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近日來,趙憶棕因抗拒他父親的安排,二人一直處在僵持之中。常聞言,父子如對頭,在他與他父親身上确是印證。

趙知州日為公務繁忙,夜常為趙憶棕的事情頭痛不已。

他不愛讀書事小,然卻每因太閑而到處滋事,諸如流連花叢、賭坊已是老生常談,最近趙憶棕因看上城頭陸家的一匹白馬,然因對方不肯售賣,他乃命人搶了來,只丢下一百兩銀子,陸家自然知道他是趙府的二郎君,他們亦不去府衙報案,只到趙府門前鬧,最後趙知州令人給了陸家二百兩事情才平息下來。

趙憶棕我行我素,并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更加不會理會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別人帶來什麽樣的痛苦、給家人帶來幾多麻煩。

他先前聽他劉二叔說下南洋販海營商的種種出奇經歷,本欲在下一季随他去見識見識,然劉绮瑤要北上的消息動搖了他的心、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來到他父母的屋外,趙知州見他難得自己找上門,即刻便傳他進去。

“見過父親大人。”趙憶棕走到他父親跟前,躬下身子拜了拜。

“你有何事?”趙知州已懶怠計較他日前的無法無天,只盼着他不要帶來更壞的消息便心滿意足。

“父親,先前你不是欲令孩兒北上臨安學習麽?如今孩兒想通了,覺得父親所慮極是,因此願聽從父親的安排,如今特前來請父親為我籌謀。”趙憶棕言語十分利索,直截了當。

趙知州見他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由得仔細地看着趙憶棕,猜想着他何以如此,然只見他神色并不像心血來潮,亦無甚異常,因而不得要領。

然知子莫若父,趙知州明白趙憶棕斷不會因為恐吓要斷他銀錢便改變初衷,因而問道:“如今是什麽事情令你醒悟了?”

“孩兒近來看到父親為家庭操勞,想着自己早已成年,不該再令父親憂心,思前想後乃決定唯有學習才能有所作為,為——”

趙知州擺擺手,打住他,道:“罷罷罷,這種場面話我們打住,今兒你既決心要去學習,我便是十分支持的,你要是有別的什麽要求,現今就一并說了!”

趙憶棕見已被父親看透,亦不遮遮掩掩,乃大大方方回答:“孩兒并無甚別的要求,只有唯獨一件,若我獨自上京,路途遙遠時日漫漫,不免孤單,今日我聽說李府的李都勻不日亦要北上,因而懇請父親捎個信兒予那李老爺,令我們一道同行,如此甚好。”

“你與李都勻不是相識?若你欲與他一道,何須勞煩我?”

“爹爹有所不知,我與李兄弟不過點頭之交,不若你與李老爺是官場上的舊相識、老朋友;再者,若我去找李都勻,仿似我們家租不起客船一般,因而還需爹爹出面,以您與李老爺的交情,他如何不給這面子?”趙憶棕為了能與劉绮瑤一同北上,不可謂不用心良苦,甚至不惜忽悠自己的父親。

Advertisement

趙知州當然不會聽他胡編亂造,然這對他而言确實不過小事一樁,他與李老爺亦友亦親,且不管趙憶棕有什麽花花腸子,能夠令他北上比什麽都要緊,他只想着若此時不答應,他是個為所欲為的,唯恐他又生變,因而道:“也不知你的消息真不真,你且等我約李老爺見上一見,再給你消息。”

趙憶棕聽到父親已答應為自己出面,料想事情已多半成了,因而破天荒地對趙知州道:“孩兒謝謝父親大人!”

趙知州見他的話語越來越反常,不由得又思量一番,然仍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想着料他也翻不出太大的花樣來,便放他走了。

趙憶棕一出了他父親的屋子,便不再克制自己的快樂心情,只要想到在北上的路途之中能夠與劉绮瑤相處十來日、甚或是逆風行船的話乃将有半個月,在那期間每一天都能夠見到她,他便不由開心得想要高聲大喊,若非顧忌他父親,他當真要不願自抑了。

趙憶棕不管自己對劉绮瑤是否還有機會;不管劉绮瑤會怎樣看待他的情意;不管劉绮瑤會不會将那天在晉江邊亭子裏的對話告訴李都勻;亦不管他們到了臨安之後會如何,他如今只想争取每一次與她相見的機會。

他之所以要他父親出面不過是為了十拿九穩,若他自己出面,即便李都勻能勉為其難,料想劉绮瑤也會想要避嫌,他不冒這樣的風險。

回到自己屋中,趙憶棕想到不日将能見到劉绮瑤,又不自覺笑了,他早已經将劉绮瑤對她所說的“趙二哥,你要看向更廣闊的世間”忘記。

當喜歡一個的時候,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話總是很容易忘記的,不然喜歡便沒有理由再繼續,尤其是在這種無望的喜歡之中。

