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日前,趙憶棕獨自留在明州養傷,他躺在榻上,不令任何人靠近,亦不用藥,獨自想着下一步的行動。
“如今,折返泉州只會被父親羞辱,前往臨安又只怕癡心難改,若再遇到劉姑娘,總難自已。”他自言自語着,在心中感嘆這世間如此之大,此刻竟無可去處。
休養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他命夏寶找來兩匹快馬,主仆二人沿途快馬加鞭,每到驿站便換馬不停前行,當日剛過申時便到了臨安。
剛過臨安的地界卻碰巧遇了雨,當他們到達他叔父家時,他二人被淋得無一處是幹燥的地方。
早前,趙知州已書信給他弟弟趙伯驿,說趙憶棕端陽之後将北上求學,令他幫忙安排入學事宜,那信函早已送達。
趙知州的弟弟是世襲親王,然只是一個挂名的虛爵,并無實職,當初本應由趙知州承襲,然他身居官職,因而轉承到趙伯驿身上。
趙伯驿在臨安城中經營着大小幾十家酒樓客棧,膝下只有兩個女兒,皆已出嫁。
趙憶棕雖一直令趙知州頭疼不已,卻深得他叔父的喜愛,趙伯驿認為趙憶棕那不羁而高傲的性格與年輕時的他最為相像。
早前趙知州從明州調職到泉州之時,趙伯驿乃欲将趙憶棕留在臨安,奈何他母親不答應,如今趙憶棕再回臨安,簡直彌補了他當年的心頭憾事,因此自收到他兄長的信函之後乃日夜盼着趙憶棕到來。
趙憶棕與趙知州不親不合乃是因為他天生是不愛被管束之人,他雖已多年未與他叔父相見,然他清楚記得,他叔父是很寵他的,因此,在明州思索一番,最後他心想與其回泉州被父親嘲笑,不若到臨安先玩一陣。
趙伯驿前幾日算了算時間,料想着他們應已抵達,卻左右不見趙憶棕到來,因着急便派了人去他女婿李都泰家問趙憶棕一行到來了不曾?他女兒趙溪恬亦未多回,只告知趙憶棕已獨自在明州住下。
趙伯驿得到這樣的消息,雖覺得蹊跷,然想到哥哥一家曾在明州任職多年,侄兒在那兒住幾天亦情有可原,因而便耐心等着,不料趙憶棕卻在這樣的一個雨天到來。
他見趙憶棕主仆被雨淋透,加之一路連續不斷騎了四五個時辰的馬兒,趙伯驿只當他是旅途勞頓,并未察覺他的惆悵與低落,只令他快快去沐浴暖身,然後好生歇息。
原來,李都勻和劉绮瑤并不知他們嫂嫂的父親是趙憶棕的叔父;趙憶棕亦不知堂姐的夫婿乃是李都勻的長兄;
趙溪恬上次泉州之行,因自己狀态欠佳,亦未曾去拜訪她伯父,她不知李劉二人并不知曉與他們同行的趙憶棕乃是她的堂弟,她聽聞她父親說與她,趙憶棕與李劉一同北上,還只以為他們因已知道是親戚,方才一道。
他叔侄上次分別之時,趙憶棕尚未到舞象之年,如今再見,趙伯驿見他已長成堂堂男子,那天晚上,久別的二人敘聊暢飲一番,及至深夜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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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間,趙憶棕向他叔父問起:“叔叔,可知臨安市舶司提舉李都泰家?”
趙伯驿聽他如此一問,不由瞪大眼睛,“怎會不知,他乃是我二女婿?侄兒,你莫非不曾聽你父親說過?”
“侄兒确實不曾聽說過。”趙憶棕面上風平浪靜,心中卻驚訝這世界之小,他不想輕易将路上所發生之事洩露出去,并料想李都勻他們應該亦不知有這樣一層親。
“李都泰便是我在科榜下捉回的女婿了,說起來如今他便是你堂姐夫。”趙伯驿邊說邊笑,“你找他何事?”
