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人沿街,且賞且玩,且看且行,遇到官家給販夫派發利市,兩人随衆一起避讓。

又一陣煙火響起,劉绮瑤停下仰望,星火在夜空如雨流散,聲響裹住整座泉州城。

待官家一行走過,李都勻和劉绮瑤便繼續朝江邊方向走去。沿街處處皆明,在這佳節之夜,仿佛連人心深處都全被照亮。

“劉姑娘是想祈福麽?”李都勻一路走,一路盼,每見年輕女子,他便要望得更仔細一些。

“不是,只是去看熱鬧,我哥哥說,官家今夜準備了一大朵蓮燈,不知放走了沒?”劉绮瑤并未發現李都勻分心。

“這兒到江邊有一些距離。”李都勻看看自己的燈,又看看劉绮瑤的燈。

“要不我們雇轎,如何?”劉绮瑤生怕錯過河燈,一心想要快一些趕到江邊。

“不好,坐轎豈不錯過一路景致?”李都勻拒絕道。

為了遇見瑤珊憶月的憶——趙憶桐,這幾日李都勻連夜出游,卻一直沒見着意中人,反而遇到被馬兒追逐的劉绮瑤。

“也有敞轎。”劉绮瑤道。

最終二人并沒雇到轎夫。約莫一刻鐘他們到了放河燈之地,二人将燈籠挂在亭邊架上。河邊亦是到處張燈,游人如織。

黑色的河水之中已漂浮着百盞千燈,星星點點、搖搖蕩蕩,璀璨無比。

李都勻買了河燈,熱心的小販為他點亮。

只見不遠處簇擁着一群人,“劉姑娘,你要哪一個?”李都勻問道。

“我要桃花燈。”劉绮瑤答道。

二人走到河邊,将手中的河燈輕輕放到水面。

Advertisement

波浪又推又拖,兩只河燈在水面上飄飄搖搖,輕浮蕩漾,向夜河中的燈海流去。那些閃閃爍爍的河燈,不知承載着幾許願多少望?這些人間的千般願望,不知将漂往、終歸何處?

冷冷的河風撲面而來。看到許多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劉绮瑤不禁悄悄地望了望身旁不語的李都勻,幸好夜色昏暗,掩住了她的桃色容顏。

他們放走的兩只河燈在水中越靠越近,最終仿似兩個牽手的人兒依偎到一起,親親密密地越飄越遠。

“看你一臉虔誠,許了什麽願?只恐晉江元宵燈,載不動,許多願。”李都勻笑,他的衣角被風吹得不斷翻起。

“适才不是說過,我只是來看熱鬧。”

劉绮瑤正說着,聽到不遠處的人群發出喝彩聲,兩個人應聲望去,只見一艘亮晃晃的船燈推開水波,滑進江中,那紙船的色彩缤紛異常,亦不知船上點着幾多燈火,其尺寸和光亮一下子令江面上的其他河燈相形見绌,衆人目光無不被其所吸引。

不一會兒,從衆人之中走出的一對年輕男女。

李都勻望向他們的目光顯得有些癡傻。

劉绮瑤也随着他的目光,向那兩個人看去。

“趙姐姐!”她忽然興奮地大聲喊。

李都勻胸口一緊,劉绮瑤口中的“趙姐姐”正是他這幾日滿心盼見的趙憶桐,他和趙憶桐雖不相識,卻有一面之緣。

去年初春時節,知州舉辦琴棋書畫詩詞會,泉州官家、才俊、鄉紳、富豪齊聚知州邸園,彈琴、下棋、喝茶、賞詩詞、展畫作……

李都勻的父親早前曾任泉州通判,他與趙憶桐的父親是舊識,所以也在受邀之列。李都勻便跟随他父親,也去赴了會。

知州獨生女趙憶桐擅長古琴、書畫,她的才情、聲名早已遍播全城,會上,官家未婚子弟衆多。李都勻初見她的畫作,心生歡喜,盼着一睹芳容。

說來也巧,那日他覺得屋裏人多窒悶,便信步走到後園透氣,趙憶桐與女使在柳樹下蕩秋千,來不及避讓,兩人因此有過點頭之交。

自那之後李都勻便單方面淪陷,回家不久,他禀明父母,尋媒人前去問親,結果被告知,趙憶桐已許配到臨安人家。

李都勻為此憾恨不已,只一想起她的容顏便郁郁不樂,無奈天常不随人願,因而只盼着在她出嫁前能再見一面。

如今再次相見,他反而覺得內心更加虛空,當下只覺整個人都已木然,只要想到她即将遠嫁,臨安與泉州幾近千裏之遙,恐怕終生再無以能見,兼而劉绮瑤那聲“趙姐姐”更像一把鋒刀,刺痛了他。

趙憶桐遠遠回應:“劉妹妹!”

劉绮瑤和趙憶桐一起拜師學琴,相識已久,她倆同庚,即将到二十生辰,趙憶桐比劉绮瑤大一個月,平日裏相見,劉绮瑤便喚對方趙姐姐。

她們除了一起學琴,每逢節日、廟會,或是春日裏也會偶爾相約出游。

趙憶桐擅于穿搭,身姿妙曼,體态優雅,且兼備才藝。

劉绮瑤身形纖細,面容精美,她生性活潑好動,雖然對琴棋書畫樣樣喜愛,卻因為貪玩卻無一精通,如果有人問她最喜歡什麽,她亦老實回答最愛金銀財寶,這個答案,大約只有她爹爹會覺到滿意、并贊許。

