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劉绮瑤沉沉入睡,連李都勻起身出去亦不曾知覺。他到屋外透氣,平靜下來之後方折回屋裏,然依舊難以成眠,及至天将破曉方才合眼。

天色大亮之後,劉绮瑤清醒過來,坐起之後,她習慣性地伸手搖了搖李都勻,道:“該起身了的。”他只“嗯”了一聲,卻未睜開雙眼。

劉绮瑤見他不動彈,又搖了搖他,李都勻又長“嗯”一聲,扯過紅被,将自己整個蒙住,在被中道:“我再睡一會兒。”

“哪有天亮不起的道理。”說着,劉绮瑤便搶他被子。

李都勻雖未睜眼,卻把被子抱得十分緊致,任憑劉绮瑤如何拉扯,他就如同與那紅被合體了一般,難分難離。

又是一場被子的搶奪戰役。劉绮瑤搶不過他,遂起身将幔帳揭起,下了床,吱一聲打開窗牖,因光亮射進屋裏,李都勻乃在床上大叫:“啊——娘子,我的眼,我的眼睛!”一邊急忙用雙手捂眼。

劉绮瑤道:“你可不要再裝罷!”

“你夫君的眼睛已經被刺瞎了的!今後你只有盲夫。”李都勻說着,朝裏翻了身,乃背對了光照。

“快起吧,哪有這般賴床的!”劉绮瑤邊笑,邊繼續催促。

那話本沒什麽好笑,只是如今,不論李都勻說什麽都總能令她覺得開心,因而笑。

“你莫管我,”李都勻只又将自己蒙在被子裏,“許是你鼻塞,或哪裏被壓住了,昨夜你鼾聲令我夜不成寐,今日且放我睡吧,別再擾擾。”

“你莫瞎扯,”劉绮瑤道,卻以為真,因而聲量不由得小了,“像我這樣的人,怎會打鼾?”不管确不确真,她只認為撇清要緊,因心虛而不再與他計較,出了房間。

洗漱梳妝畢,用了早膳,她與春春到花園裏喂魚,凝神之時想起日前趙憶桐給她所書之信,道:“春春,我們去書房罷。”

“姑娘,如今你要開始發狠做學問了麽?”春春見劉绮瑤這幾日裏盡往書房去,乃很認真問道。

“對,嫁進這書香之家,我該發狠往自己肚裏裝點墨水。”劉绮瑤嫣然一笑,覺得春春這種直性格有時蠻有趣。

書房裏紙和筆都是現成的,劉绮瑤說要給趙憶桐書信,春春便幫着研墨,她一直跟着劉绮瑤身邊,亦認得趙憶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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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趙姑娘現今如何?”春春低着頭,仿佛自言自語。

劉绮瑤已經鋪就紙張,因自己的字比較飄逸,她乃選了一支檀香木的硬毫筆。

“趙姐姐——”她盯着硯臺,見春春每每總用左手研墨,“你也不是個左撇子,怎總使左手,那轉的方向看着暈眼睛。”

“那我便用右手罷。”說着春春換了手。

“是了,墨錠如此轉才順眼的。”劉绮瑤坐下來,“昨日我讀了趙姐姐的信,她亦未曾多言,只說她想家了。”她不願透露太多,尤其是李都勻所作的畫像。

“任憑誰,到了遙遠的地方,一開始終歸是辛苦的,人一辛苦可不是要想家麽?想念爹娘的好。”春春只單純地笑。

“春春,你也許久未曾回家了,你若想你家人便這幾日回吧,再往後只怕沒空了的。”劉绮瑤雖然還未告知春春,但是她很希望北上臨安能她亦能夠同行。

“如今我只剩下爹爹,他同我哥嫂一塊住,年前我已回過的。那個家現已沒我的地方,那兒再沒有關心我的人,回不回亦一般了。”

劉绮瑤見春春神傷,乃道:“說起來你比我長一歲,不知往後有何計劃?”

春春以為劉绮瑤要趕她,猛然搖頭,道:“我只願服侍姑娘,有個安生之地便知足的,還能有何計劃?”

“傻瓜,以前我每每教你們四人讀書、識字和算數,且你的女工和廚藝一樣不差,到哪裏都能憑這些本領過好生活,更別說安生之地,你若需要,我大可以置個院落給你,那是很方便的。以後你也該嫁人,有自己的夫君、孩子和家的。”劉绮瑤淡淡一笑,“我适才那樣講,是因為等阿舅阿婆歸來後,我和三郎要北上臨安,你可願與我同去麽?若不然,你也該算計算計,到時才不至倉促。”

“原是這樣,姑娘唬我一跳,只以為你要趕我去的。”春春耿直地說出心中的話,悲喜交集之下,她的眼眶都濕。了,“不論姑娘去哪,春春都要跟着的,如今你只比我家人還親,即便以後我嫁了人,姑娘也留我繼續服侍你罷。”

春春自十五歲起便開始跟着劉绮瑤,今已進入第七個年頭,做事是最令人放心的。

“你有這樣的心,我最高興不過,當然會如你的願。你且去看看昨天家帶來的衣裳他們可洗好沒?我寫字想要靜靜的。”

