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待李都勻離開之後,劉绮瑤方做到窗邊拆閱趙憶桐的來信。既這信是趙憶棕派來取行李的人所帶來,因而她料想着她與她二哥定是見過面的。

趙憶桐的來信并不如上次那般正式,信箋上不過短短數言:“劉妹妹,聽聞你們已抵達臨安,喜哉樂哉!姐姐盼你如上元節及上次信中所言,若到臨安,必将尋我!不日即是妹妹芳誕,妹妹若方便,請于你生辰前一天到我夫家來,這兒有一大池仿若我泉州家中的荷花,将綻未放,若你來,我二人将可一如往年,在這時節搖船于荷花之間。

“不論近來幾多變故,望妹妹莫與我心生嫌隙,姐姐心中有千萬言語,只待重逢之日一吐而快。若你便宜前來,我将與五月三十日巳時派車到你家門前相迎。不論能與不能,請将複信交予小厮一同帶回,姐姐将熏香以待。”

劉绮瑤讀罷,想着趙姐姐應已從她二哥那兒聽聞了沿途的一切,心中不禁翻江倒海,想着與趙姐姐重逢的一日終要到了,正好,既趙姐姐已知曉了一切,到時候相見便可免去幾多解釋。

她令春春拿來筆墨紙硯,即刻書寫了回函

“妹妹初到姐姐所在的臨安,心中亦同姐姐一般且喜且樂,我本欲待瑣事落結便前去尋訪姐姐,恰此時便接到錦書,妹妹便撿了這便宜,五月三十日定赴姐姐夫家,彼時将與姐姐荷花叢中促膝長談,妹妹虔心以待重逢之日。”

寫好之後,将信箋放入裝信的竹筒,命春春找來漿糊貼封,然後匆匆離屋前去尋那前來取行囊的人,生怕他們去了。

她與春春來到正院,正猶豫着要朝外還是朝裏走時,恰見小桂小跑而來。

“三娘子,三郎君有請。”小桂低着頭,眼睛卻看向春春的裙子。

“三郎在哪?”

“在大門外。”

劉绮瑤一聽,急忙朝外面走去,“趙二郎可有過來?”

“小的不曾見到他。”

劉绮瑤聽了才放慢腳步,适才見小桂奔跑的模樣,她慌了一下,以為李都勻與趙憶棕又鬧了起來。

待他們走到門外,只見李都勻站在一輛馬車旁邊,他見她走來,笑着對她道:“娘子,那日你我未曾吃到魚羹,今日我帶你去!”

劉绮瑤不答反問:“那來取行李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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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拐這邊去了。”

“春春快把信給小桂,看看能不能追上他們,若能便叫他們一道帶了去。”

春春聞言,将信立即遞給了小桂。小桂趁機又看了看春春,然後才問道:“這信給誰,可要捎話麽?”

一旁的小樟道:“竹筒上寫了名字的。”

小桂不以為意,乃轉身跑着追了過去。

劉绮瑤望着小桂跑去的方向,心裏禱告着希望他能追上他們。

“娘子,信中是什麽事,很緊要麽?看你急的。”李都勻見她不理會自己,便問道。

“也不急,趙姐姐邀我過幾日相見,問我能不能去?信中不過是回她的話。只是我不知道趙姐姐家址,若錯過了那些人,送信豈不麻煩?”劉绮瑤見他一直看着自己方想起來他适才說的話,“那我先去見一見嫂嫂,然後再去吃魚羹罷。”她聽說要上街,不由得笑了,把适才書信時的憂慮忘到了一邊。

“如你是要去告知嫂嫂我們要上街,适才我問哥哥要車,已經與他們說過了,她是知道的。”李都勻道。

劉绮瑤點點頭,回道:“今日的三郎,無比的好!”

“我哪一日不是無比好的三郎?”李都勻正說着,只見小桂跑着轉回。

劉绮瑤見他手裏空了,料想必是追上了。

“三娘子,那信已經交給夏寶。”小桂一邊喘氣一邊道。

“那便好。”

“娘子,我們上車罷!”李都勻說着,指了指眼前的馬車。

“三郎,趁今日天好,帶春春他們也去逛逛罷。”劉绮道。

一旁的春春聽到,喜不自禁。

李都勻點頭允了。

“春春你回去叫上夏夏,那枕帕回頭再繡不遲。”劉绮瑤道。

春春答了是,轉身朝屋裏跑去了。

一會兒,由李都泰家中一個臨安本地的小厮牽着馬兒,李劉坐在車上,後面跟了小樟小桂、春春夏夏,一行朝着天街鬧市方向行車。

五月下旬的晴天和美異常,待他們行至禦街,只見街頭車水馬龍,道上流動着天下四方之客,目之所及全是店家,每戶皆商無一虛空。天下萬物共齊聚,售賣的物品種種不一;各行各業相交雜,吃喝玩樂用度應有盡有。

這臨安不愧是富庶之地,奇珍異巧之店亦一家挨着一家,繁華程度遠勝過泉州。

他們的馬車到了人多攤雜的街上,行速緩慢如龜。

“你答應赴約了麽?”馬車停下等待通過之時,李都勻問道。

“自然答應了。”

“只是如果是趙憶棕又設鴻門宴,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語和身份!”