二人乃泉州城未婚榜女子中最為人所熟知的,尤其是尚未婚配的劉绮瑤更是。

那與趙憶桐一起的年輕男子是趙憶桐的二哥趙憶棕。

“剛剛那個船燈可是你們點放的?”劉绮瑤不光認識趙憶桐,也認識趙憶棕。

“嗯,是我二哥放的。”趙憶桐道,同時淡淡地看了劉绮瑤身後的李都勻一眼。

“啊——趙姐姐,趙二哥,這位是我嫂嫂的弟弟,李都勻!”劉绮瑤介紹道,“李三郎,這位是趙憶桐姐姐,這位是趙憶棕哥哥。”

“二位好!”李都勻行拱手禮,道。

“都勻兄,我認識的。”趙憶棕也回禮。

這城中但凡官家子弟,多有往來,趙李二人雖無深交,卻偶有碰面。

李都勻雖然與趙憶棕說話,心卻在趙憶桐身上;而趙憶棕亦是如此,不過他的心是在劉绮瑤身上。

交談幾句,四人一同慢步離開河邊。

“趙姐姐,聽聞你的婚期在二月,可很近了,”劉绮瑤本是替姐妹開心,卻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刺激到李都勻的心,“不知準備得怎樣了?”

“之前兩家合日子,覺得二月日子不太好,婚期已延到三月中旬。”趙憶桐答道,她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你可有消息?”

“沒有中意的。”劉绮瑤說着,眼睛看向前面的李都勻。

“以後我去了臨安,不知何日能再見?”趙憶桐兀自感傷起來。

李都勻隐約聽到,內心是另外一片感傷。

“東萊不似蓬萊遠,趙姐姐,如若将來能去臨安,我可要去尋你的。”劉绮瑤根本不解趙憶桐的傷離之心,“聽聞北地有雪,我長至如今,只在字裏畫中見過看過雪花,我爹爹跟我講過,西湖的雪景美輪美奂,如同仙境;及至三月,可不正是西湖萬柳金絲的時節,趙姐姐,到時候你要是游了西湖,或是作畫,或是書函,寄捎予我,妹妹今天先與你約好了。”

“我這人還沒去,你就跟我要這要那!”趙憶桐伸出左手,輕輕悄悄地戳向劉绮瑤的肋下。

劉绮瑤被撓,尖叫一聲,惹得走在前面的二人不禁回頭。

“你要是那麽喜歡西湖,自己嫁到臨安,到時候你我相約同游,春而夏,夏接秋,秋轉冬,一年四季,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全都有了。”趙憶桐繼續打趣,二人情比姐妹,很是要好的。

“趙姐姐,你以為人人能像你好命?京中有皇親!我呢,只能聽從父母之言,但願未來的郎君一不瞎,二不啞,三不瘸不拐,四不矮不胖不壞,五不——”劉绮瑤用手絹遮口,湊到趙憶桐耳邊噼裏啪啦地小聲說着,生怕被前面二人聽聞了去。

“怎地,你可是想要嫁仙君?”趙憶桐不留情面地打斷她,向前面的觑了觑,然後也在她耳邊小聲回道,“我看,我二哥和李官人都是很好的。”

“趙姐姐,你——”劉绮瑤一時氣急,聲音不由得變大,前面二人又再度回頭。

四人并趙氏兄妹的仆從一路走,一路說,行至義成門,大家方才站定道別。

“李三郎,你要送我回家麽?”劉绮瑤望着李都勻的眼睛,無邪地笑。

“我只好送你回家。”李都勻也回笑,然後擡頭看向趙家兄妹離去的方向,這時他們已沒入人群。

西街上依舊游人紛紛,車水馬龍,燈火輝煌。

“我好羨慕趙姐姐能嫁到臨安去。”劉绮瑤只要一想到她父親向她描述臨安的冬季,總無比神往。

“我之前随家父去過臨安。”李都勻想轉換話題,“初到時是六月初。”

“那你也游了西湖?”劉绮瑤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不知我此生可有機會去那麽遠的地方?我爹爹還講,皇城天子在元宵之夜會攜妃子出巡,臨安百姓可真是好,能在這樣的日子一睹天子容顏。”

“我爹爹也跟我講過這個,上元節這樣熱鬧的節日,皇家出巡是很尋常的,每年春日,皇家官園會擇期開放,城民都能前往參觀;賽舟、蹴鞠或者馬球這樣的活動,有時候天子、皇子也會參加,甚至在瓦肆之中也會有天子的身影……”李都勻想起以前在臨安游玩的情景,不禁滔滔地講了許多。

那是早年,他父親到臨安赴任,兼而他長兄前去參加省試,因此他也一同前行,在臨安待了兩三年光景。

“李三郎,你見識好多。”劉绮瑤聽聞李都勻這般描述臨安,她更加神往。

“這些事情小報都有寫。”李都勻道。

“哪裏有小報?”劉绮瑤好奇心頓起。

“是了,最新的小報只有京城能買到。不過說書人不是也會講?”李都勻回過頭,他們已經快到劉家門前。

“我娘不讓我去聽書,我哥也不帶我去。”劉绮瑤此刻又神往起茶坊瓦肆。

“你家到了。”李都勻擡了擡下巴,停下腳步。

“你要不要進家坐,嫂嫂他們應該已回家。”劉绮瑤正說着,餘光見到她哥哥帶着幾個人走出家門。

李都勻搖搖頭,聽到動靜,便望過去。

“姐夫,你們要去哪?”他道。

“找她。”劉绮擇答,并指了指他妹妹。

“劉妹妹到家,我也該告辭了。”李都勻見他姐夫面有愠色,加上他帶着這許多人,料想他們一家一定是為劉绮瑤晚歸着急。

“小舅子,何不歇歇腳再回?”劉绮擇留道。

“不了,今夜太晚,改日再來。”李都勻拜別,匆匆離去。

劉绮瑤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頭一陣悵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