趙憶棕便是如此,他所能夠求得的只有相遇,聽到對方的聲音,見到對方的笑臉,別的他再也管不上了,哪怕浪費自己的年華、浪費自己的情感,他也在所不惜,正是因為年輕所以放縱是也。

只有每次劉绮瑤離他而去的時候,他才會不禁失落、懊惱,才會察覺到自己會因此心痛不已,可是轉身他又會忘記那些失落和心痛,繼而盼望下一次相見。

他不知道心裏的思念,什麽時候才會停止,那種得不到的痛苦和無法割舍的思念常常在他獨處的時候折磨着他,唯有見到劉绮瑤才能有所緩解。

現今他已經開始想象着他與劉绮瑤下次見面的情景了。

隔日,趙府的小厮将一份請帖送到了李府,李老爺見趙知州不過請他喝茶,卻如此鄭重地下帖相邀,一時間不确定是情面還是官面,不由得憂心忡忡,然未确定是何事之前,他亦不驚動家人,只帶着一個老仆,去赴約了。

久浸官場,每常難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當得趙知州不過是請求讓趙憶棕與李都勻相互作伴、一同北上之中,李老爺才松了一口氣。

李老爺內心雖然疑惑,趙知州怎知小兒北上之事?然旋即又想必是下人漏了消息傳到了他府中,所有非官場之事,在他看來大多是乃是小事,更何況,對于不知原委的李老爺和趙知州而言,這确實不是什麽大事。

因此,李老爺亦不打算事先與李都勻商量,趙知州提出那請求之後,他便爽快地答應了。

回到家中,李老爺将此事公布出來。

因那鹦鹉之事和茶坊間的談天,李都勻已大致知道趙憶棕對劉绮瑤的心思,只是不确定一齊同行到底是趙知州還是趙憶棕的意圖?加之想起之前他着了風寒的時候所做之夢,不由得更覺怪異,然他父親已答應了趙知州,他亦不便再拒絕,只覺煩躁。

若他知道趙憶棕已向劉绮瑤表明心思,更不知要如何煩躁!

為這消息最不爽快的人是劉绮瑤,趙憶棕對她表明心意過後,現在她對他乃能避則避,北上臨安本來是一件令她十分開心的事情,現在只要想到趙憶棕将要與他們在同一艘船上待上十幾天便不由得莫名害怕,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二來她還想起日前孫道長在街頭所說的“卻尚有別的桃花緣”,不由憂心忡忡。

她自那日起,便已決定除了自己的夫君,別的桃花一概不去看,只是沒想到,一些事情似乎難以阻擋。

劉绮瑤只以為這一切是巧合,心中對此不快卻無以言說,不由得獨自悶悶的,在花園中走來走去,連李都勻來到她身旁其不曾發覺。

“娘子!”

劉绮瑤被李都勻的喊叫吓了一跳,回道:“你這人,走路也不出聲,真是的。”

“我有出聲,只是娘子你沒留心聽。”李都勻見她面有愁雲,正想着要如何逗她笑,忽見一只彩蝶飛來,他便道,“別動,有一只花花蝴蝶在繞着你飛呢。”

劉绮瑤只以為李都勻不過又在騙她,便仰起頭,果見一只斑斓彩蝶正在她的右上方翩跹飛舞,纏着繞着,不肯離去。

“它只把你當作花兒了。”李都勻看着仰望飛蝶的劉绮瑤,她那凝白的側顏,秀發擋住一半的細長脖頸,以及一身素雅的衣裳,只見她揚起手中的扇子,停在半空,忽然,不知那彩蝶是飛累還是被扇子上的香氣吸引,它竟在扇子上停下,李都勻在心中直嘆,“美哉美哉!”

劉绮瑤想把蝴蝶拉到眼前,結果一動它便飛起,“你怎知它把我當作花兒?”

“我自然是知道的,适才蝴蝶告訴我。”

“這青天白日的,你竟醒着‘莊周夢蝶’,佩服佩服!”

“你才知道你夫君有這樣的本領麽?”

“我并不知道自家夫君有這般的本領,我只知道自家夫君給點顏色便要開染坊,知道他——”

李都勻不容許劉绮瑤說下去,知她很怕癢,因見花園中并無他人,乃向她的肋下伸出長手,劉绮瑤只顧着說,猝不及防被他一撓,不由得大叫一聲,忍不住笑了。

那只本來纏繞着她飛舞的蝴蝶登時飛高,定在空中扇了扇翅膀,仿似在看他們最後一眼,終于飛離而去。

……

爾後,李老爺請人看了良辰吉日,将他們出發的日期定在端陽的後一日。

因距離出發還有十幾天,李劉二人并不很着急,加上行李自有人幫忙打點,他們每日仍如往常那樣,無憂無慮地等待出發的日子。

只有趙憶棕,那等待的日子裏,他一邊希望五月六日那一天能快一些到來,一邊又生怕那一天到了以後,與劉绮瑤見面的機會很很快用完,因而陷入了矛盾之中,然即便如此,他依舊前所未有地心情愉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