“趙姐姐她不是那般人,只是,唉——”

她一嘆,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車太慢了,三郎我們下車罷,這樣逛街,什麽都看不到。”

李都勻應了,二人下了車。李都勻令那小厮先将車拉回,那小厮一臉絕望地答了是。

他們主仆六人便流入人群,逛了一地又一地,一街又一街,沿路将每一種不曾見過的食物幾乎都吃遍嘗盡,每一種新奇的事物都盡數體驗,整整玩了一天,及至黃昏方回。

爾後,天氣一直持續晴好,直至五月三十日那天,因到了與趙憶桐約見的日子,劉绮瑤起了一個大早,令春春細細地為她裝飾一番,近來她在街頭每見這臨安之人是十分喜好奢華及攀比的,以前她每常聽她爹爹說臨安的女子是最崇尚裝扮的,人人滿頭挂簪釵,渾身穿珠寶,她猶不信,近日來她算是眼見為實,她爹爹确實并未誇大其詞。

劉绮瑤盛裝完畢,才起床的李都勻見她滿頭遍挂金簪寶釵,衣裳绮麗無比,手中絞绡瑩白勝雪,桌上團扇新奇巧妙,白襪腳上一雙金齒屐……

他一陣恍然,以為見到的又是相親那日珠光寶氣的劉绮瑤。

“你可是要去鬥富麽?”李都勻撓頭說道,只覺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将她天生的美感打亂了。

“不要你管!”劉绮瑤哼地一聲,又将頭轉到鏡前,只聽到她頭上的簪釵叮叮當當作響,“我爹爹每常說,這世間的人見你富貴便會禮讓三分,且我見臨安街頭的男男女女,只比我爹娘更奢靡,我怎能如同在你家那般素淨?”

“是是是,娘子你是對的!”李都勻看着她花裏胡哨的模樣,細細看竟有另一般的可愛,他只覺得自己着了魔,如今不管劉绮瑤如何打扮,他都覺得是好的。

“要不然,你要教我如何打扮麽?”

“娘子,我不敢的。”

他二人正拌嘴,夏夏忽然進來,道:“外頭有小厮來傳,來接三娘子的馬車到了。”

劉绮瑤道:“我們出發罷。”

于是春春帶着日前準備好的禮物,夏夏帶着一個包袱,主仆三人出了門。

“娘子可別樂不思蜀,忘了家裏有人等你。”李都勻在屋裏喊道,只引得她們三人咯咯笑了。

她們到了門外,果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候着,春春問站在馬車後的姑娘:“姐姐,可是趙娘子派來接我們劉娘子的?”

“正是的姐姐,請上車罷。”那姑娘回答道。

只劉绮瑤上了車,那姑娘對車夫道:“可以出發了。”

“且等等,春春夏夏,把小籃子和包袱放車上罷,只怕這路遠的。”劉绮瑤道,春夏二人照做了。

約半個時辰的樣子,他們到了趙憶桐夫家,劉绮瑤剛下馬車便見到她趙姐姐并幾個女使候在門外。二人久別再見,她們只互相望着對方,少傾,劉绮瑤先開口喚道:“趙姐姐,別來無恙?”

“劉妹妹,別來無恙。”

只見趙憶桐亦是盛裝,只是難掩消瘦,劉绮瑤只望在眼裏。

趙憶桐帶着劉绮瑤進了從旁門進了大宅。劉绮瑤望那宅門,只覺這宅邸比趙姐姐泉州的趙府遠遠過之。

“看我們今日的裝束,果真是婦人了!”劉绮瑤自我開涮道。

“事實如此的。”趙憶桐帶着劉绮瑤一行,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今年端陽節沒能與姐姐共游,心中還怪悵然的,往年我們一齊看完龍舟,連着便是姐姐誕辰,那時五月真乃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劉绮瑤道。

趙憶桐想起月初自己獨自慶祝生辰,那時父母不在身旁,夫君遠在襄陽,連最要好的劉妹妹亦無音訊,心中不禁慨然,道:“今時不同往日,只不過,只不過妹妹今日能來,總算是美事一樁!”

“是啊姐姐,此前我真不曾料到,我亦能到這臨安來。”

她們邊說邊走着,劉绮瑤掃視了一下這宅院,果是不同凡響的,房屋接連不斷,游廊曲曲折折,不知頭在何處。大約走了一刻鐘才到了趙憶桐的院落。

“姐姐的夫家,看來氣象非凡,不知姐姐可否習慣?這臨安的飲食,米飯媚軟,菜品鮮淡,與我們泉州似有許多不同。”她們才坐下,劉绮瑤便又問。

“你我既已到了這地方,不習慣也得慢慢習慣。”趙憶桐道,“我最想念泉州的果酒,枇杷酒、楊梅酒、荔枝酒,這臨安是沒有的。”

“春春,拿過來。”劉绮瑤道。

春春應聲将那籃子遞過來。劉绮瑤接過,将它放到桌上,道:“我知姐姐是喜歡的,你看裏面裝的是什麽?”

