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四月之時,李都泰統管的市舶司配合知府衙門破除一起軍火走私案,經一個多月的審判,近日那些主犯、從犯均已判處完畢,正等待被發落。
那些主犯之中有一個名喚歸呈祥的,他乃是那一批刀槍供貨的源頭,最終被判流放惡州充軍雜役,受了杖刑之後,如今正在牢裏等着被押送。
歸呈祥有一個弟弟名喚歸呈和,他兄弟一個居于鬧市,一個居于離臨安不很遠的山村,二人聯合制作刀槍私賣由來已久,他們對外宣稱制作日用刀具,實則暗中錘煉制作兵器。
自他大哥被緝捕歸案之後,歸呈和一直苦苦思索如何将他解救出去。
卻又怕自己亦被牽進去,因此一直沒輕舉妄動,他聽說此事是因李都泰而敗露,便只暗中派人監視着李都泰家的一舉一動,上次深夜帶人偷襲李都泰的便是歸呈和一夥,結果他們七八個人猶不敵李都泰主仆二人,遂又返回山中。
爾後他得知他大哥的判處已有了結果,他一邊妄想在押送途中救出他大哥,一邊想着如何報複以洩私恨。
到五月下旬,他的耳目報告常有一對年輕夫婦出入李都泰家中,後又從李都泰的家厮那裏打聽到那是李都泰的弟弟。
他們對李都泰無從下手,因而便将目标轉移到李都勻身上來。
昨日,歸呈和的眼線自李都勻出門之後便悄悄尾随,因在鬧市之中,人流紛紛,李都勻和小桂又是只顧着玩耍的,都未曾察覺被人跟蹤,從白天到黑夜,到處游玩,及至深夜方從瓦舍場出來。
李都勻站在街邊,令小桂去租馬,小桂便去了。
因夜深,四下無人,只有李都勻獨自站在燈影之下等待去租馬的小桂。
歸呈和便是那時候帶着人出手,他們五六個人一擁而上,将不防的李都勻一下子撲倒,迅速地架住他,他正欲呼救,旁邊又有一個人往他嘴上塞了布,其他人手忙腳亂地将他死死地綁了起來。
一輛馬車快速駛來,幾個人合力将李都勻擡上馬車,馬車風一般地離了現場,下手的那些人又躲到黑夜中,快得仿若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約一刻鐘之後,小桂空手而歸,原來附近的兩家馬店裏的馬兒全被租走了。
他回來之後沒見到李都勻,四處張望,傻愣愣的,被盯梢之人從後面敲了一記悶棍,應聲倒下之後也被帶走了。
後那些人帶着小桂趕上原先的馬車,他被扔到車上時仍不省人事,李都勻踢了踢他,依舊一動不動,還以為他已經被人打死,心裏十分慌張,然他身上的繩子捆的實在太緊,他連動都無法動彈,只能對那些人露出憤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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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又繼續飛奔,被捆綁住的李都勻只聽見嘚嘚嘚的馬蹄聲,車輪哐啷哐啷轉着,馬車前面似乎有一群騎着馬的人。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了下來。
後他主仆二人被扛着進了一所宅子,進去之前,李都勻掙紮着看了下周圍,只見那裏房舍低矮,燈火稀疏,空氣冷清,他想着,這兒應是荒郊了。
那群人只嚷嚷着快一些、快一些,彼此催促,最後他們被關進一間黑屋裏,許是房間就在馬廄旁,李都勻聞到了馬糞的臭味。
“老實一點吧,別作無謂的掙紮。”說話的正是歸呈和。
李都勻本欲趁此時問他們為何抓他,奈何嘴裏被布填滿,他只能“啊啊啊”叫着,不過那人并沒拿下他嘴裏的布,而是令兩個人守着他們便轉身離去了。
及至長夜過半,小桂醒過來才幫他将他嘴裏的布拿走,借着屋外的燈光,加上手抖,過了很久小桂才才解開李都勻身上的繩子。
看守他們的兩個人在外面已睡得東倒西歪,其中一個鼾聲如雷。
李都勻起身抖了抖麻木的雙腿,看了看四周,發現牆壁都是石塊砌的,牆身約有丈餘高,且那門是鐵的,到處都嚴絲合縫,即便他有少許的功夫,在那銅牆鐵壁之前依舊于事無補。
“三郎君,我們怎麽被抓到這樣的地方?”小桂的聲音亦是顫抖的。
“我也不知道。”他簡短地回答,仍舊不死心,繼續借着微弱的燈光查看這屋子到底有沒有破綻,然來回看了幾遍終是徒勞無功,“你且別慌,我們明日且再看他們要做什麽?”
