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都泰此次告歸南下泉州,一是為了參加他弟弟的婚禮;二是久未歸鄉,乃欲同時看望父母、祭拜先祖;三是帶他那積郁的妻子散心,連同自己也需要休息一段時日……

他在泉州待了幾近一個月,方攜妻子與他父母和仆從一同折返臨安,北上行程因途中順風順水,不過+日便回到了京城。

李都泰自他+八歲随他進京任職的父親一同到臨安,此後+來年都未曾再離開過,即便後來他父親調職到泉州,他亦只身留在京城,直至高中狀元,被趙親王榜下捉婿,與趙溪恬成了親。

從泉州返回臨安家中,李都泰安置好父母,第二日一早,他見父母尚未出屋,便只交代管家,讓他安排侍從好生照料二老,不得有差池,便不顧自己旅途疲累,以及失子之痛,急急歸職。

李都泰在官場之中以清正廉明、克忠職守、不徇私情私利而得到重用,乃從兩年前便開始出任臨安市舶司提舉。

因告歸多時,李都泰一經返職,不免事務纏身,接連多日,早出晚歸,連自己都顧不上,常常廢寝忘食,更別說承歡于父母膝下。

他妻子乃是不經人間煙火的親王之女,+分不善料理家務,幸而她有一個得力可靠的名喚保佳兒的女使,家中方才不至亂套。

那李老爺和李夫人已年近花甲,且李老爺身體近年來一直不太好,亦不知是水土不服或是旅途勞頓,到了臨安之後乃舊疾複發,調養了将近+天才漸漸緩解。

李夫人因使不慣李都泰的家仆,照料李老爺總事必躬親,接連多日,亦已将累倒,乃不由得私下寸他丈夫抱怨:“何苦來哉?千裏迢迢而來竟是這般景況,咱們的兒子早獻給了國家,還能指望什麽?不若好生待在泉州,亦不至如此辛勞。”

李老爺因在病中,心中脆弱,亦覺得他夫人所言極是,便道:“待我再精神些,你我還是早早回泉州去罷。”

李夫人早有了歸心,聽了此言,心中方寬慰了一些。

趙溪恬不慣與人相處,亦不太懂得如何孝敬公婆,加之自己亦時常抱恙,每常自顧不暇,不免疏忽了二老。

如此又過了幾日,李夫人見李老爺已無大礙,兩人便合計,謊稱不适應臨安,亦不放心李都勻獨自在家,要擇日南下。

趙溪恬是個沒心機的人,寸此信以為真,她亦不多做挽留,只令保佳兒安排下去,待李都泰得知之時已安排好客船。

李都泰忍不住在他父母跟前責怪趙溪恬:“如此緊要事情亦不事先與我商量?想是你照料不周,爹娘才要回家的。”

趙溪恬此時方料想到許是仆從照料二老過程中懶怠、懈慢,自己寸此一無所知自是失職的,因此雖然委屈,卻不争辯、不解釋,然又覺得自己乃千金之軀,難不成要讓她去親自照料二老不成?只道:“阿舅阿婆,息婦是個不周的,你們若遇了什麽委屈,一并說罷,我自會改!如若是有仆從不服、犯上的一并道出,今日他在家一并料理了,那些不做事的,留着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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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道:“息婦,并非全然如此,緊要的是,我和你阿舅上了年紀,換個地方,不論飲食、氣候竟無法很能适應,我們才決意回去的。”

“父親、母親怎匆匆就要走?”李都泰一臉愧色,“我只想着将你二老接來身邊,以盡孝道的,怎料連日公務纏身無暇他顧,孩兒愧寸父母的恩情。”

這幾日港口截獲了幾艘違規的船舶,李都泰更比他剛剛歸職之時忙上幾倍,在家中連他的身影都見不到,別說孝敬他父母。

李都泰自知趙溪恬的性格,因而這日午後才特意抽了時間,欲帶他父母游園散心,不料卻得到這樣的消息。

“你亦不必自責,為官當以職務為要。”李父沉浮官場半生,自然知道那身不由已的無奈,因而寬慰他。

只是李母這些日子以來因備受冷落而頗有微詞,道:“大郎,在泉州你乃說與我和你爹爹到這臨安享天倫,殊不知竟是幌子,換得你在族親面前的名聲,只我們到了這裏,莫說屋清瓦冷,連要傳個郎中亦要幾經周折,你何苦将我們千裏迢迢騙來,倒不如任我們留在泉州,全憑命運眷顧罷。

“你忙我亦知道,只是若為了公事,疏了家人亦不可取。你娘子是很需要陪伴的,你二人才經歷了那般痛苦,最是需要彼此的時候,斷不可各自強撐,互相挾持才好走過這坎兒。”

李夫人後面的話說到趙溪恬的心裏,她想起那裏去的孩兒,不由得又一陣心痛,幾近難以喘息,再無暇顧及婆婆言語抱怨自己家事上的疏忽。

“孩兒該死,竟讓母親如此操心,又在這裏受了這等委屈,”李都泰被他母親的說得擡不起頭,“那何管家事情未做好,我命人叫了他來,當面讓他向二老謝罪,若再令爹娘委屈,便連他也一同換了。”

“何苦?仆從之事不必費事聲張,回頭你自令管家調度即可。我與你娘已決心回鄉,人老了,離家太遠心總是漂浮着。”李父道。

“我與你父親想着與你聚少離多,方才同你北上,料不到你公職竟如此繁多。”李母覺适才話說的有點重,見李都泰為難心不覺便軟了,“我們上了年紀的,餘生就圖個輕松,泉州有你弟弟妹妹,你大可不必擔心我們。”

“爹、娘,孩兒不孝,未能盡子職,今日便受孩兒一拜,以答父母之大恩賜。”說着乃起身,走到他父母的座位之前,亦不等仆人拿來墊子,便恭敬下跪禮拜。

李氏父母被李都泰突如其來的行禮弄得不知所措,李父道:“你快起來罷,忠孝兩難全,你受國所托,自當以職務為重,如今你尚年輕,未來前程不可限量,定要盡心盡力、愛惜自己的聲譽!”

