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都勻早前已命人在案桌前放了一個凳子,他跟在劉绮瑤身後,亦進了書房,道:“娘子坐,我便用昨日所買的澄心堂紙為你畫像。”

“忘了的,這紙比絹更白,我竟穿了這身白衣裳。”劉绮瑤才坐下,又忽地站起,早前她聽李都勻說她穿白衣裳好看,便只顧興匆匆地換上這身,“我回去換了別的罷,只怕白遇白,不便着色、畫不分明。”

這套唯一的男裝是她去年央求她母親帶着她一同到衣店裏量身定做的,那縫衣匠見她面目華美,心生歡喜,在設計制作上為她花了很大功夫,不論用料、圖飾皆倍加用心、舍得,重陽節那日,她與她哥嫂一同去登山,路人無不對她側目紛紛。

那日在山頂上一度引起騷亂,一個男子因另一個男子說劉绮瑤柔弱,這樣的男子有何美?二人為此拌嘴,最終大打出手,她卻渾然不知。

“娘子大可不必,如此甚好,待下次你再換其他的不遲,今日我們便照此白描即可。”劉绮瑤出其不意地穿上男裝令李都勻開心不已,他本不喜人物畫,如今見到她卓爾之姿,拔萃之貌,已決計要為她細細描摹,将她那不凡的模樣刻畫下來,“再者,若你嫌色調不甚分明,我大可以上其他的顏色,那是簡單不過的事情。”

“三郎所言甚是,只不過人坐在這凳子上的模樣是呆然的,畢竟心神難畫,不若我去那書架旁邊,抽出書本,你便畫我閱讀的姿态,一來可将意境彰顯,二來人物也活了,如何?”劉绮瑤并未坐下,她想到這一層,便與李都勻說道。

“這畫像并非一時半刻,只怕娘子站不動那麽許久的。”李都勻剛剛被美人迷心,幾乎忘了作畫的基本要素,經劉绮瑤一說方回過神來,“娘子亦可坐下看書,我自會将那背景補上。”

劉绮瑤答應了,她乃抽出一本《東坡樂府》,坐到那凳子上。

“傻了嗎?書也不翻開,只是呆坐了。”李都勻道。

劉绮瑤聞言,回道:“我這樣擺出模樣,你只照着生搬硬套,畫出來豈不很呆?你若腦中無稿,心中無意,任憑我把書讀出聲來,料你也畫不好。”

李都勻知道劉绮瑤是在譏諷他不對着趙憶桐亦能畫出她的模樣,乃失了言語,只站着出神地望着她。

劉绮瑤見他傻傻地站着不動,好一會兒之後亦不見他提筆,乃一邊翻開書,一邊道:“就依了你罷,你還傻看什麽呢?不動筆,我的畫像能看出來不成?”

“別說話,我在腦中打稿,心中起意。”

李都勻的語氣正經八百,劉绮瑤噗嗤一聲笑出來。

春春和小樟他們站在一旁,竊竊私語,聽不清在說甚麽。亦不知是誰傳了口風出去,不一會李府裏的好幾個侍女、小厮都跑來看劉绮瑤。

李都勻畫畫沒有人會好奇,可男裝的劉绮瑤,這個話題估計夠他們八卦好一陣子的,亦不知今天的事情往後要傳到多少人的耳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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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進來便進來,站在門口,擋了光亮。”李都勻說道,他知道大家都是來看劉绮瑤的,心中也很樂意讓他們看。

衆仆見李都勻不似往常那樣在作畫時通通将他們趕走,一時間無人敢進入書房,只有小桂聽了李都勻的話之後,試探着先跨進書房,見李都勻果真是許的,其他人才跟了進來。

“大家不許再出聲。”李都勻說完,開始起筆。

劉绮瑤只靜靜地坐着,眼睛看着翻開的那一頁,上面是《少年游潤州作代人寄遠》,然她的目光只停留在“少年游”三字之上,因想起不久之後李都勻将要帶她去臨安,不由心馳神蕩,露出向往的神情。

李都勻不知她在想什麽,之見她的神情帶着一種遙遠,許是因為她的目光望向外面,仿佛神游于文字所寫之境。

因得了立意,李都勻先在在紙上定型,接着分了比例,然後勾出五官、頭部和身線,不久“劉绮奇”便從紙中出來了……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劉绮瑤坐不住乃起了身,只見李都勻身躬身畫着,十分投入,仿似未曾察覺劉绮瑤走到他跟前。

這時書房之中只剩下他二人,西斜的、帶着初夏氣息的陽光照破窗而入,将書房照得敞亮,甚至二人的面龐也被地面的反光度上一層金晖,他們對視了一下、又一下,劉绮瑤用《東坡樂府》半遮面,笑了。

李都勻看着她的那雙笑着的眼睛,也笑。

“三郎,你将我的臉畫胖了,故意的罷?”

“娘子,你有所不知,人物畫不比山水、花草鳥蟲,圓潤一些更溫和、親切,且臉頰無肉顯得面相兇。”

“你胡說,臉頰有肉哪就等于胖?”

“我就要這樣畫了,不服氣你咬我啊。”李都勻嘻嘻笑着。

“李都勻!”

“娘子,我們走罷,現今也乏了,後面我只再添上背景,調了色再染上,到時候親自交到你手中,若有一個不滿意的地方,我必重畫一幅。”

“此話當真?”

“千真萬真,我幾時騙過你?”

