃圾。
在楚時茶五六歲的時候,頭一回見到秦扶蘇。
他穿着格格不入的襯衣、長褲,面無表情的站在那條分界線的一端,很溫柔的對着楚時茶微笑。
……
二十歲。
“你看,人活着本身就沒有價值,但價值可以由我們來創造,0,你為什麽不笑?”血紅色的藥丸如同一粒粒鴿子血散落,地面上的人翻滾着身體,摳撓着喉嚨,秦扶蘇表情學着瀕死的人,皺眉、痛苦,甚至調節着呼吸,伴随着人的喘息而喘息。
随後嘲諷似的,恢複了笑意。
“你看我模仿得像嗎?原來這就是痛苦。”
楚時茶始終沒有說話,秦扶蘇憐愛似的撫弄他的頭發,柔聲道:“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無法感知到人類情緒,這種人被稱為精神變-态,異于常人,會被世界抹殺,所以上天賦予了他們模仿的能力。”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楚時茶就明白,他對他的影響如影随形,盤踞在成長的每一個階段。
“轟——”
一道光鞭滑坡長空,天穹頂上氤氲水汽瞬間化為實質,小雨轉大,傾盆而下。
山谷間回響着“哐當”的巨響,楚時茶猛然驚醒,天旋地轉,整個人被大地引力震到心髒麻痹,喉嚨、鼻腔都充斥着一種古怪氣息。
大地裂帛似的晃動兩下,楚時茶原地站立不穩,很快他聽到來自山林間莽蒼的吼叫。
楚時茶近乎是以最快速度,抱起近一米九的顧寒鑒沖出帳篷。
與此同時,剛才帳篷所在之地,被一道地裂卷了進去。天空霧蒙蒙一片,煙塵剛起,又被雨水打落。
大地間蟄伏的巨龍發怒,又是一道光鞭閃過,銀光開拓視野,穿流而過、一閃而逝,楚時茶卻在一瞬清晰看到,峽谷如蛇裂出一道口子,兩岸山礫碎石向着斜坡滾滾而落。
當時特地挑的背風坡,被滾滾落下的山石擊中,瓢潑大雨和泥流襲擊了帳篷所處,火光早已經滅了。楚時茶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氣,僅能護着兩人滾到叢林,卻無法抵抗地震傾斜的顫動,兩個人滾得很遠,楚時茶護着顧寒鑒,撞到了樹樁上。
“唔!”楚時茶痛呼,咽下一口血沫。
顧寒鑒還夢着他的三頭六臂八條腿大美人,突然被凄風苦雨澆了一臉,一句“哪個龜孫兒”還沒有出口,猛一刮子反應過來——他現在不應該抱着小朋友睡在暖烘烘的帳篷裏嗎?
冷得抖了一激靈,身上四處有些泛疼,他聽到耳畔傳來一聲細微的痛呼,睜眼一看,眼圈頓時紅了起來。
“你怎麽了?”
顧寒鑒眼下一片紅,照着細微的光,他看到楚時茶青白的臉頰。這時候他還不知道楚時茶吐血了,只是覺得他臉色極差,聲音奇怪。
楚時茶沒有應聲,只是摸了下顧寒鑒的臉頰,聲音很低:“你在這裏等我,很快我就來接你。”
“你要去哪裏!”這時候顧寒鑒終于反應過來,這他媽破爛島居然地震了!還他媽被他趕上了!
講道理,這種重大災害難道不該提前說一聲嗎??
內心把魯藝罵了個遍,顧寒鑒意識到自己正裹着睡袋睡在地上,而面前的人緩緩站了起來,周身一片泥濘,他背對他,脊背挺得很直。
“那邊泥石流了,你現在要去哪裏!!”顧寒鑒聲音裏帶着愠怒,剛才睡覺的地方已經糊成一片,跟上帝煮了一大鍋純黑巧克力差不多。
現在要想找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若是稍微理智一點,都知道等到天亮了來,一直那麽幹練理智的人,卻在這種時刻感情用事!
顧寒鑒不明白自己心裏面那種感覺。
情緒帶動生理反應,他眼瞳裏很酸很熱,喉間自然湧上的熱流,讓發出的聲音變得喑啞,他凝視着那道脊背。
害怕他一去,再也回不來。
“為什麽你眼神裏總是沒有愛意?你愛過一個人嗎?你知道那種為人擔憂,想要把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嗎?愛,千變萬化,我運氣不好,愛一個人,先紅了臉,再紅了眼。”前輩話語如重錘落在耳邊。
顧寒鑒突然想了起來。
楚時茶離開了。
具體幾點地震的,楚時茶并不知道,甚至也不清楚是否有餘震。
地震最糟糕的是遇上大雨,現在這種悲催事情全讓他碰上了。
如果僅是剛才的地震,也許還不至于讓山體滑坡,但盤踞在天穹頂上的那朵烏龍降下大雨,造成了大面積滑坡。
莫問語就是在那個時候消失的。
時間約淩晨五點,天空未亮。
理智來說,至少要等到一點微光,再發起救援或者尋找工作,但楚時茶不敢等,他害怕再多等一分鐘,就會失去莫問語,一如往日。
他內心恐懼且深刻記得那日夢魇。
“轟——”隔壁房間爆炸振動整個公寓。
熾熱通紅的火焰和紅色藥丸醉生夢死的香氣交織,在火裏扭曲的人影。
冰冷手-槍抵上他額頭,耳畔是如同情人呢喃般溫柔的聲音。
“他死啦,你是我的,代號0。”
……
夢魇再次襲來,楚時茶渾身僵硬。
撐着胸口那口氣,他感覺不到疼痛,淋了雨,身體開始發冷顫抖,腳下似乎沒有知覺,呼出的氣變得灼熱、渾濁。
他腦子裏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
走過的路、所處的位置以點狀落在頭腦形成的立體圖裏。
在短短幾分鐘內,他演算過無數遍可能性。
“莫問語,你等等我……”
同一句話,不知道喊過多少遍,連嗓子都火燒似的。
下一秒,他發現了在溪岸的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