“亦不是找他,是找他弟弟。”趙憶棕道,“我與他一齊乘船北上,行囊在他那兒,他只說他住他哥哥李都泰家。”
“奇哉奇哉,你竟不知你是與你堂姐夫的弟弟一同北上!若不急,待天晴以後再派人去取如何?”
“不過是給叔叔和妹妹帶的一些禮物,并不着急。”
隔日,趙憶桐聽聞她二哥已到臨安,便不顧天空飄灑冷雨,一早便坐着馬車從她夫家趕過來。
趙憶桐與她二哥是很要好的,她收到家書,得知他将與李都勻他們一同北上的時候乃不免喜憂交加,喜不日将複見親人、舊友,憂她二哥見意中人嫁作他人婦必将難免于心痛。
兩人只相見,彼此一眼就看出對方一定過得糟透了的。
“怎才幾月不見,你竟瘦成這樣?”趙憶棕問道。
“二哥的嘴角是怎麽了?”趙憶桐是個心細的人,發現了趙憶棕嘴角那已快好的傷,“沿途中可是發生了什麽?”
趙憶棕下意識地伸手遮着傷,回道:“我嘴角沒什麽,好好的。怎不回答我的問題,在夫家受了委屈麽?聽大哥說,你的嫁妝都被雨水打濕,可是因為這個被欺負?”
“并非如此,二哥你別多想,我夫家人是好相處的。”趙憶桐不看她二哥的眼睛,嚴格說起來,她也并非全在撒謊,她之所以日漸消瘦,最大的原因是新婚別,加上不太适應新家庭,“你別瞞我,你的嘴角像是打架傷的。”
趙憶棕沒有回答,只看向屋檐上墜下的雨簾。
“你不說我也知道的。”趙憶桐道。
“你又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對劉妹妹的心思,”趙憶桐心想與其讓他苦無傾訴,倒不如說出口,“今年二月下旬,北上臨安之前,我無意中聽到二哥在書房中說的話。”
趙憶棕想起來,那時因劉绮瑤婚期将近,他在書房中确實說過一些悲戚之語。
趙憶桐見她二哥依舊不語,便繼續說道:“劉妹妹也已知道你的心意,我——”
“是,她知道,我親口與她說過。我這嘴角,就是因喜歡她而傷的,蠢透了!”
“我與劉妹妹相識已久,誰讓你偏偏不早說?偏偏她嫁人了卻不将自己的心收回!”趙憶桐本想說出她給劉绮瑤寫信之事,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了,看他的模樣,想來在來臨安的路上,他又做了傻事的。
“人的心,可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趙憶棕說着,在木桌上砸了一拳。
“劉妹妹既然已勸二哥看向更廣闊的天地,想必她的心裏只有她夫君,你如此只會令她為難,令自己為難。”趙憶桐一嘆,确實,人的心,在情愛之中,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發乎情止乎禮那種道理誰不懂得?可人非聖賢,總在踐行的過程中難免于這樣那樣不能自已之事。
“我與李都勻打了一架!”趙憶棕苦笑道。
“想亦是,若不然劉妹妹還能将你打傷不成?”趙憶桐亦跟着苦笑,“二哥能否告訴我緣由麽?”
“我只是問他,他是不是因為向你提親不成,才迫不得已娶了劉姑娘?大約這問題刺中了他的痛處。”
“二哥,你何必如此激他?我與李三郎并不算認識,提親那不過家長們的事情,你怎好那樣羞辱他?”
“你有所不知,我曾在江邊見劉姑娘哭泣,不放心才那樣一問,沒想到他竟先動了手,可見你雖無意與他,但并不代表他對你無心。”
“這——”趙憶桐想起劉绮瑤,不由得啞然,不知道她會不會因此胡亂猜疑暗自傷心呢?