“我且信了你,走罷。春春适才說煮了楊梅水,怕已經涼了下來,我們喝去吧。”

“走。”

二人離書房而去的背影看上去如兄弟般親密,那飄逸的身量,那如踏風的腳步,年輕而美好。

又過了風平浪靜的幾天,将近四月下旬的一天午後,李都勻帶着一只鳥籠回來,籠子裏是一只紅頭鹦鹉,雖然他很不願意,不過一直以來都不曾忘記劉绮瑤曾托他若在街上遇到鹦鹉便買一只回來與趙憶棕給她的那只作伴。

劉绮瑤見李都勻給她買了她盼望許久的鹦鹉,正開心着,卻冷不防地想起那日在街頭堅持将鹦鹉送與她的趙憶棕,不由得心頭一陣悵然。

“三郎,你可知這鳥兒如何辨別雌雄?”劉绮瑤故意找話,好把腦海裏的人趕走。

“據說,長得更好看更鮮豔的是雄鳥,毛色不太光澤性情溫和的為雌鳥。”李都勻不願承認自己亦不知道便胡編一通。

“那這兩只一樣鮮豔、一樣好看,因此便是兩只雄鳥麽?”

李都勻啞然,他之所以過了這麽久才買回鹦鹉乃是因為集市是鮮少見到比趙憶棕給劉绮瑤的這只更好的鹦鹉,他多次找尋,好不容易才遇到這只旗鼓相當的,便未留心着為它們配對。

“許是吧。”良久,他才回答。

忽此時,有小厮來報,李老爺和李夫人就快要回到家門外了。

他二人聞言,乃前後相随,出了院子,朝大門走去。

彼時,他夫婦二人站在最前,春春和管家在後,一旁是小樟、小桂以及兩個服侍了多年的婆子,八九個人一同在門外翹首以盼。

少傾,只見兩頂轎子緩緩向李家而來。李都勻與父母從未如此長久分離,他對他父親尚無多少挂念,只是對他母親,自聽聞他二老将回到的那一刻起,早已喜不自禁,只想着心中的依靠總算歸來了,因而他只伸長了脖子去看後面的那頂轎子。

不久,轎子終于擡到了李家門前,第一頂轎子一落穩,李老爺下轎,他見李都勻夫妻和衆仆候在門外,露出笑,心中很是寬慰,乃道:“終歸是家鄉更穩妥!”

“孩兒見過爹爹。”李都勻道。

“阿舅,一路可好?”劉绮瑤亦道。

“也許歸家心情暢快,竟也不暈船,一路十分順利的。”李老爺正說着,李夫人的轎子也落穩了,不一會兒她也下了轎子,李都勻忙不疊地迎過去,李老爺先一步進了家門。

李夫人一下轎子便見到李都勻夫婦,道:“可總算回家了,這過去一個多月裏,竟有二十來天在那海上漂了。”說完,自己樂呵呵地笑。

“娘,我早說了帶我去,偏你們不允,有我在身邊,你和爹爹不論到了哪兒,便安得下心住得習慣,都是因為我心中對你們的思念,你們才心亂,着急着回家來。”

李夫人聽李都勻耍嘴皮,只兀自笑,乃一手牽着李都勻,一手牽着劉绮瑤,先向她息婦道:“三郎可有好生待你?嫁到我們家,可都習慣麽?”

“阿婆,三郎待我是很好的。”兩個人都比李夫人高,劉绮瑤一邊說,一邊後仰,朝李都勻做了一個不羞的動作。

李都勻不以為意,只回了個鬼臉。

“那便好,我們三郎小時候是個頑皮的,今兒看是成長了。”李夫婦察覺她二人擠眉弄眼,也不以為意,只當他們二人感情很好,心情更好了。

管家在後面付了轎夫銀錢,後一衆人都進了屋。

雖不算久別,然後李都勻說為了給他爹娘洗塵,那一晚他吩咐廚娘做了豐盛的晚餐,阖府上下一同慶祝,老少仆從,無所不至,人人有份。

劉绮瑤見大家很開心,飯後在李家表演了處女秀,她命春春從她的嫁妝中将古琴取出,為大家談了《陽春白雪》之《陽春》。劉绮瑤的琴藝不算精湛,然而勝在大家都有興致,在這團聚之夜裏,她的琴聲便是錦上添花了。

李都勻料不到她居然會古琴,且不論她的技藝,她選的乃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越來越覺得土豪女兒的文化追求遠遠要超過自己的預想、所知。

李氏夫婦見息婦演奏自若,家中熱鬧,在臨安的不快與旅途的疲勞一并減緩了許多。

李都勻怎肯錯過這樣的表演機會,他要劉绮瑤為他奏《水調》,說今日高興,要為他父母唱歌兒。

劉绮瑤犯難,覺得古琴不大适合彈奏《水調》,然李都勻軟磨硬泡,她少不得硬着頭皮彈了,李都勻唱歌的聲音很是好聽,大家不覺迷了。

玩了鬧了一番,臨近三更,大家方散。

幾日後,李老爺喚了李都勻,将令他去臨安之事親口與他說了一番,他只想着,亦期待着李都勻必定抗拒不去,竟未料到他很爽快地答應。

李老爺想,他們這一北上,不知又要幾年?亦或是,如同李都泰那般在臨安留下亦有可能,望着李都勻高興離去的模樣,他不知道他經了什麽,轉變如此之大,不禁暗自悵然。

自此,李劉二人即将北上成了李府上下人人皆知的頭等大事,雖出發日期尚未确定,但這事已在一家上下三四十人中傳了好幾遍。

那小桂得到了消息,便想着此等消息要第一時間傳給夏寶,因而趁着李都勻命他去遛馬的時候,他繞到了趙府,将這事情傳了。

趙憶棕得到這個消息,抿嘴輕哼了一聲,心中随即有了一個癡情的想法。

他一邊命夏寶令小桂一旦得知劉绮瑤他們何時出發便即刻來報,一邊整理自己的儀容,準備去見他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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