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李府,劉绮瑤見李都勻悶悶的,不似往日那樣愛說笑,便走到他身邊,輕聲笑道:“想是昨夜的酒苦了心和口,竟不能言了。”

平日之中,李都勻愛與劉绮瑤說笑乃是因為她得了他的信賴,他勻雖是個愛玩的,卻不是個愛說的,開朗的那一面每常只有在信任的親朋面前才會展露。

“是,昨夜醉得狠,竟一點亦想不起來如何回屋。”李都勻在騙劉绮瑤,昨晚他并未醉到不省人事。

抱住劉绮瑤跌倒在地之後,他一身滾燙,幾近無法自持,然他尚能辨識,在岳丈家中不可失了體統,于是只好緊緊閉上眼睛,裝作醉死,任憑劉绮瑤在他身下掙紮。

後将她抱到床上之後生怕管不住自己,他只得裝睡,任憑劉绮瑤在他身邊忙來忙去。

此前,他既錯過了洞房花燭夜、會親之夜的良機,雖他夫妻夜夜同床共枕,然他總希望與劉绮瑤第一次肌膚相親能夠特別一些、深刻一些、難忘一些,因此一直在尋找着好時機。

劉绮瑤如今已不再着急。她本以為李都勻有病不能,然他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已确知實乃多慮,因此即便昨夜并未發生她所期之事,然冷靜下來之後,她知來日方長,确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等待下去。

“那樣灌酒,有何意義?”

“你不知,大家都是極開心的,我怎能掃興?與他們亦非時常相見,不過偶一為之,你也不必擔心,岳丈和大舅子都是疼我的,為我擋了許多。”

二人回到院中,在屋前廊凳上坐下,背對着小院中明晃晃的日光。

李都勻伸長雙腿,雙手伏在靠欄上,若從他們背面看,難免會讓人誤以為他欲将劉绮瑤攬入懷中。

此時他們的院中除了他二人,并無他人,連春春也休息去了,一旦他們的對話停下,整個院中都靜悄悄的,仿佛能聽到草木生長之聲。

劉绮瑤見李都勻漫不經心的模樣,乃伸出左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右小腿。

“看你腿短的。”李都勻道。

“你少胡說,我的腿怎地短了?”

“不信你自己比一比。”李都勻說着,将自己的右腿伸直擡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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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绮瑤是那種不服輸的性格,她見李都勻要比試,乃挪了挪位置,貼到他身旁,亦伸直了腿,兩人的貼着腿一比,果真劉绮瑤的要短些許。

于是她放下腿,朝木凳外挪了挪,又擡起腿來,二人的腿果然一樣長了。

“看見沒?”

李都勻未回答,他放下腿,趁她不注意,湊過去,快速地在她的臉頰啄了一口。

“你——”劉绮瑤輕嗔一聲。

李都勻無辜地睜大眼看着她,道:“我怎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啊。”

“李都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可對我如此?”

“你不喜歡啊?”

“我——”

“你要是不喜歡,我允許你拿回去。”李都勻說着,頭向左一偏,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右臉頰對劉绮瑤道。

“你——”

“你什麽你?”

“你是無賴。”

“如此說來,日前在書房裏你不也是無賴?彼此彼此。”

“我不許你再說那天的事情!”

她的話引得李都勻一陣爆笑。

……

到了端午,李老爺一早便令李都勻帶着人在正屋門榻上挂了菖蒲,在堂中懸上艾草,料理準備過節。

劉绮瑤問安的時候,乃向公婆呈上了自己備好的禮物。她為二老一人準備了一雙鞋,雖不是自己做的,卻是倍兒用心挑選的,另外李老爺有一枚扳指,李夫人有一把繡着白梅的八仙團扇。

李氏夫婦很高興,亦分別拿出為劉绮瑤準備的禮物。

李都勻見衆人禮尚往來,出了堂屋之後,乃道:“娘子,我的呢?”

劉绮瑤早預料到他一定會問,因日前見他已不再用早先落在書房中的那個香囊,于是又私下為他繡了一個,回到屋中便拿出來,遞予他,道:“我是每常将你記在心裏的,只沒見過你給過我什麽。”

“娘子,你說話都不摸摸良心麽?遠的有三月的小人偶、金魚風筝,近的有那只紅頭鹦鹉,在這今日我亦是為你準備了大禮的。”李都勻邊接下那小巧精致的香囊,邊道,說完嗅了嗅香囊,“很好聞的,裏面放了什麽?竟是硬的。”

“那是我叔父從南洋得來的稀奇香料,據他說來自大海之中,平日放着即有淡香,經久不散,可達數百載,恰合放在繡囊中。”劉绮瑤自己并不愛那種香味,只是大多人,包括适才李都勻,看樣子也是很喜歡的,“你又給我準備了什麽大禮?神秘兮兮的,別是哄我的。”

李都勻并未回答,只将那香囊細細收好,決心再不輕易弄丢,後将劉绮瑤帶到書房之中。

原來,日前他所做的畫不僅已經作好,并且還特意動手裝裱起來,與之前的初稿相比,現今着了色的畫中人,竟無比地有神韻、有氣質了。

“好一個美少年!”劉绮瑤呆呆地望着自己男裝的畫像,她并不曾看過自己男裝時全身的模樣,落到那白紙上,竟真的另一個人似的。

那畫中人雖手中執書,目光卻未盯着書本,仿似在思索,抑或是想着他人,因而雙眼竟似帶着幾許哀、點點愁,那飄飄的長發溫柔地伏在肩頭,一身純白的衣裳裹着纖纖的、直直的身軀,風流自然展現,十分惹人喜歡。