小桂心裏很害怕,然見李都勻鎮靜的模樣,慢慢地亦平複了一些。
“我娘子發現我夜不歸宿,明日她定會告知我兄嫂,那時候他們自會派人找我們。”李都勻這般說完,靠着牆壁坐了下來。
“我們這些日子裏并未與人結怨,怎會遇此不測?”小桂的聲音很小,此時他感到後腦勺仍鈍重十分。
“想來應該不是趙憶棕,不知是不是我大哥與人結怨?當年我們在臨安,爹爹每常說為官易遭人怨,報複亦時常有之,所以才令我與大哥空閑時一同習武防身。”李都勻亦壓低了聲音。
小桂聽到李都勻提到趙憶棕,想起日前自己曾做過虧心事,不由得十分心虛,自明州之事過後,他已下定決心努力攢錢還與夏寶,好與他劃清界限。
“三郎君,你不害怕麽?”
“害怕有什麽用?我們且随機應變罷,先好好歇息。”
後來屋外牆上油盡燈枯,屋裏亦黑下來,他二人便沒再講話,靜靜地坐着等待天亮。
及至天亮,李都勻才發現他們被關在馬廄中,裏面雖無馬糞,然有馬槽,以及盛水的石槽。
“喂喂喂,叫你們當家的來!”李都勻搖着鐵門,将守門的兩個人吵醒。
“大清早的,吵什麽吵?”灰衣裳的吼道,“我們當家的,現在還沒醒呢!”
李都勻繼續搖着鐵門,道:“明人不做暗事,你們到底抓我做什麽?”
另一個黑衣裳的正打着哈欠,一聽李都勻這麽問,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回道:“我們根本不是明人,就專門做這種暗事的。”
那灰衣裳聽他同伴這麽說,也跟着傻笑起來,笑聲既刺耳又難聽。
李都勻從衣袖裏拿出銀錢,他二人的笑戛然而止,然後一齊擠到鐵門前,從縫隙中伸進手。
“把門打開。”李都勻道。
二人一齊撥浪鼓似地搖頭,不舍地走開了。
“行,那你們回答我三個問題,這銀子便給你們。”李都勻道。
那兩個人聽了,又走了過來,笑嘻嘻地等着李都勻的問題。
“你們當家的叫什麽名字,這裏是什麽地方,抓我來是為何事?”李都勻接連發問。
看門的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樣子都在等着對方說,但最終兩個人都沒膽說出來,其中一個又伸手想搶李都勻的銀子,他輕巧地閃開了。
“你先把錢給我們,我們再回答你的問題。”灰衣裳道。
李都勻不理睬,只隔着門,在他二人眼前晃着手裏的銀錢。
這時,他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只見看門人退到了一邊,李都勻料想着應是主事之人來了。
來人正是歸呈和,他後面還跟着一個厮兒。
李都勻只聽到“看着他,什麽都不能透漏聽到沒”。
看門人答了是。
原來歸呈和是一個心細的人,他只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官府會找上自己,因此十分謹慎。
“喂——”李都勻隔牆叫喊,“你抓我來做什麽?”
歸呈和走到鐵門前,看着李都勻,道:“我抓人一向沒有原因。”
李都勻聽到他那麽說,頓時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既如此,你放了我。”
“你求饒啊。”歸呈和道,“你求我饒你,我興許會考慮一下要不要大發慈悲。”
李都勻想試探他,便道:“趙憶棕給了你什麽好處?”
歸呈和聽了無動于衷,命令那兩個看門人:“給我好好的守着他們,一天只能給他們一個饅頭、一碗水,也不準他們上茅廁,讓他們在裏面解決,把鑰匙給我。”
“是,二當家。”兩個看門人低着頭回答。
“你這懦夫,有本事你就去找我哥。”李都勻又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這樣鬼鬼祟祟的,還如何在你兄弟面前做人?”
已轉身準備離去的歸呈和聽到李都勻言語刺耳,乃又轉回到鐵門前,他依舊一臉平靜,道:“我就喜歡鬼鬼祟祟的,我們弟兄全部都是這樣的人,況且,我也并不認識你大哥趙憶棕。”
李都勻本想套出他的動機,亦不知是被他發覺了還是他有意饒舌。
“你想要什麽?說來聽聽。”
“我想欺負你!”歸呈和答道,“這個理由可以麽?”
李都勻發覺自己遇上了一個瘋子,忽然不想再白費力氣。
“要怎麽樣,你才肯放我們出去?”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放你們出去?”歸呈和哈哈笑起來,想起他人轉述給他的,他大哥在牢裏受到的種種折磨,如今,既然無法讓自己的兄長免于牢獄之苦,他便決定亦如法炮制,讓李都泰的手足亦吃盡這牢獄的苦頭,“或者,看心情罷,等哪一天,我高興的話興許就會放了你們。”
“你們這群卑鄙的小人,只會背後暗算。”小桂在李都勻背後氣急咒罵。
歸呈和并不理會小桂之語,而是用垂憐的目光看着李都勻,道:“我就是這樣的卑鄙小人,就喜歡做這種背後暗算之事,你們愛叫愛罵便只管叫只管罵,只要你們說的是實話,我不打算反駁。”
李都勻想着這人不按常理說話,多說只會激起他的暗黑之心,因而已經不打算再與他糾纏,只盼着他大哥能盡快找人來解救他。