趙憶桐按住心中的歡喜,揭開了蓋在上面的白帕,只見裏面有兩支封紅的白瓶,兩支封褐的青瓶,她知這是劉家釀制的荔枝酒與楊梅酒,道:“多謝妹妹美意!”

“也不是什麽好的,因我想這是姐姐喜歡的,便帶了一些來。”劉绮瑤見趙憶桐消減了很多,乃不無擔心地問,“姐姐可是病了一場?”

“妹妹為何如此相問?”趙憶桐自然知道自己消瘦了,只是她不願多說心中難平之意以及對夫君的思念,這時,一名女使将點好的茶端來奉上,打斷了她們。

“妹妹,先用茶。”

趙憶桐說着,端了一碗給她。劉绮瑤接下,喝了一口,問道:“這是臨安的茶麽?似乎與我們福建路的茶不一樣。”

“正是,他們說這是聖上賞賜的香林茶,帶回家中,各院分得一些。覺得如何?”

“很不錯的,正适合這樣的晴天,姐姐你也喝。”

二人又繼續敘談。趙憶桐道:“妹妹你無需擔心,說來只怕你笑我,我是因思念夫君才如此的,這個家中我并無一個可靠,而夫君又遠在天邊,這幾月下來,我竟不知是如何熬過來的,我真想離了這裏,到那襄陽去。”

“我怎會笑姐姐?初進入這樣的大家,夫君不在身旁,困難可想而知。”

“還是妹妹懂我,雖名上得了如意郎君,只不過卻天各一邊。”

“姐姐何不往襄陽去?”

“我信中不是說了他們無人贊成的?怎能夠。”

“既然姐姐想去,他人亦難奈何?只怕你意志不堅定。”

“即便我意志堅定,但那襄陽在千裏迢迢之外,我一個弱女子,豈是能的?”

“若姐姐去意堅定,妹妹倒是有一個辦法。”

“快說說看。”

劉绮瑤便湊到趙憶桐耳邊,将自己的辦法悄悄地說與了她。

“這卻是一個辦法,只是——”

“姐姐不用只是,你只要定下心來便知會妹妹,妹妹在所不辭。”

趙憶桐不知那方法可不可行,只猶豫着點了點頭,道:“我再想想。”

“對了,亦不知趙二哥如何了?”劉绮瑤思索再三,覺得理應一問,“明州之事,想必姐姐已經知道了罷。”

“妹妹不用擔心,我二哥早已無礙。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實在萬分抱歉。”

“姐姐又何錯之有?”劉绮瑤淡淡應着,看了看衆仆,露出不便開口的神情。

趙憶桐會意,令衆仆退下。

“只是有一事,我很不明白,為何連姐姐也不說與我?”

“妹妹可是指的提親之事?”

劉绮瑤點點頭。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一來這是尋常的兩家問親,既不成,因而并非緊要之事;二來那時我與李三郎并不認識,且那時只怕連你也不認識他;最後便到了今年二月,得知你二人喜結緣,若我再提這事不僅無益,且是煞風景的;我特意将妹妹約到家中,亦有為這一層,我生怕妹妹聽了我二哥之言,心生芥蒂,因此要當面與你道明才好,別人的心,我們是難以管束的,只是你我姐妹一場,斷不要因過去之事生分了才好。你與李三郎,現今如何呢?”

趙憶桐那一句“別人的心,我們是難以管束的”輕輕刺痛了劉绮瑤的心,盡管現在她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沒有信心,但是她已經越來越能感受到李都勻正在漸漸向她靠近,因而答道:“我與他,挺好的。姐姐,你的擔心我亦能理解,只不過姐姐多想了,若我生分,怎會來見姐姐?又怎會如此坦誠問姐姐那過往之事?”她猶豫了下,最終保留了那畫像之事,就如同趙姐姐所言,今再說不僅無益,反添其亂。

“罷了,讓過去的過去罷。”

“确是,如今我們該讓眼前的生活好起來。因此姐姐,你決定了便知妹妹。”

“一定的!”

爾後,她們出了屋,一女使道:“二娘子,膳食已經備下,可現在用麽?”

“傳罷。”趙憶桐道。

那女使答了是,帶着兩個丫鬟去了。

一會兒她們帶着午膳,又折回。她二人用膳之時,趙憶桐問道:“我們幾時劃船去呢?這夏日荷中游,若少了還算什麽夏日!”

“妹妹亦覺如此,我們午後便去罷,雖不是以前的院子,但只願你我依舊有一樣有美好的夏天。”

“待會兒我們且去罷。”

說着,二人舉碗遮嘴,相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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