劉绮瑤很少畫像,最近的一次是她舉行笄禮之時,然那次因不留心,請到一個假把式的畫師,衆人都說花兒般的姑娘被畫成一個慵懶婦人,惹得她很不開心。

今日這畫像,仿佛彌合了她笄禮那日的缺憾。

自己的長相,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一些神情,她自己未必看得真确。

思念那麽細致的情緒,若非用心凝望,是難以捕捉得到的,更別說能夠畫得傳神。

“你看,我還有別的禮物!”李都勻說着,又将更早前他們一同寫的字拿出來,那兩張字帖亦是裝裱過的。

“我說了,那個不用留着的。”

“娘子此言差矣,要留,待來日,我要将那日之事講給我們孩兒、孫兒聽的,若不留,只怕後輩說我亂吹。”

“那有什麽好講?”劉绮瑤口中拒絕,然心裏卻覺得甜蜜蜜的。

“你不用管,到時我自有要講的。”

他們正說着,春春尋了過來,說膳食已經準備好。于是他們三個一同朝膳廳的院子走去。

今日,李府中絕大多仆從都告了假,有的欲家去,有的想外出游玩,李夫人早已命管家備下節日的粽子與酒,分別贈與他們,令他們帶去。

阖府上下只剩下他們一家四口,并春春和一個婆子。因過節,他們一家四口今日乃一同用膳。

春春與那婆子在偏廳裏也用了膳。

膳畢,他們開始料理,準備出門去晉江邊觀看賽龍舟。

李族雖人丁不很興旺,然每年亦總會組一支龍舟隊。

端陽乃是泉州城入夏時最為隆重的節日,因劉家是這泉州城中的大戶,族人最是繁多,且又十分大方獎賞參加賽龍舟的族人,因此族裏青年總踴躍參加,亦十分勤奮練習,他們已接連五年将賽龍舟的冠軍收入囊中,因此劉绮瑤是最愛這個節日的。

往年,像這樣的節日正是劉绮瑤和趙憶桐一同出游的時刻,然今年是不能的了。

泉州城的賽龍舟乃是以家族的形勢組隊參賽,趙知州作為官家領袖,每年總象征性地從府衙裏安排出人員來,代表官家與民同樂,只為重在參與,并不十分計較名次。

此外城中賽龍舟的強勁選手還有寶船廠的陳家、大地主林家、以及精于販海營商的鄭家,此外官家還邀請蕃客出隊,以增進海商貿易之業。

以上所列之龍舟隊乃每年端陽節中的固定隊伍,此外還有各家各族代表,難以一一記述,每年統共百來支五十六人龍舟在晉江上競相馳騁,争當龍首。

待李都勻一家到了晉江邊,那時已近午時,晉江兩岸早已人山人海,比賽的鑼鼓敲得震天價響,鞭炮聲亦不絕于耳,亦有唢吶音樂聲交織其間,那熱鬧非凡的場面,直令人眼花耳聾。

他們一家持着趙知州的請帖,上了官家的觀賽大龍舟,擺脫了擁擠的人潮,登時風也涼快了、講話也能聽清了。

在趙知州與李老爺及衆官寒暄之時,李都勻見到趙憶棕的背影,因而欲帶劉绮瑤走向另外一邊,才轉身卻被叫住了。

“李兄,明日北上,不知你可已經準備妥當?”趙憶棕走到他們身旁,道。

“已備好一切,只待時而發。趙兄你呢?”李都勻回答。

“我亦如此。路途漫漫,幸而能與李兄同行,明日港口見。”說着他對劉绮瑤笑了笑,裝作不知她亦一齊北上的模樣。

劉绮瑤站在李都勻的左後方,只回以他淡淡一笑。

“明日見!”李都勻的語氣有些冷漠,原本他并不讨厭趙憶棕,此時卻覺得他的笑很礙眼。

趙憶棕本想與劉绮瑤說話,然李都勻卻已先一步将她拉走,因而心想,若不是劉绮瑤将此前江邊之事告訴他,便是那晚在茶坊之中他已察覺自己對劉绮瑤的心意。

不過他便不以為意,不論是哪一種,現在都不能阻擋他的好心情,只要想到明天起便能輕易見到劉绮瑤,他便不由自由地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此時,午時已到,随着一道隆重而快速的鼓聲,震天的鞭炮同時響起,人群發生海濤一般的歡呼。

劉绮瑤與李都勻比肩站在大龍舟的上層,只見左後方十分寬闊的江面上,那百來支賽舟仿佛斑斓彩龍貼着江面迅疾向前猛進,争先恐地拖出一道道水浪,很快那些原本排在一條線上的彩色龍舟便在江上成了波浪之狀,參差不齊、前後不一。

“三郎、三郎!啊啊啊!你快看六號龍舟,我們家的已經沖到最前面!”劉绮瑤抓着李都勻的衣袖,高興得跳起來。

李都勻見他們李家的舟已經落至中間,乃沒好氣地說:“你可仔細看清了,我們家的是五十二號!”

劉绮瑤被他那樣一說,便不理會,目光仍繼續追着她劉家的龍舟,這時六號龍舟已經領先衆舟約一舟之長的距離,緊随其後的乃是陳家和林家的龍舟……

那觀賽的大龍舟也沿江漂流而下,江上敲梆聲不斷,兩岸是起伏不斷的歡呼,空氣中流散着鞭炮的火。藥味……

許是被趙憶棕影響,李都勻直到下龍舟之時依舊未能提起興致。

而劉绮瑤和春春則因為劉家的又拔得頭籌、貴為龍首,二人乃說說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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