春春答了是,擦了擦眼睛,離書房而去。

劉绮瑤回想了想昨日趙憶桐在書中所言,乃提筆開始書寫

劉绮瑤起筆于四月初。

見字如面,妹妹日前已接到姐姐音書。今時泉州枇杷已全然消退,只怕你臨安新家中的枇杷應黃了的。

越加臨近夏季,石榴如火紅,荷香亦日漸濃郁,甚或可見花骨朵,猶記得姐姐是最喜白荷的,往年每至夏日,你我每每一同泛舟姐姐家園池中荷花中間,那笑聲,那話聲,今依舊回蕩耳畔……

提筆心頭每易浮舊事,只如今,舊相識難逢。

姐姐,我有一佳音相告,許是不日我将與夫君北上臨安,若成行,妹定當尋訪姐姐,那上元節之夜的談天,竟是靈驗了。

實不相瞞,我與姐姐二哥日前曾于晉江邊上再遇,在他言中語裏,我亦有所察覺,然妹妹一來已嫁為人婦;二來心屬夫君;三,我亦不曾對趙二哥有何偏見,因而亦無誤解一說……

妹妹自認與趙二哥無緣,因而那日已勸解他看向更廣闊的世間。趙二哥乃人中之龍,自有福緣,他日必遇佳偶。

在此,妹妹感激姐姐告之。勞姐姐憂心,不甚惶恐。

進入全新的家庭之中,多有不适之處,未知姐姐如何感想?以前家父每每考問我的志向,我十年如一日回答他,我願如同那李太白一樣游遍五湖四海、踏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間人情……

“只可惜你非男兒。”我父親同姐姐都曾與我說過此話。

只那時,我竟不以為然,覺女子又未為不可,今時方發覺,我尚未高飛已被家庭所縛,只當作一個美夢罷。

如今,我只期盼能早到臨安,與姐姐重聚。

就此擱筆,姐姐珍重。萬萬珍重。

泉州。陰天。

書信過程中,劉绮瑤猶豫再三,最終并未将畫像之事相告。她想,趙姐姐正為她夫君之事煩憂,沒有幫助的事情,不提也罷。

确是,那到了臨安的趙憶桐其北上之路可謂波折不斷。

起先是所攜帶的嫁妝,由于沿途海上風雨不斷,到達臨安之時,她的所帶之物,潮的潮,濕的濕,大半都不能再用,包括她的嫁衣。

趙憶桐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見所帶之物遇此不測,不禁感傷落淚,任憑她叔父和大哥趙憶棠如何勸慰,只覺這是一個不好的開端,越想越多,越思越深,直至大婚之日,精神亦沒能振作。

好在她叔父的一位妾室十分精于妝飾,加之趙憶桐乃花容月貌,因而在大婚之日她才不至于黯然失色。婚禮尚算如意,她所嫁的趙停泊與他父親不同,乃是學武的,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對趙憶桐陪嫁未多做計較,只是被其他家人族親非議乃在所難免。

趙憶桐見她夫君心胸寬廣,是個豪放之人,且對她呵護有加,漸漸地便才恢複過來,然開心的日子不過幾天,趙停泊便接到調用的聖旨,令才緩和過來的趙憶桐心中複又蒙上灰雲。

二人自趙停泊接到聖旨以後,只恨不得時時刻刻在一起,然她夫家亦是大族,家裏應酬、瑣事不斷,令他兩個能獨處的時間更彌足珍貴。

因而趙憶桐便自告奮勇,欲同她夫君一同前往襄陽府,奈何無人答應。

婚後,她大哥要南回泉州,趙憶桐便趁她夫君外出應酬之時,給她父母寫了家書,因時間有餘,又給劉绮瑤也書了一封。

趙憶棠離開臨安,啓程南下,時隔幾日,趙停泊亦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西去。

三月底,趙停泊夫妻在臨安城外惜別。

“娘子,待那邊情勢穩定,我自會回臨安接你。”

“二郎,保重!我等你歸來。”

趙憶桐隔淚望着駕馬西去的夫君,久久無法動彈。

爾後,她仿佛又重回到閨中生活,趙憶桐每日重複着看書、思念;彈琴、思念;繡花、思念……

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活多寂寥,思念丈夫之餘,亦時常想起家鄉、故人。

她與趙停泊不過才分開數日,卻如同過了數年,竟消瘦了許多,因而她尋思着融入這新家庭的方法,唯如此,方能度過漫漫長日。

泉州的劉绮瑤寫好了信,後将其封到細竹筒之中,并粘膠在蓋頭出貼上一張封條,寫上“參知政事趙府,趙憶桐”,然後令春春交予小厮帶回家去。

劉家族中每常有人去臨安,或公務,或營商:運茶、運盞、運米北上,因而捎信很是便宜的。

她見已接近午時,料想李都勻即便一夜不寐,此時亦已應當起床,因而折回院中,欲去找他為自己畫像。

然後回到屋裏,只見李都勻仍舊睡得香甜。

她不忍吵醒他,乃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一會他的睡顏,忽一陣倦意席來,她便合衣伏在李都勻腿。上,連被子亦未蓋,轉眼便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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