“許是我想多了,但願是我想多了。見她過得好,我才能夠放手。”
“這簡單,他日我約見劉妹妹,探一探自然清楚了的。”趙憶桐一點兒也不在乎李都勻,倒是自己的好姐妹,她不想因此與她心生嫌隙,即便不為了探她心意,得知她到來,二人亦自是要見的。
“妹妹,你可知道麽?我們之間,除了這些七亂八糟的瓜葛,昨夜我才聽說我們竟成親戚了?”
趙憶桐愣了一下,問道:“你是說與劉妹妹他們麽?”
“叔叔說,溪恬姐姐的夫君乃是李三郎大哥,你說是不是親戚?”
“竟如此的?端午之前我才與二姐見過的,也沒聽她提起,喔,她說二月間因她夫君弟弟娶親,曾一同到泉州,那時我竟沒料到是這等巧合的事情!”
“是了,本想着以後不見就淡了,只怕這以後,還是會見到的!”趙憶棕又苦苦一笑。
趙憶桐見她二哥神色又黯淡起來,她亦不安慰,只道:“劉妹妹是個胸襟寬廣的,且在我們泉州城中,論長相,我只服她比我好,二哥會被她吸引又何錯之有?只是這天下間,意難平之事比比皆是,人世之間亦不乏情癡,比如我那夫君,我們才成親不到十日,他便去了襄陽府,令人日夜牽腸。”
“原來你是思念趙停泊?”
趙憶桐自覺失口,乃咬舌低下頭,覺得面上辣辣的。
敘談一番之後,二人都精神了不少。
趙憶棕兄妹相見的這一天,與李都勻攜劉绮瑤雨中游西湖恰巧是同一日。
因離船上岸之時天色已晚,李都勻和劉绮瑤決定靈隐寺待到日後再去。
他們只顧着游玩,竟未發覺離開西湖之時有兩個人尾随跟蹤他們,他們手中拿着一張紙,時不時地看看紙,又看看李都勻,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亦不知所謂何事,一直到李都勻他們上了馬車,那兩個人方才離去。
待李都勻他們回到家中,天已擦黑。他們怕兄嫂發現,故意從側門進家,結果一回到屋裏便見到準備離開的趙溪恬。
“三弟、弟妹你們哪裏頑去了?春春還只說你們去去就回的,這一大半日,我派人過來問了幾次,都只回還未歸來,我尋思着你們是不是在躲我,才過來看看,好巧你們就回了。”趙溪恬一邊說,一邊看了看二人被雨水浸濕的衣角、裙角,“晚膳已備下了,你們快去換了濕衣裳罷。”
“勞姐姐跑一趟,我們本打算出去走走,結果一時興起,去了西湖。”劉绮瑤答道。
“看看這天氣,不顧一切的也只有新婚燕爾的你們了。”趙溪恬笑道。
劉绮瑤羞得低下頭。
趙溪恬沒再多說,笑着離去了。
他二人回屋換了衣裳,爾後過去用膳,李都泰尚未歸來,只他們三人,飯畢,李都勻先回了屋,劉绮瑤與趙溪恬聊了一會兒天,喝了一些消食的酸飲亦起身告辭。
因游玩了大半天,才過二更不久,李劉便睡下。
及至天氣轉晴之後的一天,小樟來傳:“趙二郎君的人過來取行囊。”
“可有趙二郎?”李都勻立刻問道。
“小的未曾見到趙二郎,不知會不會坐在馬車上沒下來。”小樟答道。
“想必他是不會來了的。”劉绮瑤知道他不想見趙憶棕,因此說道。
“三娘子,那夏寶叫小的把這個給三娘子。”小樟說着,将一個精致的小竹筒遞給了一旁的春春。
春春接過來,遞給劉绮瑤。
劉绮瑤接過來,定睛看了看,見是趙憶桐書給她的信,正欲拆看忽發現李都勻正盯着他,她怕他多想,于是道:“趙姐姐寫來的。三郎你出去看看罷,若趙二哥過來不見也是不成的。”
李都勻又盯着她手中的竹筒看了一眼,才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