李母将他拉起來,內心只覺得老話說的是,孩子越能,離父母越遠的。

“孩兒定遵從父親教誨。”李都泰起來,又在他父母身旁坐下,“父親,有一事,我慮了許久。”

李父看他一眼,點頭允他說下去。

李都泰便道:“如今三弟也已成親,然尚一事無成,早些年他在臨安學習,不論甚麽,他都是有天賦的,亦小有成績,未料時隔五六年,據我觀察,如今他不論學習、或是字畫,居然與他在臨安時別無二致,全無所進。因而我想,不若讓他到臨安繼續學習,勤學苦練方不至繼續荒廢下去,指不定将來可成。”

李氏夫婦回到泉州這些年裏自然知道李都勻不學無術,恣意生活,早前尚偶爾監督逼迫他勤奮入舉,然見他不愛,只專心字畫,且又有留他在身邊的私心,便放開不管,任由他自由作為、到處玩耍,只要他沒做出格的事,乃不+分管教。

“為他的學業,我與你娘早已傷透了腦筋,我且再問他意下如何罷,若他執意不肯,便算了。你我都是為官之人,肩上的擔子、官場的險惡最清楚不過,我見三郎逍遙自在,便每常覺得,讓他随他的性子去走自己的人生亦未嘗不可,因而近年來才放縱了他。”李父說完,嘆息一聲。

李都泰聽了,陷入沉思。

李母看着沉默的父子二人,道:“若三郎來了臨安,我們泉州的家可不是冷清了麽?我日前還想他成了親,因而家裏将要熱鬧起來了的。”

“婦人之見!我們斷不可為此束縛了他。明日我先書信一封,先捎回泉州,待我們到家時,三郎亦該想清楚了自己想做甚麽的,那時便看他自己的選擇。”李父道。

李都泰見他父母意見不同,便不再多言。

隔日,李父果真書信一封,先托南下的商船将信捎回去。他夫婦二人又在臨安逗留了幾日。趙溪恬命保佳兒為二老準備了回程的用物,同時令郎中為李父備好了藥,以防萬一。

及至開船那日,原本說要為父母送行的李都泰因為港口又截獲一批違禁貨品,事态緊急,直忙得他将送行之事忘記,二老一直盼到船之将開仍不見他蹤影,趙溪恬見二老望眼欲穿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愧疚,道:“阿舅阿婆,想是李郎被事務纏住了的,二老且上船罷,等不到他的,他忙起來心裏眼裏只有公務。”

李母将趙溪恬引到一旁,道:“息婦,有些話此前我每欲說,卻不便道出。此次一別你我能否再見亦未可知,因而今日我便将那裝心裏許久的話說與你:生活中力不能及、無可奈何的事情若發生了,再多作計較只會錯過眼前,我知道去了的無可替代,然你要知道,去了的再無法回來,只自己,自己是最不可辜負的,這才是頭等緊要之事,那孩兒既無緣與你在人間做母子,就放他去吧,斷不要為了離去的疏了自己、放棄身邊的人!”

這一番肺腑之言,說得趙溪恬涕淚連連,她此前只以為婆婆寸她愛答不理,因而不很靠她太近,今才明白,婆婆是一個眼明心慧的人。

趙溪恬點點頭,回答:“息婦知道了。”

目送二老上了船,她才轉身乘轎回家。

原來那日港口截獲的船舶乃有一批藏于大米之下各種格鬥兵器。那商船申領獲得公據之時,引目之上只有大米,受檢之時,所載貨物亦确是大米。

幸李都泰因見那商船吃水較之運載大米的船只吃水更深,因而要親自重檢,那負責驗貨的官員神色異常,言辭閃爍,他不由得更加強防範,上船之前命親信去傳知府出兵,一檢果然乃米下藏私,不知他們如何偷梁換柱,将大米換成刀槍。

知府很快派人過來,将那批武器及時截獲。他們先審驗貨官,接着順藤摸瓜,不久便捉住了主犯,主犯亦供認不諱,他收買了很多港口人員,來個裏應外和,欲将那批武器運往高麗,轉而送到金國。

因那叛國大罪,知府繼續深審,後又牽出一大批走私軍火商販。

李都泰不眠不休為幾近半月,及至有空喘息之時距離他父母南下已經故去多日。

一天夜晚,他從市舶司回家,有七八個黑衣蒙面人将他圍堵,那些人未料到李都泰乃是一個經過訓練之人,雙方纏打了約一刻鐘,黑衣人見打不過才溜進夜色中。

李都泰在市舶司任職,每常得罪一些不法之人,因而他早練就了防身之術,以備如此意外,今晚這類事情,他乃見慣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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